●▄m● ┠ ┨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泛泛之辈》作者:颂偃 文案 破镜重圆 警察美人攻x坚韧混混受 谈恋爱流水账 一个温暖又酸甜的破镜重圆。 回忆杀占篇幅有点长。 全程1v1 稍有狗血,酸甜得当,玻璃渣适量。 第1章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外面狂风大作,树枝被压弯了腰,雾很大,却不下雨,闷热的气息渗透在每个细小的毛孔里。   关河动了动发麻的肩膀,将警帽掀了下去,他的位置离空调口很远,几乎吹不到风,此刻他汗湿着背趁倒水的空档,站在排风口停了一会儿。   他是今天调过来的,A市最犄角旯旮,最容易滋生犯罪团伙,最肮脏混乱的地方就是这片区,乐家桥。   名字取得倒是挺好听的,但一点都不乐。   城乡结合部的警局,没有复杂的案件,有的多是些鸡零狗碎的事儿,充满了底层劳动人民矛盾的集中爆发地。   关河一天出了五趟警,街口俩混混打架,踹了面馆的摊子,医院有人闹事,打伤了一个大夫,筒子楼里一对夫妻闹离婚,吵得鸡犬不宁,车站里小偷逃窜的时候撞伤了个小孩儿,就在刚才,他把碰瓷的老太太劝到医院里做了个全身检查,刚踏进办公室喝口水,简琳就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的进来了,冲老刘道,“刘叔,屈小元又不见了。”   关河留了个心,走到位置上擦了擦手,将警帽戴上。   刚做好立刻出警的准备,就听见老刘哦了一声没下文了。   “不出去找?”简琳说,“万一她出什么事儿怎么办?”   老刘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屈小元离家出走不是一回两回了,有什么可着急的?他哥都还没来报案呢。”   简琳似乎挺挣扎,“可是……”   老刘把她话给拦了,事不关己的说,“爱谁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关河不想在这待着,听名字,屈小元应该是个女的,而且姓屈,这个鲜少可见的姓勾起了他旧日长河里一丁点的回忆。   “我去吧。”关河跟简琳要了张屈小元的照片,他原来以为是个青春期叛逆少女,没想到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关河攥着照片的手一顿,觉得里边扎着马尾的小姑娘,神色有点奇怪。   “关警官。”简琳冲他指了指脑袋,又指了指小姑娘的脸。   关河沉吟片刻便明白了,这姑娘脑子不太好使,通俗点说,她是个弱智。   怪不得她笑起来两眼空洞,明明生得很是可爱,却掩盖不了眉宇间痴傻的模样。   将照片塞进口袋,关河瞥了一眼老刘,带了点埋怨的意思,不管怎么样小女孩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总归危险,更何况对方还是弱势群体。   老刘刚将一袋酸豆角洒进嘴里,就被关河这个眼神震慑了一下,他知道关河家世不简单,局长特别嘱咐他们,要善待这位祖宗,脏活累活都别给他干,好好伺候着不得有半分闪失。   可关河一进警局,态度端正,为人勤恳,丝毫没有大少爷的架子,反倒事事做得认真妥帖,软硬兼施,监管得当。   今天这五起遭人嫌的案子,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完美的解决了,还没有被人投诉。   于是老刘对他的印象从嚣张跋扈的大少爷转变为好说话的职场小弟,结果这会儿却被他一个凛冽的眼神唬住了。   刚想开口赔个笑脸回转一下微妙的气氛,关河已经臭着脸,纡尊降贵的带上了门。   老刘表面哼哧了一声,心里落下几分忐忑。   乐家桥是这片区最标志的建筑物,一个双曲拱桥,据说流传已久,算得上名胜古迹了,但来这儿旅游的人压根没有,除了一些脑子抽了的摄影师来找点“非同一般”的摄影题材。   关河记忆力不错,今天在镇上转悠了一阵后,基本已经摸清这里的小弯小绕了。   他问了简琳,平时屈小元会去哪些地方,但简琳说她也琢磨不透,本来脑子就不是一个构造的,她租了个离警局近的房子,房东是个爱嚼舌根的老太太,街里八巷的出了什么事儿她一定第一个知道。   简琳今天回家交房租的时候,老太太见怪不怪的说,屈小元不见了,估计又跑哪儿找猫找狗去了。   顺带数落了一顿屈小元的哥哥,整天就知道在镇上东混西混,妹妹这么个样子,不看好,哪天被人拐到山区里做童养媳,说不定他自己还乐得清闲。   简琳笑笑没说话,屈战尧虽然混蛋,但也不至于这样。   简单跟关河交代了下情况,她就回办公室整理文档了,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她有些困了,这会儿办公室突然闯进一个人来。   老刘从打盹中惊醒,差点从躺椅上摔下来。   屈战尧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水渍顺着他的脏T恤流下来,滴在锃亮的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简琳回过神来才发现,屈战尧脸上还有别的伤。   “李奶奶说,我妹又不见了。”他平复了下呼吸,还是不免一阵急喘。   “嗯。”简琳说,“我们派人去找了,你先别担心。”   老刘忍不住插嘴,“现在才知道来关心你妹妹啊,之前哪儿去了?”   屈战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刘应景的闭上了嘴,心理腹诽,一个毛头小子,一个街头混混,眼神都练得跟豺狼虎豹似的,年轻人没一点尊老爱幼的道德心。   简琳给他拿了张纸巾,屈战尧随意的擦了擦,额头的伤口渗出了血水,跟雨水混在一块,粘稠得有些可怖。   “那个……关警官找到小元应该会带到你家去,你先不要急。”她张了张嘴,把“反正那么多次了,也不在乎这一次”给咽了下去。   “嗯。”屈战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抽走一张纸巾,“谢了。”   “你的伤还是……”简琳好心道。   屈战尧笑了笑,挺用力的抹了下额头,“小伤。”   走出警局,天空中传来一阵隆隆巨响,要下雨了。   酝酿多时的暴雨在下一秒如期而至,砸在地上形成波澜壮阔的水洼。   屈战尧沉默的走过去,靠在墙上,墙壁又冷又湿,透着一股莫名的寒气,吸了几口烟,缓解了他内心的紧张和燥意。   屈战尧闭上眼,在一阵轰鸣声中踩灭了烟头。   他去了几个地方,都没找到屈小元,平时她爱去的公园,图书室,沙地,小河边,都没有屈小元的身影。   屈战尧从村子的荷塘里绕出来,又跑到镇口的面包店,依然是一无所获。   他有点后悔今天没给屈小元锁在家里。   一天没怎么进食,这会儿卯足了劲儿东奔西跑,他紧张地有些胃疼。   屈战尧脚底虚浮的晃了一下,栽在地上。   雨水劈头盖脸的砸在他脸上,他一动不动的躺着,路过的俩醉汉踢了他一脚。   “哪来的小子挡大爷道?”   屈战尧眯缝了下眼,揉了揉手腕站起来。   “别找茬,没心情跟你们玩。”   其中一个混混经不起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上来就是一巴掌。   屈战尧上前勾着他的腿往前一撂,快很准的折了他的小臂。   那人疼得哇哇叫,还不服气,旁边大块头摔了酒瓶子,骂骂咧咧的挥拳,正中要害。   屈战尧卸了那人的膀子,没来得及闪躲,胃上硬生生挨了这一拳,喉头泛起一阵酸水。   “操。”他从后槽牙缝隙里挤出一个字。   本就心情不佳,随时都要爆发的状态,这俩人还偏撞枪口上,屈战尧把那人往地上一摔,铁青着脸去解决另一个。   他发起飙来有点可怕,特别是在怒意上心头的时候,拳头没轻没重,根本跟不上脑子。   似乎把这俩人当成送上门来的出气筒,屈战尧揍人揍了个爽,好像今天去找祝明受的委屈一并还了。   那两人倒在雨里哇哇乱叫,哭丧声远飘千里。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突兀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这是一条小巷子,寂静的可怕,巨大的黑色阴影里,他看见有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走近了。   “警察。”他缓缓道,旁边还牵了个小女孩。   屈战尧一下就认出那满脸泥巴的小混蛋是屈小元!   屈小元眨巴了下眼,也认出他来了,痴痴的笑。   “哥哥!”   屈战尧松了手,找茬的小流氓互相搀扶,跑的没影了。   “你跑哪儿去了!”屈战尧沉沉的说。   “我……”屈小元说,“哥哥说要去看爸爸,那小元也要去。”   屈战尧明显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伸手将屈小元拽到自己身边来,迟疑片刻,搓了搓手对面前的警察说,“谢谢你了。”   他的语气很淡,也听不出几分真心的谢意,关河点头作罢,人送到了,便不是他该管的事了。   他转身走了几步,雨下的很大,那混混跟屈小元没伞,只用手挡着。   关河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总归有些心疼屈小元,挺可爱的小姑娘摊上了那么个流里流气的哥哥。   他对这位哥哥的印象并不好,自己妹妹走失了,还滋生惹事,大半夜的流氓混子一块儿打架,挺爽的嘛。   关河秉持着人民警察应有的责任,回头走到他们身边,将雨伞递给了屈小元的哥哥。   “嘿,不用了。”屈战尧笑笑,“哪儿好意思收警察的东西,家就在那儿,跑两步就回去了。”   关河还没说话,又听见屈战尧很不要脸的补充道,“谢谢小哥了,以后我家小元烦请你多照顾。”   这意思就是以后他可能还会继续这么不着调的混着,自己妹妹还会频繁出现走失的情况。   关河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警帽挡住了目光中的鄙夷,他的声音很低并且有一点沙哑,听起来让人很有信服感。   “警察该做到的我会做,哥哥该做到的希望你也不要摒弃。”   屈战尧痞痞的笑了。   这会儿他们走到了路灯下面,这条路的路灯坏了一个,只剩一个忽明忽灭,灯泡丝滋滋作响中,屈战尧和关河的视线终于交汇了。   那是历史性的一刻,在他们心里堪比奥运会中国队获得了第一块奖牌。   屈战尧找到妹妹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消化干净,就在刹那间灰飞烟灭了,毫无血色的脸变得更加惨白。   关河并没有比他好受多少,捏着伞柄的指骨渐渐发红。   屈战尧那抹痞笑漾在唇边,眼眶却莫名有些酸胀。   橘黄的路灯唰过无数的雨帘,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关河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又很卑劣。   他靠近了一点,屈战尧低头看着他锃亮的皮鞋跟自己又破又脏的球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明明都是风里来雨里走的人,有些人偏干干净净得连鞋底都发亮,而有些人却污秽淤泥沾满全身。   他想给对方一个毫无所谓的笑容,也想给对方一个有多远滚多远的背影。   风从巷子口灌进来,吹走了他夹在指尖湿漉漉的烟。   关河眯着眼一声不响的看着他,这种眼神他很熟悉。   跟六年前一模一样,裹着糖果的外衣,混着危险的毒药。   “你一直在这儿?”   屈战尧觉得自己胃更疼了。   屈小元的手心出了汗,紧紧牵着他。   “哎,挺巧的。”屈战尧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叙旧下回再叙吧,你看我妹还淋着雨呢。”   曾经的默契让屈战尧在关河伸爪子拽他领子的前一刻躲了过去。   然后仓皇逃窜。   关河摸了个空,对着湿热的空气,沉沉的捏紧了伞柄。   屈战尧跑了几步后,停下来捂着肚子。   太疼了,浑身都疼。   他觉得很好笑。   他在回忆中摸爬滚打走向成熟,以为俩人永不再见,或是会在相见的那一刻昂首挺胸,哪怕不能真的冲淡过去的日日夜夜,也要保持冷静自持的态度,或是泰然自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却不料他还是先逃跑的那一个。   被坚不可摧的拉扯在残忍的迂回中。 第2章   屈战尧回去以后狠狠骂了一顿屈小元。   屈小元舔着糖,嗯嗯啊啊了一阵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给他,“哥哥,吃。”   屈战尧没脾气了。   “哪儿来的?”   “警察叔叔给的。”屈小元趴在床上笑得一脸痴傻,她讲话有点磕巴,费了好大劲儿才捋顺,“橘子、苹果、草莓、味,哥哥,你要哪个?”   屈战尧没理她,心烦意乱的走进房间,掀开衣服碰了碰腰背上的伤,随意抹了点红花油,便一头栽进浴室里洗澡。   说是浴室,其实就是一个破地下仓库,窗户用纸糊着,被风一肆虐就掀开一个大口子,一年四季没有热水,为了节省水费,他只给屈小元洗澡的时候烧,平时自己都将就着冲一冲作罢。   冰凉的水浇在伤口上,刺激着他敏感的痛觉神经。   屈战尧觉得没那么困了。   但还是浑身憋屈。   今天在祝明那儿碰了一鼻子灰,被揍了一顿不说,还没有见到他爸。   一年可就一次探监时间哪。   屈战尧闭上眼,任凭水流划过脸颊。   祝明打在他身上的拳头其实一点也不痛,跟蚊子叮一下似的。   但祝明离开前贴着他耳朵说的那句话,却一直在他脑海里不断回荡。   “别他妈给我犯贱。”   之前一直觉得这句话挺熟悉,现在想起来了,关河也对他说过。   关河……关河。   屈战尧想起他凛然的眼神,苦笑着摇摇头。   六年没见,或许七年,他记不清了。   关河跟以前一样,就凭他在那儿一站,甭管是亭台楼阁还是村口小巷,都能整出大明星的气势,哪怕现在穿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警服,都跟他们从社会底层混出来的人不一样。   一点都不一样。   屈战尧呛了口水,觉出了一点苦味。   可是,关河怎么会来他们这片区做片警的?   以他的条件和学历,不该继承他爸的衣钵,在商场大杀四方,或是开个咖啡店,他记得以前关河很喜欢喝咖啡来着。   呸呸呸,屈战尧你他妈还想以前个蛋!   被扰乱了思绪,他没法儿好好冲水,闭上眼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草草了事便擦干了身体。   开门的时候被蹲在地上的屈小元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归西。   罪魁祸首此刻手里还抓着一摞糖,眼巴巴的看着他。   “哥哥,吃糖糖就不痛痛了。”   屈战尧低头跟她清澈的眼睛对视,败了。   “快去睡觉。”   屈小元张开手臂,大概是想让他抱。   屈战尧一手拎着换洗衣裤,一手扛起屈小元跑到房间,屈小元被他湿哒哒的头发糊了一脸,屈战尧拿毛巾给她慢悠悠的擦着,不知碰了哪儿,小家伙一阵乱笑。   “大半夜发癫啊。”屈战尧勾了勾她的脸,“睡觉。”   屈小元微微抬起头,“哥哥我想见爸爸。”   屈战尧给她掖了掖被子,“哥哥再想办法。”   “嘿嘿。”屈小元痴笑着闭上眼睛。   关河今天一来就逮住简琳,旁敲侧击问了一遍屈战尧的事。   简琳说她也不是很清楚,她被分配到这儿来的时候屈战尧就已经在了,刚开始屈战尧总能卷进一些打架斗殴的不法事件中,但大部分都是别人故意挑衅,屈战尧惹急了才反击,他脾气比较冲,说话办事儿全凭心情,总之,虽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混蛋,也比街头巷尾的小混混难糊弄的多。   关河闻言若有所思的笑了。   简琳还说,屈战尧妹妹不是先天性智障,是后天发烧烧傻的,屈小元平时很乖,长得也可爱,大家看她可怜,总是会帮衬着点,可人的耐心有限,又不是亲生的,慢慢的,街坊邻居都见怪不怪了,只要屈小元不闹麻烦,他们也就冷眼旁观,就此作罢。毕竟生活在这片区的,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关河问她,那屈战尧他爸妈呢?   简琳摇摇头说不知道,从没见过。   关河捏着钢笔在纸上划了一道,合上了本子。   简琳想了想说,记得之前听见屈战尧跟人打电话,说他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平时他就在各种地方打工,几乎镇上的每家店都待过,可总呆不长久。   “诶,你怎么对屈战尧这么感兴趣啊?”简琳笑笑说。   关河从沉默中回过神来,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澜,“经常光临这里的人,总得先留个底。”   “也是。”简琳接了杯水,“哎哟,好累啊,希望今天别有那么多鸟事了。”   屈战尧今天浑身都痛,钻车底下修零件的时候差点押着腰。   不过天气很好,阳光普照,老板心情不错,中午给他免费带了饭。   屈战尧穿着一件黑色背心,随意抹了一下脖子,一身臭汗的捧着外卖盒蹲在阴凉处大快朵颐。   这是他这两天进食的第一顿。   一是没心情二是真没钱。   这一顿吃得有些猛,午饭过后,没由来一阵恶心劲儿,屈战尧跑去水池里吐了会,胃里都泛酸水。   他想今天发完工资去买点菜放家里屯着,也给隔壁的陈奶奶塞点钱。   顺便给屈小元买点鸡蛋和零食。   这里是他待过最长的工作地方,老板人好,而且一个月了,祝明也没来这儿踹场子找他麻烦,想起祝明,屈战尧想一头扎死在这水里。   吃饱喝足,工作忙碌,导致他没空想这两天发生的种种狗屁事儿,但人总容易乐极生悲,屈战尧就是典型的倒霉蛋。   他刚拿着一千八的工资,钞票都还没捂热呢,厉哥就来了。   厉哥是他们这片区的顶头混混,据说老爸是在市里的哪个局做事的,来头挺大,这片区里的人谁都不敢惹他,平时狗仗欺人,收收保护费,调戏调戏小姑娘,这事儿别人都不会插手去管,反正送进警局里,也就喝杯茶的时间就放出来了。   屈战尧曾经跟他混过,初来乍到时屈小元还处于喝奶的年纪,他身负百债,又没门没路,当时很后悔高中那会儿没好好念书,没文凭也找不到好工作,厉哥救济了他两年,期间跟着他什么败坏道德的事儿都做了。   他心有不甘,却无计可施。   生活总得继续不是么。   “小战。”厉哥笑了笑,满脸的褶子,屈战尧眼瞅着老板不停在他身边打转,他不想给老板添麻烦,摘了手套推着厉哥出去。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厉哥让一帮小弟靠后,亲昵的搂了搂屈战尧的肩,“你都不上门看看大哥我,只好我亲自来了。”   屈战尧脸上赔着笑,心里满口去你妈的,“这不忙吗?”   “嗯。”厉哥点头,“忙到这事儿都忘了?”   屈战尧知道他指的是钱,他厉哥的行事作风就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屈战尧另谋高就不跟着他干了,就得付出点代价。   “你看能不能缓……”几天还没说出口,厉哥就拽着他的领子往前一提,“你家屈小元今天在家吧。”   屈战尧听见这话猛地抬起头来,眼神狠厉,“你他妈敢动她一下试试?!”   “你看我敢不敢。”厉哥眯缝了一下眼,“今晚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厉哥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刚转身走进店里,老板已经板着脸开口了。   工作没了在他意料之中,屈战尧还有点庆幸,这回没弄得现场一片狼藉给他们添麻烦。   他从胸腔口发出一声叹息,很轻却也沉重。   “好可惜啊,工作没了。”厉哥的一群小弟在门口嘻嘻哈哈的笑。   屈战尧朝他们丢了一个易拉罐。   刚到手的工资不算多,除去给陈奶奶的午餐补贴费,还有房租和水电,他根本没办法给厉哥钱。   回家带屈小元去面摊吃了碗牛肉面,周围还有一群闹事的,屈战尧事不关己的吃完,牵着屈小元走了。   付钱的时候老板哆哆嗦嗦收了,回头嘀咕了一句,“像你们这种人,还活着干什么。”   我们这种人?我们哪种人?屈战尧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大概祸害遗千年吧。   屈小元抱着他的胳膊哼歌,他没听明白,什么“咕叽咕叽格叽格叽”的,但在她一曲完毕以后特别捧场的拍了拍手。   “小元,今晚哥哥有事,你住陈奶奶家好吗?”   屈小元还沉浸在唱歌的乐趣里无法自拔,咿咿呀呀的点了头。   “真乖。”屈战尧摸了摸她的头发,抱着她往前走。   听到屈小元又要在陈奶奶家借宿一晚的时候,陈奶奶面色不太明朗,不过看见屈战尧手里多塞了一百块钱,她就笑开了。   “哎,包在我身上。”   “谢谢陈奶奶。”屈战尧朝她点点头。   屈小元在屈战尧离开的时候哭了一通,鼻子都是红的,屈战尧每每这个时候都觉得自己太不是东西了。   揉了一把对方的头发,屈战尧转身走了,任凭身后传来一阵阵带着哭腔的喊声。   他很怕屈小元叫他哥哥。   他担不起这个词。   关河今天提早下班了,办公室里的人都挺惊讶。   刘叔小声说了一句,“不值班啊?”   关河摘了警帽,微微侧过头,神色平静的看了他一眼。   刘叔闭上嘴了。   走出办公室,就听见里面的人凑在一起谈论他的事,比如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当片警,明明是著名警校毕业的,又比如他为什么偏偏挑这么个搅屎棍的地方,要是贪图享乐,直接挂个名在A市其他警署也行。   总之他们想不通的事情,关河自己也想不通。   就是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了这个地方,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就来了。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个不在乎旁人眼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而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两天每天六点多都会听见闷雷声,不下雨前,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   关河扯了扯领口,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屈战尧没把钱给厉哥,他也没躲,他知道厉哥不缺钱,他就是爱看他不痛快,他们这种专业级别的混混,掏钱已经是次要业务了。   厉哥确实没多生气,只是惊讶屈战尧只身一人过来讨打。   “小战啊。”他很轻的喊了一声屈战尧的名字,“哥对你不好吗?”   “挺好的。”屈战尧没看他,“来吧。”   屈战尧从小没少挨打,他小时候就皮,揍人和被揍已成习惯,跟家常便饭似的。   也不是很痛,完了以后拍拍屁股站起来依旧是一条好汉。   “别给我不知好歹,尽犯贱。”厉哥踹了一脚他的胸口,“你挺不服气的吧,起来啊,打我啊。”   屈战尧咬着牙从头至尾一声不吭。   厉哥他们打累了,又咒骂了几声,才扬长而去。   这回大抵是痛快了。   屈战尧艰难的动了动胳膊,好在,还能动,没瘸。   他感觉有浓稠的鲜血从他额头上流下来。   操他妈,用碎酒瓶子打人,得留疤了。   屈战尧在地上躺了会儿,令人狂躁的夏季,总是会来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他想爬起来,但使不出劲儿,只好看着巷口的小狗一溜烟蹿没影了,哎,等等我,他想朝它喊。   坐在地上淋了一会儿雨,屈战尧扯着嘴角笑了笑。   蓦地头顶被覆上了一层阴影。   雨水顺着一把黑伞落在了他的脚边,屈战尧吁了口气,回头看见关河高高在上的站在他身后。   微怔过后是被捏住心脏的痛感。   还有委屈和难过。   关河一直没说话,眼神在他裸露着的锁骨和小臂来回扫着,那里布满了伤口,深浅不一,有些年代久远,有些是刚才添上的。   打探到屈战尧家庭地址不是件难事,他沿着乐家桥往前走,路过了昨天他们遇见的没有路灯的小巷,再往前饶了几处违章拆建的房子,没走到头,就听见一阵阵急喘的哭喊,挺吓人的。   作为警察他应该去管,但他没有,他看见了屈战尧。   瘦高的个子往地上一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地上有血,他被人打了。   他的背影隐没在一片黑暗里,雨水顺着他的侧脸滑过,冲刷了他脸上的污垢和血渍。   肩膀微微颤了两下,他在哭吗?   关河在背后看他,看他瘦削的肩胛骨,看他细长的脖颈,看他柔软的发丝一点一点被雨水打湿。   倒是屈战尧的笑打破了俩人的沉默,“又见面了。”   “嗯。”关河将伞往他那边倾斜了一点。   “哎关警官,这回可不是我滋生闹事啊,是他们先揍的人,别带我去警局。”说着攀着墙艰难的站起来。   “我知道。”   屈战尧点了点头,“那就好,你以前也不分青红皂白把我送教导处了……”   说起以前,俩人都有一瞬间的沉默,被拍死在回忆的浪潮里。   关河低头看他,“你没出国,对吧?”   屈战尧浑身疼得厉害,他笑着揉揉腿没说话。   “别给我装傻,你没出国对吧。”关河的声音终于拔高了几度,没那么端着了。   屈战尧盯着脚底,笑得有些喑哑,“是啊,我没出国,我就混在这儿,一直到现在。”   然后他感觉到了一种刺骨透凉的视线,关河紧抿着嘴唇,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   还是一点儿都没变,他生气起来的样子。   “你呢?当初不是你先不要我的?”屈战尧很讨厌提当年,觉得像个娘们似的,耿耿于怀,他不想用这话刺伤自己也刺伤对方。   关河没有说话,大概也不想提过去。   两人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连哼一声都带着些苟延残喘的味道。   “你现在……怎么……”   关河的话没有说完,屈战尧从里面听出了一点鄙夷的味道。   “命不由天。”他笑得满不在乎,忽的一趔趄,腿软,往前一栽。   关河眼疾手快的扶住他,碰到他冰凉的指尖有一瞬间的晃神,但很快被屈战尧躲过去了。   “脏。”他沉沉的说。   关河看着他吊着嘴角笑起来,眼睛弯着的弧度都不差分毫。   其实根本没怎么变嘛。   他的痞笑盖过了他内心的惶恐和窘迫。   可关河还是感觉心脏被狠狠捏了一下。   这种吊儿郎当痞里痞气的笑容,他很讨厌。   可也想念得要死。 第3章   关河经历过长长的叛逆期。   高中那会儿最甚。   他的叛逆不显山露水,却在某些时刻显得咄咄逼人。   从小他就被冠上了天之骄子的名讳,长得好看,成绩拔尖,性格乖巧,家世显赫,听够了千篇一律的夸奖,他开始觉得烦了。   他多完美,多出类拔萃,多么多么跟别人不一样。   只有关河自己知道,他带着一张面具。   他不知道撕掉了面具以后他是怎样的人,别人会不会一看见他就说“xxx的儿子真是一表人才哦”,他不想被贴上任何标签。   那会儿他做什么都要跟家里反着来,就像是一个中二少年对这个世界静默而疯狂的反抗。   不顾爸妈反对,关河放弃了保送的重点高中,随便选了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一声不响的拖着行李去了一所小乡镇的寄宿学校。   那一年教育体制大改革,连小乡镇都开始稳抓稳打,试图挤进全市评优学校。   校长孜孜不倦的在升旗仪式上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仪容仪表要注意,考试作弊不可取,违纪逃课更是可耻至极。   “千万不能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那颗被念叨了一个月的老鼠屎,终于在关河对这所学校失去兴趣之前,给了他一点惊喜。   屈战尧顶着一头他不能理解的时尚发型跳上了主席台。   “嗯嗯咳咳咳。”他握着话筒,懒洋洋的用手撑着桌子,校服宽宽垮垮的挂在身上,领带被扯松了一点,歪在一边。   声情并茂的念了一遍手中的稿子,还念错了俩字,在一阵哄笑声中,屈战尧颇为得意的下了台,把校长气得吹胡子瞪眼。   “同学们,以后你们再犯事儿就得跟屈战尧一样,升旗仪式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读悔过书。”校长痛定思痛,开始大讲特讲下周的月考,将这场闹剧多余悔过,看戏多余反思的“周一见”扭转了乾坤。   关河看着屈战尧跳下台后,将嘴里的口香糖吹出两个泡泡,对那些向他投来异样目光的人统统露出浅浅的痞笑。   他从主席台一路蹦跶到班级末尾,关河用余光瞄他,可惜他俩之间隔了三个班级,只看见屈战尧染得一头黄发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升旗仪式结束后,关河照例去老师办公室拿作业本,他觉得有点无语,他既不是学生干部,又不是课代表,可老师偏偏爱找他过去聊聊天,改改作业。   大概都是想“特殊”照顾一下新来的同学吧。   不能怪关河把人都想那么虚伪,毕竟他过去的十几年里,扯着他胳膊阿谀奉承的人多了去了。   “喂,你之前是不是在偷看我?”   屈战尧用脚抵着墙,拦住了他的去路。   关河这才真真实实跟他打了个近距离的照面。   屈战尧很白,接近牛奶肤色。   左脸有个梨涡,抿着嘴的时候很浅的凹进去。   阳光把他的睫毛尖染成了金黄色。   挺好看的一人,偏偏要染黄发,看着太晃人了。   关河不得不眯起眼睛往后退了一步,手里还抱着一叠作业本,屈战尧脏兮兮的球鞋跟着往前一步,重复了一遍,“问你呢,刚是不是在偷看我?”   “是。”关河抬头与他平视。   屈战尧微愣,一是因为他丝毫不惧怕的语气,二是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人长得太漂亮了。   不是那种精致如瓷娃娃一般的漂亮。   而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范儿的漂亮。   光站着就跟这里灰白沉闷的教学楼格格不入。   他这张脸应该穿着贵气逼人的燕尾服,站台上拉小提琴或是弹钢琴。   “你不是本地人吧?”屈战尧瞪了一眼周围看好戏的同学,他们脖子一缩,自觉给俩人让出了一条道。   “是。”关河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他妈除了说是,会不会说别的了!”屈战尧挠挠头,“最讨厌跟你们这种城里人讲话了,一肚子弯弯绕绕,算我没问。”   他往前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伸手在关河作业本上点了点,“我不能给你白看,给我一百,就当赏心悦目费。”   关河盯着他指骨分明的手忽然笑出声。   “有什么可笑的?”屈战尧说,“快点给钱!”   关河很自觉的掏了一百,递到了对方手里,期间一句话都没有说。   “算你识相。”屈战尧拍拍他的肩,“叫什么名字?以后哥哥罩你。”   “关河。”   屈战尧瞥了一眼后面踩着高跟鞋走过来的班主任,默念了一边关河的名字,一边跑一边回头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对吧!”   关河过去生活一向中规中矩,除了学习就是练习一切能给家里长面子的技能,比如钢琴和摄影。   但他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他心里没底,也不想去思考,反正他想要什么,都很容易得到。   自从要了一百块钱后,屈战尧没在关河面前出现过,连路过都没有。   关河偶尔会想起他穿得不伦不类的校服,学着他的样子把衬衫下摆抽出来一点,宽宽垮垮的耷拉在身上,事实证明,这样的穿法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   学校里屈战尧的名字一出现,伴随着的无疑是两种情况,一种就是女生们鄙夷的唾弃,互相搂着胳膊缩起脖子,“屈战尧啊,不想跟这种人说话,流里流气的,真讨厌。”一种就是男生们变相的夸赞,“我什么时候能像屈战尧那么酷就好了。”   关河偶尔也会被问到这个问题,他只是笑笑,“屈战尧跟我们一样不就是个普通人嘛。”   同学们群起而攻之,“你才不是普通人呢,你家的马桶都比我们金贵。”   每次谈到这儿,关河就不想继续跟他们交流了。   他觉得这里的人虽然看似朴素,却总归对于权势有种追求和向往。   谁不是呢?可惜饱汉不知饿汉饥的关河对此唾之以鼻。   学生时代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矛盾,青春期比更年期更恐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戳中了别人心里的梗。   关河不是一个擅长制造矛盾的个体,但他生活在与他天差地别的群体里,本身就是个矛盾了。   有人看他不爽,在体育课约他出去干架。   同在那个厕所里撒尿的屈战尧听见了,不知道该夸关河心太大还是太不可一世,居然真的一个人跟他们出去了。   刚才来找麻烦的人,屈战尧认识,是比他们高一届的混混。   跟他住在同一条街,平时就爱找他麻烦,以为自己爸妈在乡镇里当个小官,就整天在学校里耀武扬威,为所欲为。   屈战尧被他勒索过几次,为了息事宁人,他给钱了。   没办法,他爸在给人家做司机,不服气不行。   记得有一回把人打了,他爸被克扣了三个月工资。   他妈每天都哭丧着脸以泪洗面。   啧,不去想了,屈战尧提好了裤拉链,准备逃课去网吧打游戏。   刚蹦跶到后门,想翻墙过去,就听见仓库里哐当一声,有人惨叫。   屈战尧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算什么坏人。   那个年纪的男孩热衷于一切英雄主义的电影,恨不得在脑门上刻一个“义”字,好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他想起之前交给祝明的一百块钱还是从关河那儿要来的。   现在明明听见了那些人要揍他,却装聋作哑,拍拍屁股潇洒走人。   好像有点过意不去。   再说了,关河那样的乖宝宝会打架吗?   不被揍得半身不遂已经很好了,那些人都是跟社会上小流氓混过的,下手不分轻重,说不定还会弄出人命来。   屈战尧半个身体已经在墙外了,犹豫着翻不翻的空档,被保安抓了正着。   “你哪个班的!”   就当是老天给他做了决定了!   屈战尧从墙上跳下来,蹭了一身的灰,在保安的步步紧逼中,拐进了仓库。   他原本设想的英雄救美情节并没有出现。   关河双臂抱在胸前,冷冷的盯着地上一摞人。   那群人都被揍得爬不起来,梗着脖子,面红耳赤,哆哆嗦嗦看着关河大肆求饶。   哎好家伙!   屈战尧目瞪口呆,刚想鼓鼓掌以表敬意,偏头跟关河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嗜杀四方的美人才是真的美。   呸。   屈战尧被关河给的表情给震慑住了。   他嘴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微眯着眼,又像是嘲弄又像是鄙夷,球鞋碾过一个人的手指,听得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然后拽起他的头发狠狠往地上一磕,脚尖平静的碾过滴下来的血珠子。   白衬衫被风吹起下摆,他悠悠的拍了拍满手上沾满的灰尘,大步往外走。   在屈战尧满打满算也有四年的打架历史中,也没遇到过这么狠的角色。   不过看着那些人被揍得爹娘都不认识的狗样,屈战尧心情大好。   保安掀开了仓库的门,铃声响了,关河正神色自若的出去上课,屈战尧不知哪儿来的冲动一把拽过他的肩膀躲进了虚掩着的柜子里。   “嗯?”关河看着他。   “等会儿,等保安走了再出去,咱们这样被抓到,可就完了。”屈战尧往他那边贴了贴,咯吱一声,柜子被他撞开一个缝隙。   他俩说话都只能用气音,关河感到脖子被吹了口热气。   他有些别扭的往前挪了挪。   保安闻声走近了点,关河快速把门关好,回头看见屈战尧因为坐姿不当,抽筋了。整张脸扭曲在一起,特别滑稽。   关河笑了。   屈战尧瞪他,伸手捂住他的嘴。   保安翻了一通后,没找着什么可疑人物,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直叫唤的那群学生,拨打了教导主任的电话。   教导主任效率很高,两分钟就过来了。   问了几遍到底谁揍得,那些人咬紧牙关,愣是一个字都不愿意透露。   最后只好先把他们送医务室去,教导主任踩着高跟鞋离开后,屈战尧才放开关河的嘴。   掌心多了一点湿漉漉的水珠,他没在意,擦了擦校裤。   关河的嘴被他捂得通红,像是鲜嫩多汁的樱桃。   屈战尧肆无忌惮的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跳下了柜子,动了动酸胀的胳膊。   关河看见他黄色的头发被压得翘起一根毛来,挺好笑的。   “你行啊!”屈战尧侧过脸看着他,“看不出来你打架这么牛逼啊!”   关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也没想到你这么怂,这点小事都要躲柜子里。”   屈战尧被人指着鼻子说怂,他不乐意了,脚尖在地上点了点,回头看他,“你懂个屁!老子爱躲不躲,你管不着!”   当然不是他怂,只不过这个月他不想再让爸妈抽空为了这事跑学校了。   关河脸色沉了沉,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   本想借此机会跟关河搞好关系,从而在学校有个强有力靠山的屈战尧愣了愣,继而那抹邪气的笑容再次浮现在他脸上,“我看见你揍人了,咱俩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关河脚步顿住了,讽刺的笑出声,“你想跟我做朋友?”   不得不说,资优生的理解能力就是好,能从屈战尧压根不沾边的一句话里挑精髓。   “不行吗?”屈战尧用不正经的腔调说。   关河抬了抬下巴,看不出是轻蔑还是不屑。   屈战尧有点烦他这幅嘴脸,爱交不交,他又不是什么恶贯满盈的臭虫,至于用这种眼光看他么。   城里来的了不起啊!打架牛逼了不起啊!长得漂亮了不起啊!   腹诽了三个了不起后,屈战尧冷哼一声,比他更快一步的跑出了仓库。   “你的鞋....”   “闭嘴!”屈战尧朝他砸了个怒气冲天的眼神。   “哦。”关河勾勾嘴角,便不再说话了。   人帅遭人嫉,屈战尧深刻觉得关河这厮是故意的。   不过他确实是故意的。   下一秒,自屈战尧蹦出了仓库,不到两米的距离,他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摔在了几个初中女生面前。   他的两根鞋带被他踩得黑不溜秋,身后传来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屈战尧将脸埋在地上,拳头砸出了不小的动静。   关河看着他两条长腿笔直的贴着地,估计摔得不轻,一时半会爬不起来,宽松的校裤遮掩不住他紧实圆润的屁股。   还有开始微微泛红的脸颊。   关河露出了自转学以来,最真心实意的笑容。 第4章   孤独是人生的常态。   关河与这个世界划分了明确的楚河汉界,很多时候都在冷眼旁观。   看着有些人在黑暗中颠簸摸索,最后迷失方向,有些人为了一点利益磕得头破血流,最后成了连自己都唾弃的人,有些人拼命努力煞费苦心,却往往获得最廉价的回报。   他觉得可笑,觉得很傻。   又不免觉得寂寞和无趣。   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按部就班的规划好,像是一个被打造得分毫不差的机器人,不容许一点点变量出现。   不过很可惜,屈战尧就是他人生中的变量。   这个人,很奇怪。   上一秒还在喊打喊杀抡起拳头左右攻杀,下一秒就会被路边摊上的烤红薯烤面筋烤香肠吸引,然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对摊主露出一个称得上是乖巧的微笑,然而经常逞凶斗狠惯了的人,这会儿就会被扣上一个大大的“非奸即盗”帽子。   摊主梗着脖子想抵抗,“你……你们这些小流氓,我不卖。”   屈战尧身后那些小跟班嘿了一声,抡起手里的棍子想上前抢。   屈战尧戳了戳他们的肩膀,让他们一边儿去。   回头跟关河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关河手里拎着一袋文具,站在路边等车。   屈战尧是记仇的,摔跤是小,丢人是大。   更何况那几个初中小妹妹长得都还挺可爱的,就更让他一口恶气憋心里了。   可惜关河毫不愧疚,甚至还对他微笑了一下。   关河的笑容很漂亮,带着点纯白无暇的圣洁味道,屈战尧尺度一下没把握好,从恶狠狠的瞪人变成了直勾勾的看。   “老大,烤番薯还要不要了?”一位小弟探了个头,马上被屈战尧按回去了,“你们自个儿吃吧。”   关河等的车还没来,他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屈战尧后又把耳机戴上了。   屈战尧走到他身边,踢翻喝了一半的可乐,关河看见脏兮兮的球鞋上赫然滑过冒着泡的水汽,他皱了皱眉,忽的感受到某人强大的怨气。   跟他示威?   关河掀起眼皮再看了他一眼。   满脸写着不共戴天四个字。   他觉得有些好笑,或许是屈战尧脸上的表情太生动了,他没忍住又笑了笑。   “你还没完了!”屈战尧恶狠狠的抓过他手里的袋子,“这什么啊?”   里面是几本他从图书馆借来的书,《超弦理论》,《视觉之旅—神秘的宇宙空间》和《黑洞战争》。   关河移开视线,幽幽的说,“探究空间与宇宙本源的书。”   屈战尧听不懂也不感兴趣,他不知道自己过来找关河搭话干什么,就这么杵着好像有点有失颜面,他沉默了两秒,刚准备伸出拳头来一句“前几天那事你看怎么办吧”,一向心高气傲的关河开了口,“你想我请你吃饭?”   屈战尧险些咬着舌尖,他微微睁大了眼,“你他妈学过读心术吧。”   关河不想告诉他,这人肚子叫的他选择性失聪都不行。   “你想吃什么?”   “诶?”这回轮到屈战尧傻了。   学校对街的巷子口有一家面店特别好吃,主要是便宜,而且料多,屈战尧总去那儿吃,俩人穿过人群,一前一后走着。   夏季晚风吹过耳畔,蒸腾的水汽在脸上发酵,屈战尧抹了把脸,觉得再热下去该光膀子了,关河连领带都没松分毫,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衫,朝他指了指,“那儿?”   “嗯。”屈战尧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嫌弃。   巷子很黑,店面很破,墙壁还剥落下一块青苔,狭小而拥挤。   关河皱了皱眉。   “老板,两碗打卤面,我要两个荷包蛋加个大排。”   关河擦了三遍椅子才坐下,屈战尧晃着腿,嘴里叼着筷子哼歌,老板上菜的时候还跟他闲聊了几句。   “他肯卖你东西?”   屈战尧吸了口面条,愣了一会儿才从他话里听出什么意思。   “卖烤番薯那老头被祝明打过,他怕我很正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   “哦。”关河捣鼓了两下面,并没有什么食欲。   “反正我跟祝明那逼不一样,他才是恶贯满盈,人人喊打呢。”屈战尧被辣到了,吐着舌头不住吸气,“老板今儿吃炸药了吧,这么辣。”   关河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吃东西,从袋子里拿出《黑洞战争》看起来。   屈战尧自顾自的大快朵颐,抬头的时候被对方正襟危坐的样子给呛得一哆嗦。   这人是不是有病!这人肯定有病!   “你不吃我吃了啊。”屈战尧看对方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舔了舔筷子,从他碗里夹了一块大排塞嘴里,非常不客气的吃完了关河的一整碗面。   屈战尧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站起来的时候撑得有些腿软。   关河看完第一章,将书本放好,转身离开。   刚买完单,四周就涌进来一群混混,都是那些头发做得跟鸡冠花似的,手臂还有纹身的不良少年,关河看着他们冲向里屋,抡着棍子一阵扫荡。   大概是这条街收保护费的,老板年纪大了,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伸手就去小铁盒里拿钱,一天辛苦下来,统共没赚到多少钱,还要充公,屈战尧心里暗骂混蛋。   他犹豫着要不要赶紧走的空档,老板已经被人踹了一脚。   “这么少?!”   吃面的几个学生互相抱团,溜得飞快。   他不想淌这趟浑水,特别是在关键的月考前,再吃一个处分他就要被勒令退学了。   那几个青头白面的混混,东踹西碰,砸出很大动静。   关河背着书包,目光冷冷的扫过他们的脑袋,忽的发出一声轻笑。   带头那个被他略带轻蔑的笑给激到了,抬脚在关河面前的桌子上踹了一脚,又一脚踹翻了墙角的垃圾桶,汤汁从里边流出来,沾到了关河的球鞋上。   屈战尧有预感此人要发火了。   果不其然,关河蹙了蹙眉头,放下了书包,锐利的看了领头那人一眼,没吭声。   “小白脸别他妈来掺……”和字还没说出口,关河就把那人膀子卸了。   随着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关河乘胜追击,抬腿往他肩上狠狠一踢,快很准的把人撂倒了。   漂亮!   屈战尧看得目瞪口呆,关河的白衬衫被他抬腿扫荡过来的一阵风吹起了下摆一角,柔软又笔直的腿踩在了那人的肩上,狠狠一碾。   他看见关河薄薄的嘴唇轻蔑的吐出一个词,“垃圾。”   身后那些人嘴里嚷着“操你妈”一哄而上,关河掸掸灰尘,勾了勾嘴角。   巷子很窄,几个人打斗起来特别费劲,那几个混混身材肥胖,压根挪不动身子,窜来窜去几个回合被关河玩弄于股掌之中。   屈战尧扶起了老板,然后帮他把地上的碎盘子碎碗捡起来。   “小战啊,你同学……”   屈战尧说,“厉害着呢,你看人家……”   一根棍子从后面直接朝关河的脑门劈去。   屈战尧一把拽过墙角的扫把,砸过去挡了一下,那人棍子一歪,落到了他肩上。   半个肩膀麻了,随即而来的是一阵酸痛。   “我操你妈!”屈战尧蹿火了,反手掰了对方的木棍,咬着后槽牙狠狠的往前一抡,那人被他拍得脑袋一嗡,半晌没站稳。   关河那边解决完了人,发现屈战尧正捂着胳膊,青筋暴起,满脸的戾气,不泄愤的往地上踹了一脚又一脚。   那些找麻烦的人躺在地上噤若寒蝉,从鼻尖发出哀嚎的哼声。   警车来了,屈战尧神色阴晴不定,忽的拽住了关河的手腕,“快走!”   关河慢悠悠的捡起自己的书包,就被屈战尧拉住了手往前跑。   “还不走,等着进警局啊!”   屈战尧的肩膀上都是淤青,动一动都疼,但他如果这会儿不跑的话,估计晚上就能被他爸抽死。   关河从没跟男生牵过手。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牵手。   屈战尧掌心很烫,还有些许磨人的老茧,但手指很软,跟他硬邦邦的脾气倒是大相径庭。   关河被他推搡着挤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因为跑步,俩人都有些急喘。   巷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屈战尧松了口气,转脸跟关河眼对眼。   差点连鼻尖都撞上了,呼吸交错着扑在一起。   路灯的余光落在关河脸上,折射出他脸上斑驳的一条红道子。   屈战尧愤愤地说,“你脸花了。”   关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   屈战尧啧了一声,“这么漂亮的脸被打花了,真他妈……”   关河想了想,“漂亮?”   操,怎么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屈战尧尴尬的咳了一声,抓了抓一团乱的黄发。   “你是不是傻?刚还傻愣在原地不动,要是被警察抓去,你那全校第一的名号就没了。”   关河说,“我无所谓,我没记过过。”   听这意思好像还挺可惜的?   这是真傻吧。   屈战尧钻出巷子探了探头,只有一盏孤零零的路灯在闪,“靠,疼死我了。”   关河给他砸了一句轻描淡写的感谢。   “谢个屁,你不还请我吃面了么。”他揉揉胳膊,“早知道就不来了,给老板添堵了,诶,对了,你装的挺好呢吧,打架高手啊!”   关河忽然笑起来,“上次是我第一回 打架,这次是第二次。”   “第一回 ?”屈战尧瞪着他,“看起来像熟练工啊。”   一阵风吹过,衣衫飞扬,关河露出了白皙的腰。   屈战尧忽然觉得有点儿热,他抬起伤了的胳膊扇了扇风,力道没把握好疼得龇牙咧嘴。   关河看着他左脸颊飘着的梨涡,没说话。   “你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纯良吧。”屈战尧忽然说,“我看得出,你内心长满了刺。”   “哦?”关河笑笑。   “不过我挺好奇的,你这么个脾气,怎么现在才开始发作啊?”   关河沉默了片刻,“他们教我克制。”   “嗯?”屈战尧没懂。   关河看着他,淡淡的解释道,“所以我一般不打架。”   “那你不爽的时候呢?需要发泄的时候呢?”   “我砸钢琴。”   屈战尧听了嘴角抽搐:“……果然是城里来的大款。”   “砸坏了几台啊。”他从地上捡了片叶子,夹在指尖捻了捻。   “不多,就三台。”   屈战尧愣了一会儿,挺想笑,“你赢了。”   微弱的路灯透过采光不好的旧式楼道,在关河头顶笼罩成暖黄色的光,一群野狗趾高气扬的蹿过,扬起一阵尘土。   屈战尧盯着他的眼睛,嘴角扬着,“诶,我觉得你挺逗的。”   关河的视线飘过来,留给他一个锋利冷峻的侧脸,“你也不错。”   屈战尧丢掉了手里的叶子,往他身边靠了靠,闻到了莫名的薄荷香气,他故意摆出一脸蛮横嚣张的样子,“要不要跟我一块儿?”   “什么?”关河笑了。   “打架,玩。”屈战尧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光,“他们教你克制,我来带你放肆。”   玩世不恭的表情让关河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蠢蠢欲动。   不可否认,他觉得屈战尧很好玩。   关河的那句“好啊”被忽如其来的一声雷鸣吞噬殆尽。   屈战尧往他那儿凑了凑,仰起脸看着他,听清楚后,才放肆的笑出声。   又一阵蝉鸣响起,轰轰隆隆。   屈战尧扯了一把关河的胳膊,奔跑起来。   外面风很大,孤独的人今天不想回家。   带坏好学生那才叫本事!屈战尧想。   无聊的日子应该到头了吧。关河笑了笑。   他们各怀鬼胎,从此刻开始“狼狈为奸。” 第5章   最终这事儿还是没彻底揭过。   经某个热心的吃面群众举报,屈战尧和关河被一同叫进了教导主任办公室。   可惜同人不同命,要说还是关河犯事儿严重点,打得人都进了医院,可受处罚的却是屈战尧。   关河只是被教导主任用一种“被屈战尧缠上了吧你身不由己我懂的”的目光,从头到脚同情的看了一遍,蓦地拍拍他的肩,“没你事儿了,好好学习去吧。”   回头对屈战尧一摔作业本,调拔高了八度,“你!给我过来好好反省!”   关河看了一眼屈战尧,后者对他挤眉弄眼了一阵,他笑笑,转身离开,留给屈战尧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   态度潇洒,颇有气度,还笑得那么好看。   屈战尧咬咬牙,美人的心总归比一般人黑一点。   被唠叨了一个多小时,屈战尧拖着他脆弱的身板,浑身蹿着小火苗出来了,关河没走,靠在墙上听歌,手里拿了一瓶汽水冲他晃了晃。   屈战尧顿时又没脾气了。   关河不爱喝汽水之类的东西,觉得那股气泡冒上来卡着喉咙很呛人,但挺喜欢看屈战尧喝汽水,他抬手猛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喉结随着吞咽一起一伏,最后特别豪迈的擦擦嘴,打了个带点橘子味儿的嗝。   关河说,“还有一瓶要吗?”   屈战尧伸手想接,又觉得太没骨气了,于是将手揣回兜里,“你刚干嘛不承认?”   关河无声的笑了笑,“没必要,说了老师也认为你是主谋,我只是不小心被牵连到的“好学生”。”   屈战尧抬眼看他,半天挤出了一个操字。   关河又重复了一遍,“要吗?”   楼下他小弟喊他打篮球喊得起劲,屈战尧从窗口探出脑袋骂了句废物,然后从关河身边飞驰而过,抢走了他手里的那瓶橘子汽水。   阳光熏得周围一片明亮光影,关河站在窗口看见对方的背影蹦跶着扑向了篮球场,气势汹汹的往那儿一站,跟着篮球跑了几步,背影渐渐缩成了一个小黑点。   上课铃响起,他才恍然回过神来,转身回了教室。   关河心里对于朋友二字了解的很匮乏。   来这以前,他身边总是莺莺燕燕围了一群人,说喜欢谈不上,说讨厌也确实没那么夸张。   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与其说那些人是朋友,还不如说是生活背景相似的“党羽”。   对于屈战尧的定位很模糊,他自己也不清楚。   那天大闹面摊的几位都是街区里有名的混混,技校读了两年就辍学了,整日待街头巷尾给人添堵,风水轮流转,终于给别人堵了,这气不出,有损他们职业混混的名号。   于是这两天关河总能在学校周围看见他们提着棍子排排站,小流氓巡街,气势挺吓人。   屈战尧每天一下课就来关河班级找他,吃饭也跟着,上厕所也跟着,就怕他被那些人逮去猛揍一顿。   甚至不惜在关河旁边搬了个椅子旁听,数学老师刚开口没几个字,对方就一脑袋扎他大腿上了。   关河挺无奈的用笔把他脑袋戳到一边儿去。   对此屈战尧的解释就是,“那事是我带你吃面招的,我得负责到底。”   关河说,“我无所谓。”   屈战尧留个后脑勺给他看,“我有所谓,总不能让朋友受伤吧。”   那是第一次从屈战尧嘴里听到朋友二字,关河觉得有些好笑,他们居然是朋友?   盯着屈战尧吃橙子吃得圆鼓鼓的侧脸发了会儿愣,屈战尧忽然抬头,跟他目光猛地一撞,嘴角一撇,“靠,那些孙子怎么还在啊!”   “随他们去。”关河说,“我去图书馆还书。”   屈战尧三下两下嚼完了嘴里的橙子,抓起空空如也的书包跟了上去,“我走前头。”   关河看着他跟冲锋枪似的一顿猛冲,歪歪斜斜的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以振雄风。   那些人也就是装个样子,吓吓关河,没想到这人丝毫不惧怕,该干啥干啥,一根毛都没吓掉,这让他们很丢面子。   又不敢贸然对付,毕竟以一杀十,揍得他们爬不起来的家伙也是他,而且听祝明说他是大城市来的小少爷,惹不得,只能忍。   那阵兴头过了,他们避开了关河活动的圈子范围,重新寻找新的人生乐趣去了。   屈战尧如获新生,月考过了,他保持住倒数第三的名次没掉,颇为自鸣得意。   关河依旧是排名榜上的第一,哪怕天天跟着屈战尧鬼混,也没落下分毫。   屈战尧有时候觉得很气,想挖开对方的脑袋看看是什么构造,明明月考前一天他俩还在网吧打了一通宵的游戏。   屈战尧攥起拳头冲他晃了晃,关河回头很认真的看着他,语气有些不爽,“你别在班上叫我关美人。”   “不是……又不止我一个人叫。”屈战尧有些暴躁的回瞪他。   关河没理他的反抗,从他手里抽回mp4,意思就是要回宿舍了,您自个儿玩去吧。   “诶,你不请我吃饭了!你考第一呢!”   关河静默了一会儿,抬脚上了车。   “靠!”屈战尧骂了一句,拽住骑车路过的二毛。   “老大!你干啥?”   “跟上前面那辆出租。”屈战尧大喇喇的往后座一坐,拍拍二毛的脑袋,“快点儿!”   “我这是自行车!”二毛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回头,被屈战尧一巴掌往前一推,“让你追就追,哪儿那么多废话!”   二毛肠子都悔青了,他就不该来小弄堂里买糖葫芦!   自行车追上出租车还是有点困难的,二毛在红绿灯口喘得跟狗似的,“老、老大……你最近、近,怎么天天……跟个跟屁……屁虫似的跟着关河啊。”   “谁跟屁虫啊!”屈战尧看见他下了车,站在广场中央勾着嘴角回头看他。   “你才跟屁虫呢。”屈战尧说完就跑了几步跟上去。   二毛还在喘,盯着他家老大一阵狂奔到关河身边,挺扼腕的叹了口气。   “还还还……说不是……跟跟跟屁虫呢。”   屈战尧一脸不爽地盯住关河的脸,“你耍我啊。”   关河迈开长腿往前走,口气保持着一贯漫不经心的愉悦,“反正马上要运动会了,给你个机会锻炼锻炼。”   屈战尧说,“你知道我报了三千米啊。”   “嗯。”关河说,“跟人打赌才报的,输了给一千块,你挺自信啊。”   屈战尧浓密的眉毛一挑,“废话,这是我强项。”说着看向关河,“你怎么什么都没报啊?”   关河的目光落在人群里,“我不喜欢这种集体活动。”   “哦。”屈战尧也没说什么,跟着关河一通走,对方打开了肯德基的门。   屈战尧被迎面而来的炸鸡味熏得一呛,直到关河坐定了还不敢相信。   “你一心情不爽就砸钢琴玩儿的大款,就请我吃肯德基?”   关河沾了沾番茄酱,往嘴里塞了个薯条,“不吃我收走了。”   屈战尧肚子轮番闹腾了一会儿,决定对现实妥协,低头咬了一口汉堡,“不吃白不吃。”   关河没说话,很专心的吃着他的薯条。   屈战尧干掉了两个汉堡,一杯可乐后,发现关河还在吃薯条,慢条斯理的,仿佛在吃什么高级大餐。   他细长白嫩的手指沾上了点番茄酱,顺势一舔。   然后挑起眉眼看他,“再给你点一个?”   屈战尧咬着吸管,刚喝下去的可乐忽然在喉咙口冒泡泡,不知怎地结巴上了,“啊……哦,哦。”   这顿饭吃得可是前所未有的饱,屈战尧靠着椅背,摸摸肚子,舒服的叹了口气。   祝明顶着个飞机头在大堂里穿梭,一眼就瞥见了眯着眼睛靠窗晒太阳的屈战尧。   他手里端着一个外带全家桶,身边还搂着个妞,路过他们位置,不偏不倚的撞了一下,屈战尧灵活躲避,抬头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祝明笑得阴测测,“好巧啊。”   关河把位置往旁边一移,连撇都不屑撇他一眼。   祝明自讨没趣,阴沉着脸走过,踢了一脚他放在地上的书包。   屈战尧气得肺都快炸,拍了桌子站起来,祝明跟他对视,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贱样。屈战尧揉了揉手,坐下骂了句操,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   “先撩者贱。”关河把没喝的可乐递过来。   屈战尧被逗笑了,“你怎么还会说这个?”   关河用手撑着脑袋,懒洋洋的说,“你们这些人经常说,我就记得了。”   言语中透着一种微妙的蔑视感,屈战尧听了不太舒服,“别你们我们的,我跟祝明才不一样。”   关河没说话,他感觉到屈战尧有些不开心。   “祝明之前泡的那妞后来追我来了,所以祝明才看我不爽的。”   关河余光一瞥,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觉得揍我,我肯定会看在我爸给他爸打工的份上忍下去,妈的,老子有朝一日火起来炸了他家小平房。”   说着恶狠狠的咬了一下吸管,关河发现上面都嵌上深深的齿印了。   “我要是当上警察,就专打跟祝明一样的王八蛋。”   “你想当警察?”关河挺惊讶的看着他,没想到一个混混居然有这样的志向,不过他真不好意思戳他老底,就他这成绩,考个警校都是问题,做保安还差不多。   “笑吧笑吧,我知道你要笑我。”屈战尧弯起眼睛说,“警察当不了,当片警也行啊,不都有个警嘛。”   “警卫也带警字。”关河很认真的说。   屈战尧气得冒汗,摸摸鼻尖瞪着他看,忽然想起刚才祝明怀里那妞一直盯着关河不放,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你转来之前有没有交过女朋友?”   “交过。”关河很平静的说,“三个吧。”   “三个!”屈战尧有些羡慕的啧啧嘴,“那你有没有……”他盯着关河被番茄酱染红的嘴唇欲言又止的咳了一声。   “你说接吻?”关河露出几不可见的微笑,“嗯。”   他确实被一个女孩亲过,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除了尝到他最讨厌的水蜜桃润唇膏。   这是一段不怎么美好的回忆,但显然面前的人好像挺向往的。   屈战尧一阵无法控制的酸意涌上心头,亏他还是称霸一方的不良少年呢,连吻都没接过,还比不上对面那个安安静静喝着奶咖的好学生。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道貌岸然,对,就是道貌岸然。   屈战尧盯着窗外穿短裙的小姑娘看了几眼,愤恨的回头喝了一口可乐。   关河付了钱,走出肯德基后他听见屈战尧耿耿于怀的说了句,“我跟祝明不一样。”   关河没想到他对这事儿这么较劲,居然现在还想着。   “嗯。”关河说,“我知道了。”   屈战尧搓了搓手,“我回家了,下回请我吃好的。”   关河点点头,听见一阵哒哒哒的跑步声,屈战尧还是没追上公车,脸红扑扑地扶着膝盖喘气,“操……故意不停的吧你!”   关河觉得有些好笑。   屈战尧直起腰,看见关河还站在原地看他出糗,往后一蹦,活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   散步回学校,关河忽然想起屈战尧一本正经的跟他说“我跟祝明不一样”的样子。   是不一样,关河理性的分析了一下。   他更像是一条恶犬,永远一副吊儿郎当的流氓样,把暴力当成有趣,在逞凶斗恶中寻找人生的价值。   却也很好驯服。   一个好吃的三明治或者一本新出的漫画书。   屈战尧会在垃圾车翻了后,蹲地上帮焦头烂额的奶奶把垃圾全部捡起来。   会在大桥下喂一堆流浪猫,手法粗暴的一手一抓,在猫咪喵喵叫的同时,无措的抓抓头发,揉着它们的脑袋笑。   会叼着烟在包干区里指挥他的小弟左右开弓,自己悠闲的哼着歌。   会在上课的时候努力睁着眼,困得实在撑不下去,脑袋一点一点的耷拉下来,笔在白皙的脸上划了长长一道。   会在吃了几顿他请客的大餐以后,每天早晨往他课桌里塞一个白煮蛋,直到自己吃厌了为止。   喜欢跟人打篮球,满身臭汗的满场跑,赢了以后蹦起来跟人击掌,拉起衣角擦脸上的汗,满脸写着“王者风范,谁与争锋”的自恋劲儿,输了就卷卷袖子,不服气地鬼吼鬼叫。   但他也有很多关河讨厌的行事作风,某些时刻会让他觉得很鄙夷。   但这不妨碍他觉得屈战尧是个有趣的人。   校长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喋喋不休了半个多小时,唠叨来唠叨去,内容换汤不换药,永远是以骂屈战尧开始,到夸关河结束。   等到大家都站酸了,煎熬的时刻才算结束,一群人闹哄哄的回教室,屈战尧混迹在关河班中间,走出校长视线范围后,跳起来拍了拍关河的肩膀。   同班同学纷纷投来看好戏的视线,屈战尧甩了他们一个“看屁看”的眼神,挪到关河身边,小声说,“你的mp4能不能借我看看?上课太无聊了。”   说着讨好似的从包里掏出了一瓶酸奶,插上管子递给他。   “你跟我回教室,我没带出来。”   “好!”屈战尧说,“你有没有下什么电影?”   关河说,“宇宙解密论你要看吗?”   屈战尧两眼一翻,不小心撞到柱子,小腿报废了,他一边揉着腿一边锲而不舍的跟上。   今天气温还算舒适,温温暖暖的。   屈战尧手里拿着关河的mp4,晃荡着往自己班级走。   他俩班级差得有些远,要绕过另一个教学楼。   正穿过走廊,他听见关河在背后叫了他一声。   “充电器。”   “哦,忘了。”屈战尧摸摸脑袋迎上去,关河也走了几步,忽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皱紧了眉头。   “哎,还有两格电,其实也……”   话没说完,屈战尧就被扯住胳膊往前一推,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后,就听见泄洪似的一阵瓢泼水声,回头,关河从头到脚被浇了个透心凉。   屈战尧立马抬头看,四楼上倒水的人已经缩了回去,不用看都知道是祝明那伙人干的,四楼是高三二班。   操!   屈战尧走过去脱了外套给关河盖上,水流顺着他的发梢滴在了地板上,他垂着眼睑,长而卷的睫毛颤了颤,屈战尧居然还在他身上看见了冰渣子!   关河打了个喷嚏,挺淡定的把衣服还给屈战尧。   “我回去了。”   屈战尧又抬头狠狠往楼上看了一眼,眼神发直。   他心里那一簇小火苗豁然开了一道大口子,从裂缝中钻了出来,伸手拽住了关河的衣袖。   “跟我回家。”   关河回头,湿漉漉的水珠从他凸起的喉结上滚下来,有点迷茫的看着他。   “跟我回家。”屈战尧又粗着嗓子重复了一遍。   走过去将校服往他肩膀上一拢。   屈战尧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了一通。   平时他顶多是生气。   而此刻他是特别特别特别生气。   Ps:其实关美人不是刻意要为他挡水的啦,只是没来得及躲而已。他现在对屈战尧,就是觉得有趣而已,还没喜欢上,屈战尧是把他当成朋友来看的,可他心里对他甚至还不算朋友。只是从没遇见这样的人,觉得好玩,逗弄性质居多。 第6章   关河被屈战尧一路带回了家,出校门的时候保安被他瞪得都不敢拦人。   太阳像个巨大的烤盘,绕了好大一通才拐进一个小弄堂,关河感觉自己身上都有焦味了。   屈战尧家离公车站很远,过了小弄堂还得走一个上坡。   关河踩在磨得发白的沥青马路上,盯着屈战尧后脑勺看。   “还有多久?”   屈战尧说,“再三分钟。”   关河没有说话,抬头看见了一片很蓝的天,他有些微怔。   路的尽头开始摆着各种小摊,卖臭豆腐的一马当先,把其他小摊的生意都拦截了。周围吵吵嚷嚷,站着一群偷溜出来买东西的学生。   屈战尧指着前面那幢矮破的小楼说,“就那儿。”   “嗯。”关河跟上,路过臭豆腐摊的时候,他明显感到屈战尧鼻子嗅了嗅。   有几个学生看见他挺兴奋的喊道,“战哥!又溜出来玩啊!”   屈战尧火还没下去,没好气的扫了他们一眼,“吃你们的去!”   “哎。”他们缩了缩脖子专心致志的盯着臭豆腐看。   关河想,屈战尧在这片区挺有威严。   走进那幢楼里,一股闷热空气扑面而来,关河被里面的味道熏得咳嗽了一阵,说不出什么味儿,各种怪味都有,反正不怎么好闻。   楼上下来几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小战哥哥好。   屈战尧这回没摆脸色,但也不怎么高兴的扯扯嘴角,说了句你们好。   他掏出钥匙开门,回头冲关河喊了一句,“快点。”   关河沉默的跟了进去。   跟自己想象的有点区别,屈战尧家虽然很小,但布置倒是很温馨,家具很多,把整个客厅都挤得满满当当的。   屈战尧把钥匙放冰箱上,走进小隔间将热水器开起来,从里面丢了块毛巾给关河。   “先擦擦……咦?”屈战尧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干了啊?”   “嗯,烤干了。”关河说话的时候声音哑的很性感。   “操!”屈战尧抬脸看他,“哑成这样了都。”   关河口袋里手机响了,是班主任打来的,他哑着声回答了几句,屈战尧在一旁听见他们班长得比关公还凶的班主任柔声柔气的跟关河说,感冒了吧,好好休息,不着急来,啊。   那个啊还婉转了一下,听得他起一阵鸡皮疙瘩。   “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转身去看热水器的温度,38°,不算高,但迅速冲个澡应该没问题。   关河其实还没明白屈战尧让他跟他回家是什么意思,就愣愣的一动不动站着。   他很少去别人家玩,除了被爸妈带去认识的朋友家里以外,他一直觉得家是个充满隐私的地方,得关系很好才能推开那扇门,不过他既没有关系差的,也没有关系好的。   “小战,你怎么回来了?”一位跛着脚的女士从门口走进来,声音有点不高兴,“又逃课?你什么时候能长点心啊。”   然后她看见站在桌边的关河,愣了愣。   “妈,你出去干嘛?腿脚不好使还到处走?买菜让隔壁李大婶帮着带就好了。”   屈战尧妈妈说,“你又给她塞钱了?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一进来就说了两次省点心,关河觉得屈战尧估计真挺让人操心的,他妈妈年纪看着不大,头发却白了很多。   “妈。”屈战尧说,“东西放着吧,我没逃课,我就是带我……”他想了想,“同学……嗯,同学过来洗个澡,他不小心淋到了。”   屈战尧妈妈看着窗外阳光灿烂,明显不信这样都能被淋到,但屈战尧不想跟她说实话,不然有得她操心了。   “你去休息吧,今天我做菜。”   屈战尧妈妈瞪着他,“才上午呢,你下午还不去?!”   “去不去都一样。”屈战尧小声说,被他妈妈用抱枕砸了一下,“随你便,你别影响你同学,他还得去上课。”   关河哑着嗓子飘出一句,“我去不去也一样。”   屈战尧在旁边很骄傲的补了一句,“他全校第一。”   他妈这回愣得时间更长了,关河还以为按了什么暂停键。   “你快去洗澡吧。”屈战尧把关河推进了浴室,“45°了,够你洗半小时了。”   关河脱了衣服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换洗的衣服。   他有些想笑,自己才是被按下暂停键那个吧,连脑子一并按下了。   屈战尧跟老妈在门口说话,因为隔音效果很差,关河听得一清二楚。   “你什么时候交了一个这么好的朋友?”   “我……就前段时间。”   “你别带坏他你知道吗?当心他爸妈找上门来,我们家可没钱赔。”   “你当谁都是祝明他爸妈啊,唉哟行了,你回屋睡会儿吧,我去做饭,你买了小鸡翅啊。”   后面的关河没听清,温暖的水流划过身体让他觉得有一瞬间的晃神。   学校里洗澡时间都掐点算的,十分钟后就有人挤进来看着,关河挺讨厌这种催命的感觉,所以一直都没怎么舒服享受。   这会儿刚被浇了一桶冰水,再感受到暖暖的热水,闭上眼睛,有点飘着的感觉。   刚飘了一米不到吧,屈战尧就把门拍得啪啪响,“你洗了吗!”   关河不太想扯着嗓子回答他,觉得这样有点傻。   “喂,关美……关河!你别洗热水了!赶紧冲冷水!!一冷一热才容易感冒!!你要不就冰凉到底吧!”   关河想撬开他脑子看看什么构造的,屈战尧还在拍,关河关了热水出去开了门,屈战尧才哽了一下闭嘴了。   关河一手撑在门栏上,低头看他。   “你没穿衣服啊?”屈战尧靠了一声。   “嗯?”关河用一种打量白痴的目光看着他。   他打湿的发梢轻薄地贴在他额头,水珠顺着脖颈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在一阵烟熏火燎的热气中,关河身体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腰比一般人都要纤细,但是有腹肌,还不止一块。   臀腿的比例刚刚好,显得整个人都特别修长,而且肌肉很结实。   他有点想不通,一个成天坐着看书的家伙哪儿来那么好的身材,砸钢琴砸的吗?   想到这儿他有点想笑,关河没懂他一惊一乍后忽然又笑了是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活动,皱皱眉把门关了。   转身的时候淡淡的薄荷味道豁然钻进屈战尧的鼻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闭上眼睛吸了一口,回头发现关河居然停下了看着他。   屈战尧脸蹭的一下红了。   觉得自己在关河心里应该狠狠烙上了变态二字。   不过关河没在意,语气平淡的说,“我的衣服能不能帮我吹一下,还湿着。”   屈战尧看了一眼放在洗衣机上的衣服,犹豫着开了口,“要不你穿我的吧。”   关河很轻的嗯了一声,转身带上了门。   屈战尧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他回房间给关河拿了一套他妈买大了一号的T恤,又拿了条运动裤放到洗衣机上,那股淡淡的薄荷香还是没有散去。   他妈躺在床上看电视,但眼睛已经闭上了,屈战尧走过去关了遥控器,蹑手蹑脚的走进厨房。   切鸡的时候他脑子里还一闪而过关河的裸体。   果然是大城市里来的,从头到脚都细皮嫩肉的。   靠!屈战尧一刀子下去把鸡头给切了,大概昨晚借了二毛的带子,看了一宿的爱情动作片,脑子有点收不住,他像是为自己刚才的失神找到了一个借口,下刀快很准,一下就把鸡剁碎了。   没想到切鸡都能切得满头大汗,屈战尧心里愤懑的想,怪关河长得太好看了,太像小姑娘了。   关河洗完澡盯着那套纯蓝色的衣服沉默了很久才穿上。   擦着头发出去的时候,屈战尧正在炒菜,很香,他站在背后观望了一下,屈战尧回头拿酱油,俩人就对上了眼。   “小心。”关河伸手接住掉下来的酱油瓶,手里沾满了奇怪的油渍,他皱皱眉,蹭了蹭屈战尧的衣服。   屈战尧没发现对方邪恶的将油渍搓在他衣服上,只是憋着笑关了火。   “不行,让我缓缓。”他笑得露出了梨涡。   关河扯了扯衣服,没在意,探头看了一眼炒锅。   “是什么?”   屈战尧声音里带着笑,“荷叶鸡饭。”顺着关河视线望去,“那个是待会儿炸鸡翅的,我裹着面粉。”   关河说,“没吃过。”   屈战尧重新开了火,关河的脑袋压了上来,似乎在看他怎么炸鸡翅,身上那股萦绕着的薄荷香气又散发开来了。   “你……你们有钱人是不是总吃鱼翅和鲍鱼啊。”   “没有,吃饭,保姆煮的。”关河踩着了一块黏糊糊的油渍,他皱了皱眉卷起了裤腿,屈战尧看见他露出了雪白的脚踝,一下没控制好力度,鸡翅飞了一个。   还好关河没有继续待着,估计觉得有些脏,问了句吹风机在哪儿就走出厨房了,屈战尧把地上鸡翅捡起来准备洗洗再炸,但一想关河还在,舍不得也只好扔掉了。   屈战尧老妈睡到了午饭就爬起来了,关河看见她头发卷成一团,跟屈战尧一样后脑勺翘起了一根,他这才发现,原来屈战尧是遗传他妈的自然卷。   屈战尧老妈瞪大了眼睛看了关河很久,笑得很夸张,“像海豚。”   屈战尧端菜的时候配合着笑了很久,俩人都没直起腰过。   关河虽然知道这样的色儿穿身上很奇怪,不晃瞎人眼也够猎奇了,但没想到这俩人笑点居然去如此的低。   这顿饭很好吃,关河有点惊讶屈战尧的手艺。   说得夸张一点,他来这里以后就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菜了。   就是有点辣,关河吃不了太辣,吃多了喉咙会难受。   屈战尧老妈在一旁说,“小战你今天心情不好吧,家里辣椒全让你丢进去了。”   “还成,你还要一碗吗?”   屈战尧老妈给他递了碗。   “你呢?”   关河摇摇头,屈战尧发现他嘴唇辣得通红,鼻尖冒了一点汗,挺好看的。   操。   屈战尧迅速的转身给老妈盛了碗饭。   “你是不是猪喂多了?”他老妈盯着堆成山的饭嫌弃道。   关河吃饭的时候一般不说话,也讨厌别人说话。   但屈战尧和他妈妈叽叽喳喳讲话的时候,他没觉得厌烦,反而挺高兴的,因为很好玩,很新奇,很……舒服。   屈战尧跟他妈妈在一块儿的时候脸上的戾气没有表现出来,虽然说不上乖巧,但也跟他平时的样子不太一样。   “待会儿给你爸送点饭过去。”   “我不去,他知道我没上学非得揍死我不可。”   “也是,那你让李婶给他送吧,反正你把零花钱都给她了。”   “好。”   屈战尧说完就看见关河往他家脱了皮边边角角还渗出棉絮的沙发上一坐,他那句“等会儿”还没喊出口,关河就往旁边一歪,虽然没摔着,但表情也足够震惊了。   “我们家沙发……”屈战尧看见他永远岿然不动的表情此刻崩盘得挺厉害,他咳嗽着笑了一下,“中间不能坐,钢丝断了,你一坐屁股就会陷进去。”   关河看着沙发塌了一半,屁股上还粘着棉絮,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屈战尧老妈下午又进去睡觉了,关河跟他搬了个椅子坐在狭小的客厅里看电视。   这种老旧的需要用手拍几下才能正常运行的电视机让他觉得很新奇,所以看得很认真,插播广告的时候才发现屈战尧沉着脸,一副不爽到天际的模样。   “怎么?”   “烦。”屈战尧说,“操他娘的祝明。”   关河看着他说,“你刚刚不是挺好的吗?”   “我在我妈面前得装得开心点,她腿不好,我不想在家里让她觉得烦。”屈战尧从口袋里摸烟,想了想还是往兜里一缩,“操,我现在烦的能刮四级大风,劈头盖脸的把你吹跑。”   关河说,“怎么吹?”   话里有点挑衅的味道。   屈战尧压不住火,偏头往他耳朵上吹了口气,“就这么吹,感受到威力了没有!”   关河垂着眼睛跟他对视,“没有。”   “操……你!”屈战尧坐在小板凳上,为了吹气身体往关河那儿靠了点,这会儿没稳住,一个踉跄往前冲,为了不摔倒,他只好借力抓着关河的腰。   碰到他腰间凉凉的皮肤的时候,他脑子里嗡了一下,然后就是嗡嗡嗡嗡,很久都没散去。   他没移开手,往上扶着椅背,一不小心又碰到了关河后背,他很放松的弓着脊梁骨,凹陷得弧度很……很……   屈战尧文化水平低,很了半天没很出来。   “晚上吃什么?”   关河这句话让他有点懵。   “你晚上还在这儿吃?”   “不行吗?”关河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屈战尧感觉他真的非常想吃炸鸡翅,今天中午那盘一大半都是他吃的,忽然觉得像关河这样一个高高在上品学兼优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好学生会因为他的鸡翅着迷,心里还挺骄傲。   “行,那你下午不去上课啊?”屈战尧说。   “不去了,晚上回去补作业。”关河指了指电视,“没了。”   屈战尧过去拍了两下,一片雪花闪烁着变回了动物世界。   “你还要写作业啊?”屈战尧很意外的看着他,“我以为你都是闭着眼考试的呢。”   “我不是天才。”关河说,“我只是比你聪明一点而已。”   “操!会不会聊天!”屈战尧咧着嘴,冲他甩了甩拳头。   关河沉浸在动物世界里无法自拔,屈战尧陪他看了三个小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傻啊!为什么不去网吧撸一把!而是待家里看雪花飘满屏的电视机?!   傍晚,卖西瓜的小贩推着车经过,屈战尧从楼上扯着嗓子吼,“鲁叔!买三片!”   关河看着他蹦跶着提了三片西瓜上楼,递给他一片,“特别甜,他们家自己种的,城里吃不到。”   关河不太爱吃西瓜,觉得水太多,又甜,但在屈战尧很期待的眼神中,他居然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好吃吗?”   “还行。”关河擦了擦嘴,齿间一片冰凉。   屈战尧很满足的舔舔唇,啧了一声,“就是有点贵,四块钱一片。”   四块钱对于关河来说简直是几百万牛一毛,但他看着屈战尧一边吃的很开心,一边又纠结的脸都皱起来的样子,忽然很想笑。   “笑屁啊,四块钱不是钱啊?”   关河嗯了一声,从口袋里掏钱给他。   “操!你情商是不是低到被人踩沟里去了?!”屈战尧瞪着他,“你们班没人揍你我看是奇迹了!”   “我不跟他们来往。”关河说,“我平时都跟你一块。”   屈战尧盯着他湿漉漉的嘴唇,咽了下口水,感到一阵脑袋眩晕,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脑袋探出去晒晒五点半还很浓烈的夕阳。   晚上,他爸还是没回来吃饭,打电话回来说祝总要长途,他得开车,今晚估计也悬,在加油站那边的小旅馆过一晚。   屈战尧心情很不爽的撂了电话。   “我回去了。”关河已经换上了自己的白T恤,吃辣还未消退的嘴唇有点红,在门口冲他挥了挥手。   屈战尧心情忽然变得更不爽了,但他还是压着性子说了句,“随你。”   暑气被夜风轻拂过后,变得没那么浓郁了。   关河一路朝北走去,在没有路灯的巷子里停下了脚步。   这条路蓦地变得很长。   他看见前面有几条狗在追逐打闹,不知道哪个楼里有小孩被打了,哭得很凄惨,还有夫妻吵架的声音,锅碗瓢盆砸的稀碎的声音。   又往前走了几步,好像来到了死胡同口。   绕了几圈后,最后那栋房子里的灯也熄了,四周很黑暗。   屈战尧坐在沙发上盘算该怎么弄祝明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看见关河,屈战尧瞪大了眼,视线微微往上,“你怎么……”   “学校门关了,回去要翻墙,墙边有狗屎,我嫌脏。”   屈战尧被这个理由逗得一通笑,给他开了门,“轻点,我妈睡了。”   “嗯。”   房间里开了一盏并不明亮的小黄灯,在烦躁炎热的夏夜里,格外温暖。   关河不知道他为什么往回走,就如同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他来一样。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没有理由。 第7章   大概是屈战尧家房子朝向不好,到了晚上即使没有空调,也不会觉得热。   下午的时候一直待在客厅看电视,这会儿是关河第一次进屈战尧的房间。   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没有脏乱到不可直视,反而里面所有东西都摆的很规整,一张床,一个衣柜,衣柜里堆满了漫画书,屈战尧从里面挑了一本悠哉的看起来,关河站在脱了皮的木书桌边,盯着上面的竹篮子看。   屈战尧给他拿了个赤豆棒冰,“吃吗?”   “我刷完牙了。”说着他掀开竹篮子抓了一把在手心,全是七彩水果糖。   “想吃吗?”屈战尧舔了舔赤豆棒冰,笑得一脸贱样,“你刷完牙了。”   关河停顿了一下,“还好,不是很爱吃甜的。”   屈战尧说,“我知道你想不通为什么我房间这么干净。”关河还在看他桌上的万花筒,修长的手指摆弄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我妈每天待在家里总得给她找点事情做做吧,不然她容易多想,打扫就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事,能忘记某些烦恼的那种。”屈战尧叹了口气,擦了擦不小心滴在衣服上的棒冰汁,“真羡慕你们这些不愁吃穿的大少爷,不用为了生活到处看人脸色。”   “你现在到处看人脸色了吗?”关河笑着说。   “你懂什么?”屈战尧盯着他的手没动。   “那你说给我听。”关河转身看着他,语气颇为认真。   “……突然剖析内心挺尴尬的。”屈战尧脑袋卡壳了片刻,“下回我想说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嗯。”关河继续摆弄着手里的万花筒。   “不是这样弄的。”屈战尧伸手指点关河怎么看,“这个做很久了,好多画都模糊了,下回我再做个好看点儿的送你,你几号生日?”   关河回头,跟屈战尧脸对着脸,两人额头靠得很近,目之所及都是彼此的眉眼,对方的手覆着他的指尖,俩人的视线在空气里绕了一个圈,牵丝拉线的碰上了。   他看见屈战尧表情有点儿五雷轰顶的样子,不知道怎么了,他把万花筒往前抬了抬,“这样?”   “啊?嗯……”屈战尧的手缩了回去,有些烦躁地原地踏步了一阵。   “一月十四号。”关河说,“我的生日。”   “哦。”屈战尧还停留在刚才差点跟关河亲到的无措中,表情扭曲的有些滑稽,好半天才缓过来,关河倒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拿着万花筒站在窗口看。   “操……”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操。”   “你呢?”关河说。   “下个月。”屈战尧抓抓头发哀声哉道,“好像在下个月月考那天,太悲惨了。”   关河说,“如果你考试进步,我送你个礼物。”   “啊?”屈战尧微弱的反抗了一下,“没考好就没有啊。”   关河眼睛闪过狡黠的光泽,“你妈妈在你洗澡的时候跟我说,让我好好教你。”   “你觉得有用吗?”屈战尧说,“我压根不是读书的料,我测过智商,就七八十。”   关河没忍住笑了一下,“我以为你才五十。”   “操,我想立刻把你赶出去!”屈战尧转过身,睁大眼睛冲他比了个手刀。   关河将万花筒放下,望着窗外忽明忽暗的星星,声音有点低哑,“你觉得像我这样的生活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多爽,爱吃什么吃什么,爱玩什么玩什么,所有人都对你三分敬,多牛逼!”   关河回头看他,眼底黯然敛着光,半天没说话。   屈战尧把糖嚼碎,拍拍手去了厕所,关河在他刷牙的间隙抽了根烟,他也不知道自己莫名在烦些什么。   直到两人躺到床上的时候,屈战尧才闻到关河身上有种矛盾的味道。   带着三分尼古丁味七分薄荷香,好像有一种沉沉的烟火气,有点陌生,无法触碰,遥远得很。   “你会抽烟?”屈战尧说。   关河的脑袋往他这儿一瞥,点了点头。   明明俩人用得是同一种沐浴露,可偏偏关河身上的味道浓郁得散不开,他连续翻了两个身,也没甩开他的气息。   “老烟鬼。”屈战尧嘟囔了一句,伸手按掉了台灯。   关河没睡着,屈战尧怕他热,特意开了窗,夏夜的风清凉舒服,吹得整个人仿佛漂浮在天上。   他闭了闭眼,忽然感觉背上压到了什么东西,随即而来一阵不停的嘎嘎叫。   关河摸黑往毯子上一抓,听见屈战尧在闷声笑,“你睡到我的鸭子了。”   “嗯?”关河开了灯,手里的小黄鸭被屈战尧抢过去往上一抛。   “嘎嘎嘎。”   关河盯着那只鸭子捏了好一会儿。   “你是不是小时候没怎么玩这种小玩意儿啊?”屈战尧胳膊肘支着脑袋笑了,“刚才你碰到水床也是这幅“天哪我长见识了”的表情。”   关河往水床上狠狠一蹦,水流被强压挤到了屈战尧的方向。   “跟我玩儿是吧。”屈战尧也狠狠一跳,床上的小鸭子嘎了一声后全数被震飞了。   关河放开架子,卷了卷毯子往下重重一躺。   屈战尧弯腰瞪了他一眼,不甘示弱的蹬腿一滚。   水床经过一番折腾,发出了一声撕拉声,屈战尧赶紧把关河往床上按,整个身体扑在他身上,“玩漏水了你得赔我一个。”   关河喘着粗气掀了掀眼皮,朝他露出了一个群星璀璨似的笑容。   很甜。   眼睛里幽幽冒着光。   屈战尧看傻了,脑袋里嗡了一下后,头皮就麻了。   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你好像被关在宝塔里的公主,第一次被放出来一样。”   “公主?”关河微微皱了眉头。   “咳……王子行了吧,王子。”屈战尧看见关河沉默的笑了。   关河不笑的时候眉眼很锋利,而此刻五官在昏黄灯光下变得异常柔和,头发乱了,遮住了眼睛,他轻轻用手拨了一下,因为刚才的玩闹,衣衫有些不整,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锁骨,有种神圣的禁欲感。   修长匀称的双腿顶了他一下,似乎有些不满。   声音嘶哑,却带着笑。   “想压死我吗?”   屈战尧仿佛从梦中惊醒,微微收拢了手指,踉跄着从他身上翻过去,然后闭上了眼。   他没由来觉得有点尴尬。   “屈战尧,屈战尧……”关河在喊他。   “干嘛!”他遮掩慌张般的大吼。   关河被他吓了一跳,楞了一下没说话。   “我……”屈战尧偏头丧气了一会,“关灯睡觉吧。”   “你压着我肉了。”关河说。   “哦……”   屈战尧浑身热得发烫,吁了一口气往旁边挪了挪。他闭着眼睛命令自己赶紧睡着,可偏偏事与愿违,一闭上眼就是关河好看的笑容,甩也甩不掉。   他刚才趴在关河身上的时候居然很想亲他一下。   居然想亲他的嘴!   脑子里兑了酱油吧他!   这个念头一钻进脑子就让他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心里隐隐窜着小火苗,又有一种极大的挫败感。   关河睡得很快,安安静静的躺着,并没有他此刻上蹿下跳仿佛要升天的慌乱。   屈战尧在黑暗中转过脸去,视线被他的背影遮蔽的很严实。   他眨着干涩的眼睛,怎么心理暗示都睡不着。   “操!”他压低声音裹着被子翻滚了一下。   不过瘾的动来动去,试图减少心中的烦闷。几个回合以后,关河转身按住了他的手,“别闹。”   屈战尧一声不吭吃了个犹如生吞鸡蛋般的大惊。   关河也没睡着。   他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也觉得有点儿热?   他有没有觉得自己刚才不对劲?   他……   屈战尧竭力维持着平静,闭上眼睛忧心忡忡的数羊,终于在关河热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的煎熬下,难抵困意睡去了。   晚上做了一个不太正经的梦,幸亏第二天比关河先醒,还能提前去厕所销毁证据。   关河很赖床,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一个好学生能这么不要脸。   “起来了。”喊了四遍以后,关河嘴里嗯的很好听,在屈战尧出去刷牙的时候又扑通一声栽倒在床上。   怎么拖都拖不起来。   “你的少女崇拜者知道你这么赖皮吗!”屈战尧说,“你就打算今天不去学校了?”   关河抿一抿嘴,表情有点迷茫。   屈战尧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在家里吃了顿觉简单的早饭后,他俩就去上学了,因为关河的赖床,屈战尧跟他一路狂奔还没赶上车,在公车站跟屈战尧爸爸擦肩而过。   屈战尧爸爸长得很帅,但跟他妈妈一样,有点过分苍老了,他嘴里啃着馒头,疲倦的冲他们笑笑,关河发现他手上划了道口子。   显然屈战尧也看见了,他不爽的瞪着眼,屈战尧爸爸把手放到背后说,“你俩赶紧去上学,要迟到了。”   屈战尧还想说什么,被关河扯着胳膊拖走了。   他俩最终翻墙进了学校,屈战尧看着除了有点灰尘其他都挺干净的墙壁啧了一声,“哪儿有狗屎啊?”   关河动作流利的往下一蹦,淡定的背起书包往前走,“大概是被哪个人踩了吧。”   屈战尧跟在他后面一个劲儿的说,“这就是借口吧,你就想待我家玩。”   关河停下了,屈战尧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背,鼻尖磕了一下,红的挺彻底。   “你嘴上沾上咸菜了。”关河伸手点点他的唇角。   屈战尧呼吸瞬间滞了一下,愣神之际,关河已经大步迈向了他的教室。   关河的手好冰啊。   屈战尧一直到早自习结束脑子里还循环播放这句话,跟跳帧了似的。   “老大,你今天跟关美人一起来的啊?”二毛一下课就跑来给他递了瓶酸奶,“你最近都不跟我们混了!好伤心啊!”   “你伤心个狗蛋儿啊!”屈战尧用书本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诶,我嘴角有咸菜吗?”   “有咸菜你不吃了么。”二毛说,“你打着架都能打饿了的人。”   “能不能好好说话!”屈战尧往他肩上又拍了一下,“能不能!”   二毛抱头求饶,俩人打闹了一番,老师来了,屈战尧拍拍衣服回到位置上坐好。   暗了的手机屏幕倒映出他黑眼圈快拉到嘴角的脸,但嘴边确实很干净。   靠!就知道关河耍他来着。   屈战尧架起腿,在地板上蹭了蹭刚才爬墙碾到的青苔,抬头就看见祝明这帮人趾高气昂的在他们班门前晃过。   要不是老师站在讲台上,屈战尧心里蹦的火星子能烧了整个教室,顺便将路过的这几个混蛋一并剁碎了。   祝明在门口冲他做了个low的手势。   屈战尧擦了擦鼻尖的汗,翻开书本戴上了耳机。   关河从屈战尧家回来的那天就感冒了,不知道是不是那桶水害的,还是中午在图书馆睡觉被冻得,连续咳嗽了三四天也没见好。   这几天天气开始转冷,下了一个礼拜连绵不断的雨,屈战尧想为了关河的礼物好好听讲,结果愣是没一分钟就困得小鸡啄米,只好一边转笔一边盯着滴滴答答的水珠滑过雨帘。   他的前桌每天上课的时候跟同桌传简讯,有时候连续传好几条,屈战尧脸贴着桌子,跟做了个磁共振似的。   “你俩能不能面对面讲?就那么一厘米的距离,累不死你。”屈战尧下课踹了前桌一脚。   前桌脸上满是油腻的笑容,“你懂什么啊?这是谈恋爱的乐趣。”   “对啊,谈恋爱的乐趣。”二毛从座位那边飘了一句。   “说得你好想有对象似的。”屈战尧回头,二毛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一片看了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么么哒。   “操。”屈战尧摆摆手,“有什么好得意的。”   “老大,你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二毛笑得很猥琐,“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啊?”   屈战尧嘴里一连串滚滚滚,心里却忽然升起了一丝迷茫。   这些天困扰着他荒诞的梦境近在眼前。   屈战尧搔搔头发垂头丧气,刚想跟二毛说一句“行吧,面勉为其难接受你的介绍”,就听见手机传来了一声叮咚。   是祝明发来的信息。   ——听说你想约我打球?   ——是啊,敢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   ——那就下次见。   ——好。   关河的感冒还是没好,屈战尧让他妈妈做了点冰糖雪梨带给他,到他们教室门口,就见几个小姑娘围着关河问题目,关河很耐心的左右解答。   到底是关河,没一会儿,那些女生都满眼桃心的看着他。   “会了吗?”关河嗓子哑的快裂了,那些女生摇了摇头,说不会,意思就是让关河再讲一遍。   屈战尧从鼻尖发出一声轻哼。   “让让,让让。”   关河抬头看向窗外,角度正好望向屈战尧的眼睛,“怎么?”   屈战尧面不改色的扯谎,“我有道题不会,想让年级第一给我答疑解惑。”   围在旁边的女生被屈战尧浑身散发着“穷凶极恶”的气场给吓跑了。   关河看见他懒洋洋撑着墙,痞痞的一勾唇。   “题目在哪儿?”关河咳嗽着说。   “你觉得我跑俩教学楼就为了问你题目?我才没那么无聊。”屈战尧把保温瓶拿给他,“喏,我妈做的冰糖雪梨,治咳嗽很有效。”   “谢谢。”关河接过,“谢谢你妈。”   “你骂人呢。”   说完跟关河对视一眼,没绷住笑了。   “待会儿自习课出去打游戏吗?”关河抿了一下唇,似乎被甜的有些腻。   “啊?”屈战尧说,“你又准备跟我赌什么!”   前天他跟关河出去打游戏,关河说,如果他赢了,自己就得听他的话把头发染回黑色,屈战尧当然自信心爆棚,笑话!学习比不过你!玩游戏还能输啊!   然后,他就被狠狠的打脸了。   关河这厮全程吊打他,还把他装备给抢了。   最后只好在他的监督下,不情不愿的去了理发店。   出门的时候,屈战尧对着镜子照了好几遍,觉得自己即将失去一个做老大的尊严。   关河在喝柠檬水,“好看。”   他的好看普通得就像是说今天星期几一样,声音淡而轻,后劲却很足,屈战尧坐公车回家的时候还觉得耳边有点儿痒,但摸了好几遍都没有摸到理发师剪碎掉落的头发。   前几天去小卖部买烟,居然有人不卖给他了。   屈战尧揉着他黑卷的发梢捶了下桌子,瞪大眼睛想要发火,想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崩溃的神色走了。   “我赢了,你暂时不要去打架。”关河说,“前阵子你妈嘱咐过我了。”   “烦死了你。”屈战尧说,“你看我这几天打过没?”   “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这是礼貌。”关河把作业本合上,又咳嗽了好几声,“我讨厌说话不算话的人。”   “去打游戏。”屈战尧思绪飘来游去,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第8章   关河其实很讨厌上学,讨厌老师千篇一律的说辞,讨厌同学近乎谄媚的客套,讨厌校园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恨不得拿着大喇叭大肆传播个三天三夜的无聊劲儿。   他从一个讨厌的环境换到了另一个讨厌的环境。   唯一让他觉得不讨厌的,就是屈战尧这个以前他顶顶看不上的那种人。   那种人是哪种人,界定挺模糊的。   要换做别人,说不定就是讨厌了。   所以关河得出了一个结论,讨厌的是那种人,而不是屈战尧。   屈战尧有一种奇怪的特质,他可以把流氓和可爱两种矛盾的气质融合得浑然天成。   学校组织体检,屈战尧特别兴奋,因为可以中途溜出去玩。   在老师眼皮底下偷跑,这种刺激不可同日而语。   “待会儿你帮我排队,我帮你排队,做完了咱们溜。”   关河看他身影一蹿,挤进了测视力的地方,把体检表一撂。   “关河,你跟屈战尧关系很好啊。”排在他身后一个女生说。   “不行吗?”关河低头,掸掸衣服上的灰尘。   “啊?”那女生没料到对方会回这么一句话,“不是,我就是感叹一下,你俩看起来不像能玩得很好的样子。”   “哦。”关河草草的应了一声,抬腿朝屈战尧的方向走去。   “快点,我视力全部一点五!”   关河把体检表放下,“你背出来了?”   “你觉得以我的智商……操,关河你真的太欠抽了。”屈战尧说完,看见对方笑着将测视力的眼罩盖住了眼,睫毛颤了一下,微眯着眼摆了摆手。   那玩意儿他刚才才用过,上面还有他眼睛的热度,一想到这儿,屈战尧就觉得一颗心被抛得七上八下,觉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沾沾自喜,虽然有点傻。   关河出来的时候揉着眼睛,屈战尧一瞥,两只眼睛都才0.8。   他扶着门框一通笑,“终于有一样赢你了。”   关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难道之前没有吗?”   “什么?”屈战尧心情有点愉悦。   “厚脸皮啊。”关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屈战尧愣了几秒钟后不服气的跳脚大骂,被体检医生丢了无数眼刀。   回头看见关河挑着眼角,笑得有些恶劣。   屈战尧愤愤不平的戳了一下关河的腰,听见他猝不及防的一声低吟。   “嘿嘿。”   屈战尧洋洋得意的去量身高了。   关河看见他身高一栏里写着180.5cm,之前一直觉得他好像比刚认识的时候蹿个儿了,现在看来是真的,屈战尧双手握拳耶了一声,“我靠我终于不是一七几的矮子了!”   “你说谁是矮子呢!”排在他身后的几个男生忧伤地反驳道。   关河勾着嘴角笑了一下。   最后一项是抽血,那边人是最少的,好几个女生都站在一边互相鼓励,屈战尧胳膊上按着棉棒,颇为随意潇洒的从椅子上蹦跶下来,见关河站着没动,碰了碰他的肩,“怕啊?”   关河没说话,撸起袖子坐下了。   “你的血管有点儿细啊。”医生尝试了几下都没抽出血来,屈战尧发现关河梗着脖子没往那儿看,手渐渐收拢,指骨有点泛白。   终于抽血完毕,关河背过脸松了口气,屈战尧笑着揶揄他,“大少爷怕打针哦。”   关河充耳不闻,交了表格就往下走。   屈战尧目光落在关河还在冒小血珠的手臂上,在下楼的时候扯住了他,摘了自己的棉棒换了一头按住被针头扎出来的伤口。   “得好好按着,不然明天这儿会有一块乌青。”关河低头看见屈战尧毛绒绒的头发翘起了一根,被阳光刺得眯起眼睛来。   关河鬼使神差的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很软,跟他脾气完全两个极端。   在屈战尧抬头的间隙,他松开了手,微微侧过眼。   “好了,应该不会再出血了。”屈战尧将棉签扔进垃圾桶里,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你真的怕打针啊?”   见关河没说话,他更加肆无忌惮,直到有老师走下来,他才恍然想起今天的目的,扯了一把关河的胳膊,毫无顾忌的在几个同学的眼皮底下狂奔而去。   屈战尧跟一个朋友借了辆摩托车,拍了拍后座,“上来,带你兜风去。”   关河跨上来,屈战尧借力一踩油门,关河被往前一带,胸膛紧贴着他的背。   风呼呼肆虐而过,关河看见屈战尧的发型被吹得乱七八糟,他从后面拨了拨对方的刘海。   “谢了,刚把头发吃进嘴里了。”屈战尧呸了几声,声音被风拉得很长。   关河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觉得阳光照得很舒服。   他来到这儿也有几个月了,除了平时经常光顾的书店和商场以外,他的活动范围就是学校和屈战尧家。   这里真的不大,屈战尧兜了一圈才花了一个多小时。   但关河看见了他从没看见过的风景。   热闹而拥挤的集市,吵吵嚷嚷的菜市场,种满小白杨的街边公园,满墙涂鸦的狭窄弄堂。   “每天晚上这儿都会有乐队表演,然后大妈们闻声而来,在不配套的音乐里跳广场舞跳的很欢腾。”   “那边有个小破厂,我冬天的时候经常去做赤豆棒冰,一边裹着棉被一边吃冷饮,特别爽。”   “哦哦哦,对了,天气冷一点的时候,小吃街就开张了,里面什么都有,我跟二毛有时候也会在那儿摆摊,卖卖烤串和卤味,到时候你来帮我,你往那儿一站,我们生意肯定好的飞起。”   “你听见了没有啊?”   屈战尧回头看他,关河嗯了一声,“放寒假吗?”   “差不多就过年那会儿,不然没空。”屈战尧说完才反应过来,声音沉了一点,“放寒假……你得回家吧。”   “嗯。”关河捏了一下屈战尧的后颈,“看路。”   “哦。”屈战尧脚尖在地上点了点,沉默了一会儿才踩了油门在道路上疾驶,路过一个下坡,关河伸手环上屈战尧的腰。   屈战尧心里咯噔一下,一阵猛地急刹车。   “怎么了?”关河歪着脑袋看他。   “我……”屈战尧觉得自己平时的豪气云天都被狗吃了,忽然就生出了那么一点点怯意。   “没事,你搂着吧。”他嘀咕了一声,甩开脑子里不正经的想法。   关河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不搂着你我会飞出去。”   “知道了。”屈战尧遮掩般咳嗽着冲下了坡。   关河抿抿嘴唇,从暗巷转为大街,被明晃晃的阳光照得眯起眼睛,低头看见屈战尧右手胳膊的针眼周围还有未干涸的血珠。   他开的飞快,身上带着暖融融的风。   关河感觉心脏被人捶了一下。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屈战尧虽然逃课,但确实减少了打架次数,关河去他家吃饭,总能听见他妈妈说,“多亏了阿河带我们家小战重归正途。”   在他们家里,爸妈都连名带姓的喊他,要不就是喂和那个,很少亲昵的喊他阿河二字,刚开始有点不习惯,但听多了也觉得很顺耳。   “阿河,你多吃点。”屈战尧老妈给他不停夹菜。   “我靠,我一定不是亲生的!”屈战尧愤愤不平夹了个鸡腿,他妈筷子打过来,“就一个了,给阿河吃!”   关河很不客气的咬了一口,屈战尧真想一巴掌抽飞他。   “对了,明天我不跟你一块儿走了。”吃过饭,屈战尧趴在床上翻漫画,“我有点事。”   “哦,那我明天去图书馆。”关河往他水床上一蹦,捏着小鸭子玩。   “都这么久了还没腻?”   关河看着他,“下礼拜运动会,你准备好了没?你的赌注有一千块。”   “靠,你不说我都忘了。”屈战尧翻箱倒柜了一阵,拿出了一双运动鞋,“我得去跑步了,你要不去看雪花屏电视机吧。”   关河说,“我做作业,顺便玩小鸭子。”   是玩小鸭子顺便做作业吧,屈战尧第一百零一次感叹关河居然是个又怕打针又爱赖床还喜欢玩小鸭子的学霸。   虽然这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周二,但对屈战尧和关河来说,是狠狠烙印在生命中的一天。   他们从认识开始到现在第一次发生巨大冲突。   那天早晨关河就觉得心情不太好,浑身细胞都在抵抗,好像预示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下午他就看见教室门口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徘徊着。   没有屈战尧找他去吃东西,关河收拾好书包准备去食堂。   那几个人拦住了他,“嗨,关河,好久不见。”   关河脚步停下来,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三个人,剥丝抽茧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是谁。 第9章   “嗯,你们怎么来了?”   “来找你玩啊,我们学校高三模拟考,放了两天假。”一个寸头男生说。   关河料到他们不会说实话,说实在的,他跟这些同学以前没多好,顶多班级活动一块儿打打球或者搞搞卫生,并没有到为了来看他不惜浪费假期的交情。应该是他爸妈让他们过来打听一下他过得怎么样。   靠同学打听,没有一通电话来得方便吗?关河冷笑着想。   “哎,关河,这地方真破啊,西站那边全是小偷,方圆钱包都被偷了!”   “方圆是谁?”关河看了他们一眼。   那几个人都有点儿尴尬,其中一个小个子的卷发男生举了举手,“是我。”   关河真不记得他们班有这号人物,不过乍一看有点像屈战尧。   关河一方面要跟这些一点儿不熟的同学周旋,一方面还要想屈战尧今天为什么没有来学校,心里很烦。   但是不能抗拒的太明显,他们人生地不熟,又都是些生活能力为零的大少爷,一个不小心,待会儿钱包又被偷了。   “我带你们去开个宾馆。”关河说。   “好啊好啊!晚上出去玩呗,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吗?”他们当中就属寸头最兴奋了。   “没有。”关河招了辆出租车,“先去吃饭吧。”   这些人跟饿了几天似的,席卷了三个汉堡后才回过劲儿滔滔不绝的问。   问关河在这儿生活的怎么样啊,没有爸妈管爽不爽啊,有没有交到一些好玩的朋友啊。   最后一个是重点,他知道他爸妈对交朋友这事管的很严,初中的时候他砸坏了钢琴想玩架子鼓,自己找了老师,架子鼓老师是个蓄着一头长发的地铁歌手,活得比较自由散漫,有一回上他家教课的时候被他妈妈看见了,私下查了他的信息,给了他一叠钱让他滚蛋。关河记得他妈妈言辞凿凿说的那句话,“我们家关河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你这样的老师。”   关河那时候一直在想,他这样的老师是怎么样的老师?   后来他明白了,凡是身价跟他们家搭不上边的,都是他妈妈口中“这样的”一类。   他带着那几个连名字都不怎么叫得出的朋友去逛了会儿商场,他们要买的东西这儿普遍都没有,不到一刻钟就没地儿去了。   微微带着潮湿的风吹得人犯困,正打算乘车回宾馆的时候,他看见屈战尧从公车上下来了。   他们打了个实打实的照面。   屈战尧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关河,还没来得捂好自己的伤口就感觉到背后划过一道阴冷刺骨的视线。   关河的眉头蹙得很紧,看了他一眼就别开了脸。   屈战尧嘴角带血,额头淤青,瘸着腿往前蹦了蹦,手里还提着一根棍子,怎么看都像是刚刚打架斗殴回来的一样。   “这就是你没来学校的理由?”关河说。   他那句话带着点刺,屈战尧浑身都痛,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周围那些人穿戴整齐,一眼瞅过去全是名牌,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靠,饿死了。”屈战尧抓了抓头发,黑色的发梢染上了一点儿血渍,他没所谓的用手蹭了蹭裤腿,“去吃饭吗?”   旁观的那些人鄙夷的啧了一声,“关河,你朋友啊?”   屈战尧说,“是啊,关河跟我是……”   关河往旁边走了几步,甩开了屈战尧带血的手,“不是朋友,一个学校而已。”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没有任何情感色彩。   屈战尧感觉自己因为他的那句话力气刹那间被抽空了,有点没反应过来,再抬头的时候,关河已经跟他们走远了。   那些人笑闹着说,“就是,关河怎么会跟他做朋友啊,你看他那浑身脏不拉几的混混模样,这个地方的人是不是都这么……”他比划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关河冷冷的打断他,“你也闭上嘴。”   那些人不说话了,情商再低的人都感觉到关河现在心情很不好。   屈战尧在原地停了片刻,紧紧攥起了拳头。   关河被他一把抓住领子往墙上推,屈战尧的眼睛里燃着火,盯着他说了三遍“我操你妈”后狠狠一挥拳,待在他旁边那个寸头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你敢打人,小心我……”   话没说完,屈战尧的拳头就砸了下来,关河舔了舔口腔,感到一阵血腥气。   屈战尧狠狠瞪着眼,脸上的表情扭曲的变了形。   忽的松开手嗤笑道,声音很轻,“我打了,你们敢怎么样?”   关河看着他没说话,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听见身后有人叫骂,“操!长没长眼睛啊!”   屈战尧慌不择路的往前跑,被路过的一辆三轮撞了一下,摔了个大跟头,他很快站起来,像是一点儿也不痛的踉跄了几步,关河看见他回头往他们那儿瞥了一眼,混杂着疼痛和失落的眼神让他心里一紧。   他觉得很烦。   身后那几位商量着要怎么跟他爸妈告状,关河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冷漠,“如果你们敢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我爸妈,等着。”   “我在这里既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关河看着他们,“记住了吗?”   屈战尧跑了一路,不知道跑到了哪个角落才停下来,身上的伤口此刻才痛的刻骨起来。   他想起他刚才跟祝明那些人说的话,现在看来都像是笑话。   “今天我挨的揍,就当是利息,关河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以后不准找他麻烦,要玩我奉陪。”   他想起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在乎得不得了的友谊,在关河眼里就是个屁。   他们的友谊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是自己上赶着贴上去的,关河从来都没有当真过。   操!   屈战尧捂着脸怒吼了一声,靠墙喘着粗气,闭上眼。   人大少爷只是图一时新鲜,就自己还当真了,朋友?狗屁朋友!都他妈是自己犯贱!   屈战尧点了根烟,然后愤怒的用脚踩灭。   电话响了,他压了压内心被狠狠碾过的慌乱,开口道,“喂。”   二毛在电话那头愣了愣,“老大,你哭了?”   屈战尧的嗓子有些哑,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片潮湿。   “没有。”屈战尧不耐烦的清了清嗓子,“干嘛?”   “三炮的生日会,你来吗?”二毛说,“心情不好来玩玩,有很多漂亮的卫校妹妹哦。”   去生日会之前,他买了块纱布随便包扎了一下。   一进门就听见里面的人在鬼吼鬼叫的唱歌。   歌词有一句是这样的,“在乎的人不在乎我,是怎样一种痛啊~”   反正歌词很俗,但屈战尧或多或少的有些感同身受,就像他跟关河,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站在同一条线上。   屈战尧笑了笑,抬手敬了杯酒。   他现在牵一发动全身的痛,但脑子却是十分清醒。   他的生气已经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了,更多的是难过。   关河虽然没揍他,只是轻轻一戳,他就碎成了稀巴烂。   他笑着扔了手机,在一片音乐声抢过话筒吼了几嗓子,脑仁震得有些疼。   去你妈的关河!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俩没关系了!   关河站在桥上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他没去管拳头砸到他嘴角是不是让里面肿起来了,就像屈战尧曾经说的,他现在烦的心里刮四级大风。   不,应该是十级。   之前看到屈战尧背着他打架的时候,他确实很生气,又碍于那些人在,他不敢表现出跟屈战尧关系很好的样子,怕他爸妈又捅什么幺蛾子。   屈战尧因为他说的那句不是朋友生气和难过,他无法辩解,所以任凭他揍。   关河点开了手机屏幕,那条短信孤零零的躺在信箱里,并没有回信。   ——我找你,在你经常喂猫的大桥下。   衬衫上屈战尧带血渍的手印洗不掉,这件衣服只好扔了,关河闭上眼,想起了屈战尧听到那句话傻愣着的无措,周围一片熙熙攘攘,他都听不见。   只是用那种“屈战尧”式的眼神盯着他。   那时候他还年轻,他不知道一句“对不起”并换不回他那一刻的如鲠在喉。   等了很久,直到月明星稀,流浪猫都缩回了桥底下,屈战尧还是没有来。   关河头一回感到有些慌张,他觉得屈战尧不会再理他了。   十七岁的他,拼命漠视心中的不快和害怕,把自尊放得很高,骄傲的删掉那条短信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留下所谓年轻人的任性和较劲。   大概被他妈说中了,他关河不需要任何朋友。 第10章   自那天后,关河足足一个礼拜没有跟屈战尧碰过面。   他是个有计划的人,想好了要做什么,如果不实现,心情就会很糟,他看着手机备忘录里记着些零零碎碎的话,“《宇宙解密录》”“安德蛋挞”“木山公园”“好美味馅饼”“巧味鲜麻辣烫”……大多都是屈战尧说这礼拜要带他去吃的地方。   可惜这个计划毫无预兆的破裂了。   除了一个人看完一本《宇宙解密录》撑死还能完成,只不过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情看书。   关河删除了备忘录,将手机塞在课桌里。   讲台上老师唾沫横飞的讲着他昨晚已经预习完毕的习题,同桌将脑袋挨着抽屉悄无声息偷吃刚去小卖部买的香肠,味道熏得他有点不舒服。   关河把桌子往边上挪了挪。   发出动静后,老师往他们的方向扔了只粉笔,“王栋梁!你上来答题!”   名为王栋梁的香肠小子嘴里还来不及咽下最后一口,就莫名中枪了,他擦擦手站起来向关河投去求救的目光,关河用铅笔在桌上写了个答案,低头不语。   下课后,王栋梁脸拧成了一根麻绳,跟周围同学嘚瑟他刚才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还能解出标准答案有多么多么酷。   关河闻言瞥了对方一眼,戴上耳机将周遭嘈杂声置之度外。   平时关河就不太合群,但没表现的那么明显,顶多从他微微蹙着的眉毛里挑出三分不满。而此刻,他像个横空就会爆炸的定时炸弹,稍一不慎就容易踩雷。   可偏偏有人不怕死。   王栋梁同学吹完了牛逼,回头跟关河道了谢。   关河一扯嘴角即放,毫无诚意,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不用。   “诶,你最近没跟屈战尧混一块儿啊。”王栋梁又剥了根香肠,拨到一半总感觉脊梁骨窜进了一丝冷意,抬头看关河如冰窖般的脸,“别把我跟他扯在一起。”   王栋梁吓得一哆嗦,香肠掉了。   关河没再看他,自顾自的走出了教室。   “靠,好嚣张啊。”王栋梁啧了一声,前后左右的同学纷纷凑过来八卦,“关河跟屈战尧肯定打架了,我今早看见屈战尧脸上贴着创口贴呢。”   “是啊是啊,屈战尧好久没来我们教室窗口趴着了。”   “怎么?你想他了啊?”   “才不是呢!我喜欢的是关河这种智慧型的学霸。”   “那你可就没戏咯,关河怎么可能看上你啊。”   “你烦不烦啊,说真的,他这样我连问题目借机接近都不敢了,怕把我冻僵了。”   ……   关河今天逃课了,去了他们经常去的网吧打了半天游戏,把对手杀了个片甲不留,私戳他哭喊着大侠饶命后,心里的憋闷才好过了一点,出去付钱的时候,老板来了一句“小战很久没来了,你俩今天也不在一块啊。”   关河生硬而不快的说,“我不知道,他不归我管。”   走出网吧,被初秋的阳光晒了晒,他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站在路边吹了会儿干燥的风,胃里难受的感觉才有所缓解。   他没吃午饭就过来打游戏了,一打就是一下午,估计有点低血糖。关河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那是从屈战尧房间的小竹篮里拿的,一直放在这件衣服的口袋里。   他盯着那颗包装特别劣质的奶糖看了会儿,又端着架子把它塞了回去,转身去超市买了一盒巧克力。   屈战尧在二毛家里玩,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   他一手拆了包薯片,一手潦草的回了条信息。   “哟,你真跟夏珊珊好上了啊?”   屈战尧眼睛周围黑乎乎的一圈,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不知道,她一直给我发短信。”   “那就是有戏啊老大!”二毛比他还激动,“夏珊珊是卫校校花呢,那腰那腿那小脸蛋,没的说!”   “我把你这段录音发给你女朋友了啊。”屈战尧指指手机。   “别介啊。”二毛讨好的给他递了个烟灰缸,“我觉着吧,该谈恋爱的时候就不能藏着掖着,这么漂亮还主动的女生真不多了,老大,你不是还没正经谈过吗?说出去有损你三中校霸的名声。”说着瞥了一眼对方熨帖在额头的黑发,拉耸着脑袋剥桔子的样子,叹了口气,“现在也有点……”   屈战尧瞪他,“抽你啊。”   二毛笑着躲开,指了指电脑,“别抽我了,今天下午有个神经病一言不合就砍砍砍杀杀杀,我装备被抢了不说,他妈直接让我下了十个等级!”   屈战尧闻言道,“ID是什么?我替你砍他。”   二毛说,“青青河边草。”   屈战尧嘴里的水霎时就喷了。   这个网名是他帮关河取的,那时候他带关河开杀,取半天名字都被占用了,正好老板在听青青河边草,他就灵机一动用上了,关河那会儿特别酷的大砍特砍,一下就出名了,还被公会里的一帮男生以为是战斗力爆表的高冷御姐,各种私聊勾搭,为此屈战尧笑了很久。   “这他妈什么青青河边草啊,明明就是食人草,见血封喉的那种!”   屈战尧在心里叹着气,怎么又想到他了。   刚开始几天确实特别难熬,晚上都睡不着觉,一闭上眼就想起关河冷漠的说“我们不是朋友”那句话。   砸得他心肝脾肺肾都疼。   脸上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心里那个坎就是过不去。   第二天他看见了关河给他发的短信,可他还是删掉了。   然后躺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胸口像是被千斤巨担压得透不过气来,脑海里思绪万千,勾着一缕将熄未熄的火,心乱如麻。   他妈在门口喊,“又不去上课了!跟着阿河学好了才没几天又开始了!”   屈战尧头一回跟他妈不耐烦的顶嘴,“妈!别给我提关河了,他才不是我朋友!”   随后消极的闷着被子继续睡。   结果做了个不太美妙的梦,梦的开头由夏珊珊搭在他腿上的手开始,到关河衬衫半脱,眯着眼睛抚上他的背结束。   醒来后仿佛周身被吸干了空气一般大喘特喘。   洗内裤的时候他特别憋屈,别人把你当个屁,你却还对他有不正经的想法。   屈战尧用沾满泡沫的手擦了擦眼睛,操,别他妈犯贱了。   他把你当陌生的在校同学,而你却对他有非分之想,屈战尧觉得这样很悲哀,而更悲哀的是因为对方一句话整个世界都失衡了,变得不再像洒脱的自己。   青春就是贱的复杂写法,不知道哪儿看来的这句话,但屈战尧此刻非常感同身受。   俩人偶尔也会在校园里擦肩而过,关河看着他放慢脚步,屈战尧招摇过市的抖着腿,视线甫一接触,就跟多看一眼要立刻暴毙似的,默契万分的瞬间移开。   屈战尧踢踏着球鞋目不斜视的走过,关河一边讲题一边假笑,吓得跟他一块儿去小卖部的同桌汗毛都竖起来了。   有时候在食堂里狭路相逢,屈战尧摸透了关河爱吃什么,故意排在他前面,把最后一份番茄炒蛋盖饭点走,勾着二毛的肩膀趾高气昂的离开,关河坐在他们斜对角的位置,他扒拉着不太好吃的土豆丝盖饭,忽的抬起头跟他视线碰上了。   屈战尧手一哆嗦,整盆饭飞了出去,成了名副其实“盖.在地上的.饭”。   晚自习的时候,关河听着周围女生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觉得不太舒服去天台抽了个烟,屈战尧也在抽,俩人站在一高一低的台阶上,关河那句“聊聊”刚开了个头,就被屈战尧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这位同学,让一下好吗”给吹散在了晚风中。   然后毫不犹豫地走下了楼梯。   关河看着被月光照得交错纵横的树杈,将烟头滤嘴狠狠咬了个牙印。   自从跟屈战尧吵架,不是,决裂那天开始,他就觉得很没劲。   上课没劲,下课没劲,吃饭没劲,哪哪都很没劲。   刚来这个城市的那种窒息的陌生感又一下子席卷而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地万千,没有一隅,他有点慌张,却只能任其自生自灭。   不过好在,做题看书真的是可以让人麻木的。   关河开始恢复刚来那几天的学霸样子,每天写卷子,没到几天,一本三年高考就被他写了一半了。   虽然不够打发时间,但聊胜于无。   有一堂课是全年级一块听的安全教育课,在学校的大礼堂里。   关河他们班跟屈战尧他们班命运般的紧挨在一起,他抬头就能看见屈战尧毫无正形躺着睡觉。   阳光照着他的侧脸,好像瘦了一点,下巴变得尖尖的,轮廓也莫名锋利起来。   他睡得很熟,嘴唇微张,偶尔蹙着眉头用手挠挠脸。   老师走过来,二毛立刻用胳膊肘撞撞他的腰,屈战尧从酣睡中惊醒,猛地站起来说,“这题我不会做。”   大礼堂里爆发出一阵清脆笑声。   屈战尧反应过来后,恬不知耻的跟着笑了一下,然后用书本挡了挡嘴角湿润的水渍,歪了歪身子一屁股坐下了,没多久又睡去了。   关河看着他亮晶晶的嘴角有点无语,也有点想笑。 第11章   晚上他准时去桥下喂猫,那一次在桥上等屈战尧的时候,他跟这些流浪猫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关河后来没再去过,只是有一回路过,小猫们喵喵叫着跑过来贴住他的大腿蹭了蹭。   其中有一只更甚,那是只棕白相间的小奶猫,个头很小,毛也稀疏,看起来又瘦又可怜,但每次抢食物的时候都叫得最大声,生怕人忘了它,关河觉得这种倔强的劲儿挺像屈战尧的。   他揉了揉小奶猫的脑袋,从口袋里拿出那几颗屈战尧家的糖喂它,这家伙什么都不挑,但很奇怪,特别爱吃糖。   “小糖球。”关河想了想这么叫它,“别什么东西都抢,留点给别人,叫小糖球的时候你再跑过来,听到了吗?”   小糖球舔着奶糖将脑袋拱到了关河胸口。   屈战尧这天正好心血来潮想喂一喂很久都没喂的猫,结果就看见关河笑着揉他们的脑袋,忽明忽暗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冷峻的侧脸变得异常柔和。   他感觉心里自上而下刮了一阵暖风。   明明才一个礼拜没跟他说话,但认真看到他的笑容,却又好像过了很久。   他不承认有点想念跟关河一起玩耍的日子。   屈战尧心里陡然升出那么一点微酸,又伴着烧在心头的一股邪火。   最后只好将手里的三明治毁尸灭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转身回了家。   关河接到了他妈的电话,三个月里第一次。   “过得好吗?”不痛不痒的开头。   “还行。”关河用耳朵夹着电话。   他妈妈听见那边传来一阵猫叫,皱皱眉说,“你养猫了?”见关河没说话,她又说,“养猫不好,掉毛掉一身,还有细菌和病毒,丢了吧。”   “不。”关河捏了捏小糖球的耳朵,“我不要。”   “你!”他妈妈沉着声说,“你什么时候能懂点事?”   关河说,“我不想沦落到跟我哥一样的下场。”   沉默了一会儿,他妈那边传来一阵接二连三的骂声,关河皱了皱眉头,兀自挂掉了电话。   从毛孔里滋生出的烦躁感瞬间扩散了全身。   桥上一片死气沉沉,只有微弱的几声猫叫。   “我走了,下回再来看你们。”关河将小糖球从腿上放下,掸了掸衣服,背影坠入一片黑暗中。   他现在很烦,很烦,很烦,掏出手机想打给屈战尧。   盯着电话看了一会儿,理智战胜了情感,他抿了抿嘴,将内心涌起的情绪一并压了下去。   关河跑了几条街,买了安德蛋挞、好美味馅饼、巧味鲜麻辣烫带回了宿舍,室友看见了都想扑上来分一杯羹,结果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得退避三尺。   每一样都尝了一口后,他把这些东西通通丢进了垃圾桶,好像并没有屈战尧口中描绘的那么美味。   不声不响的过了一个礼拜零三天,屈战尧发现自己每天吃吃喝喝,居然还瘦了三斤。   真是天妒英才。   下午他们班跟别的班有场篮球赛,班长特别神秘的说,“现在保密,但你们一定要赢哦。”   “切!~”大家纷纷翻了个白眼。   屈战尧本来是想溜出去给夏珊珊买礼物的,虽然对她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但好歹是人家女孩子主动提生日这档子事,总不能让她失了面子。   想着又要破财,屈战尧心里很肉疼。   结果刚溜出去,就被他们班力大如牛的班长给拖了回来。   “有什么事打完篮球赛再说!”   “凭什么我打啊?我们班不还有陈大壮么!”   “他壮是壮,但当主力明显不够格,打篮球还是你打得好。”   “咳咳。”屈战尧吃软不吃硬,此刻螺丝钉已经有点松动了,班长再接再厉的劝说,“真的,你打篮球打得好不是全校都知道的事儿吗?”   “拜托了,我借你抄一个礼拜作业吧。”   “我稀罕你的作业,人关河之前借我……”屈战尧挠挠头,哽了一下,“算了,下午我打吧,你现在别烦我了。”   下午自习课结束,他们班的队员都兴冲冲抱个篮球往体育馆里冲。   屈战尧慢吞吞的走过去,嘴里叼着块面包,刚踏进体育馆跟里面的人对上眼,脸上的笑容僵住,面包掉在了地上。   “关河,你换不换球衣啊。”有个女生喊他。   关河也看见屈战尧了,但他只是稍一撇就淡淡的别开了眼。   显得屈战尧此刻叼着面包傻愣的样子特别蠢。   “不换了。”关河说,“我反正替补,随便打打。”   “那不行,我们肯定能赢他们班的。”王栋梁穿着宽松的球衣,手搭在他胳膊上。   屈战尧的斗志被激发起来了,笑话!有他在,你们赢个屁!   人渐渐到到齐后,比赛就开始了。   双方球员站在台上,女生自发形成了拉拉队。   关河的喊声远飘千里,特别高昂。   “能不能给别的球员一点儿信心啊。”里边一个高个寸头小声说,“关河还是替补好么。”   忽然爆发出一阵破了音的吼声,“老大加油!打赢关美人!”   屈战尧很想把二毛的脑子挖出来喂阴沟洞里的老鼠,这么一喊,显得他更丢人了。   关河居然破天荒的朝休息区笑了一下,引得女生一片儿欢呼。   真是够招蜂引蝶的,屈战尧没琢磨出这成语有啥不对,扯着背心呼了口气,他们打篮球都喜欢穿少一点,可大概学霸脑子都不太正常吧,他居然看见关河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运动外套,里边是一件白色衬衫,纽扣一丝不苟的系到了最上边,鼻梁上架了一副金属框眼镜,左手拿着篮球,右手插着口袋。   这他妈明显来耍帅的吧,屈战尧抬头看见休息区的迷妹们已经癫狂的模样非常唾之以鼻。   “请对对方球员说一句话。”   平时沉默寡言的关河主动往前迈了一步,用余光扫到屈战尧,长长的睫毛垂下,眼底的神色讳莫如深,“这次,希望还是我赢。”   屈战尧脑门的青筋跳了跳,“你他妈想得美!”   比赛正式开始了,起初大家为了隐藏实力,糊弄着追打了一阵,等到比分一直很接近的时候,队长才开始排兵布阵,互相配合起来。   在球场上挥洒汗水,肆意奔跑其实挺能忘事儿的,至少跑着跑着心里的烦闷就都跑没了,屈战尧为了赢关河,卯足了劲儿的投篮,运动了半小时就觉得热血沸腾,他卷起背心擦了擦汗,看了一眼休息区喝水的关河,他的白衬衫异常显眼,衣服下摆被跑过带起的风吹得微微扬起。   比分一直咬的很近,刚开始是屈战尧他们班领先,后来被赶上了,然后在屈战尧拼了命的三分,盖帽里又拉回来了,场上开始有几个女生倒戈喊屈战尧的名字,他心里微微有些得意,往关河那儿斜了一眼,此人正把崩了的衬衫扣子系起来,修长的手指盖住了白皙的脖颈。   屈战尧一恍神,新一轮比赛里抛的球他都没接住。   队员撞了他一下,“回魂了你。”   屈战尧摸摸脸,“知道了。”   下半场屈战尧只盯刚被换上场的关河,两人你追我赶,你盖帽我偷袭,抢球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指,彼此都微微躲闪了一下,然后厚脸皮的那个人胜。   大家沉浸在比赛里,没人管他俩的暗潮汹涌。   不争馒头争口气,屈战尧他们班的人平时成绩被关河他们班压惯了,这回终于释放自我,势必拼个你死我活。   屈战尧抢球的时候被散了的鞋带一绊,往前一扑腾,抓崩了关河领口的两个钮扣,那一片白皙的皮肤霎时多了个红手印。   关河的眼镜也被撞掉了。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了片刻,屈战尧才咳了一声松开了手,恍然觉得这个姿势有点尴尬。   “帮我捡起来。”这是关河上场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凭什么!”屈战尧搓搓手心里的汗没回头。   “谁撞掉了谁负责。”关河抱着篮球看着他。   屈战尧耐着性子将眼镜递给他,“麻不麻烦啊,大少爷是不是还得让我帮你戴啊?”   “这倒不用了。”关河好整以暇的擦了擦镜片。   屈战尧哼了一声,风驰电掣的从他身边蹿过,没轻没重的撞了他一下。   刚才关河一言不发盯着自己看的时候,他忽然又感觉到心口那种被他狠狠压制又不停蹿上来的悸动,在辗转不停中冒着泡。   去他妈的关河。   这场球打得非常过瘾,除了最后出了一点儿小意外。   屈战尧他们班一个高个男生,大概平时就看不爽关河,私心报复了一场,在最后堵关河的时候趁其不备狠狠的撞了一下他的腹部,关河扶着膝盖休息了一会儿,抬头的时候脸色惨白得不能看,连嘴唇都是白的。   虽然最后屈战尧他们班以微小的优势赢了这场比赛,但屈战尧心里还是有点不开心,因为胜之不武。   那人转着球自得其乐的跟人聊天,屈战尧过去拍掉了他手里的球。   “你刚犯规了你知道吗?”   “他们又不是没撞我。”那人啧了一声,“我是看你跟关河不和,我才帮你教训教训他的。”   “我要你帮我吗?”屈战尧说,“要动手老子自己会动手。”   关河被人扶着出去了,屈战尧无声息的瞥了他一眼,看见对方的白色衬衫印透了一大片,脸色依旧很差。   关河有胃病他是知道的,这么一撞,撞哪儿了,对方使了多大力他不清楚,但是关河最后低声跟他们说没事的时候,声音虚弱得很。   屈战尧上前打探了一番,他们班的女生说,“你不跟他很要好吗?你怎么自己不问啊。”   屈战尧用手盖住自己半张脸,难道又要上赶着关心他了?   别那么犯贱好吗你。   自我挣扎的过程有些磕磕绊绊,最终以他有些气馁的去了一趟医务室,满脸戾气的拿了伤药胃药往关河寝室楼走去结束。   初秋的夜晚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赶着上晚自习的人零零散散在学校里自成一派,更多的人是懒懒散散的听歌,聊天。   屈战尧手里紧紧攥着一袋药,鬼鬼祟祟跟在刚从休息室出来的关河。   路灯从一侧打到他身上,显得有些孤零零。   屈战尧不着边际的想前几天自己是不是也这么一个人走在校园里。   走动着难免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关河背对着他停了下来,屈战尧吓得钻进了绿化带,不知道为什么要躲,但躲了就是躲了,姿势再难受也得忍,他一个一八零的高个儿屈着腿,快抽筋了。   按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屏息凝神地捏紧了袋子。   要不是说优等生的听力是不是也比一般人厉害呢?   屈战尧在操你妈我腿快断了和虫子快滚蛋的双重刺激中,第一眼看见的是面前崭新的白球鞋。   好倒霉,被逮了个正着。   屈战尧没法,只好佯装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从里面钻了出来。   “我手……手机掉了。”   不补上这一句还好,话音刚落,关河就看着他手里的药蹙了蹙眉。   屈战尧自知形迹败落,再怎么弥补都无济于事,于是索性坦荡承认,僵着脸,面红脖子粗的说,“这是我们班班长给你带的药,今天下午……”   他还没心浮气躁的讲完,关河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了他,毫无预兆地弯下腰,盯着他半晌,然后动作很轻的拂了拂他的脑袋。   “啊?”屈战尧天崩地裂的一趔趄。   关河手指捻着从他头上摘下来的树叶,压着嘴角笑得矜持而好看。 第12章   四周一片黑灯瞎火,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屈战尧不想做先灭亡的那一个,于是他吃力地呼了口气,将袋子塞到关河手里,转身就走。   关河想,如果不喊住他,他们之间就又要回到死路了。   可是他又豁不出这个面子去喊,难道要上前拉住他,情真意切的说我错了吗。   屈战尧走得飞快,觉得自己狼狈逃窜的样子像一条狗。   操,都这样了一句道歉也没有。   屈战尧停下了脚步,把陷在襁褓里没起头的那句“你还好吗”给堵了个此路不通。   刚想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女生尖叫了一声,“啊!同学,你怎么了?”   回头见关河紧攥着药,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屈战尧想也没想就跑回去了,看见关河捂着腹部,脸埋在臂弯里,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喂,你别装死啊。”屈战尧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关河抬头看他,眼里有一点亮光,喉结费力地一滚,“胃、疼。”   屈战尧这才发现他额头涔着细汗,脸色发白。   “你们班同学就放你一个人这么回去?”屈战尧愤愤不平的架起他的胳膊,“我送你去医院。”   关河伸手在他胳膊上碰了碰,“你不是给我买药了吗?”   “那是我们班长买的,不是我。”屈战尧这时候还死撑,“你能不能走啊?”   关河把下巴搁在屈战尧肩头,身体力行的为他表演了不能两字。   屈战尧盯着他遮在镜片底下幽深的瞳孔,和被他拍了一巴掌还没褪下红印的清瘦的锁骨,艰难的移开了眼。   “我送你回宿舍吧。”   “嗯。”关河闭着眼睛任凭他扶着走,别过脸吐了口气,嘴角勾起了一丝得逞的笑容。   虽然他是真的胃疼,但没有疼到这种不能忍的地步,但除了假装,他好像找不到第二个能让屈战尧理他的方法了。   走回宿舍其实还有一段路,期间没人说话,因为关河率先服软退让了一步,加上屈战尧看到他不舒服气就消了一半,总之并没有尴尬到不忍直视,最后屈战尧帮他把热水打好,嘱咐他药一天吃几片的时候,他们和好的过程变得有条有理并且水到渠成。   “我走了。”屈战尧说。   关河指了指他的衣柜,“披一件外套再回去。”   穿着背心的屈战尧被窗外一阵冷风吹得缩起了脖子,摆摆手想拒绝,关河就擅自掀开被子下床给他拿了件衣服。   “明天过来还我。”关河说,“拜拜。”   他说的稀松平常,好像前几天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的隔阂就这么被轻易抹平了。屈战尧看着他,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夏珊珊电话打了进来。   那女生嗓门很大,不开扩音,关河就能听见里面在说什么,他心里涌起一股不爽,轻轻皱起眉头。   “衣服明天还你。”屈战尧把手机揣兜里,“我回去了。”   关河跟着他走到了门口,沉默了很久才说,“女朋友?”   屈战尧啊了一声,避开了关河的视线,夏珊珊已经从体育馆找到了男生宿舍楼门口,正站在下边冲他们招手。屈战尧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搓搓手跑下了楼。   关河站在走廊窗口看他俩会面,那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蹦起来勾着屈战尧的胳膊,给他喂了一个关东煮,然后俩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灯火通透的宿舍楼前。   天气冷得太快了,一下就进入了秋天,关河忽然觉得刚才喝下去的药半点作用都没起,胃疼得浑身抽抽。   他打开了宿舍门,一声不吭的爬到了床上,然后翻开了书,一笔一划的勾着重点,表面越是安静的不露痕迹,内心越是憋气的波涛汹涌。   他想了一晚上,他为什么生气,他到底在气什么。   终于在凌晨时分,睡意涌来的那一刻闪过屈战尧的笑脸。   那张脸对别人笑得过分灿烂了。   屈战尧那晚回去后跟夏珊珊讲了很久,不要来学校找他,不要给他买东西,他们还不是男女朋友,这样不好。   但夏珊珊压根不管这些,笑眯眯的说要追他,还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才不让她来找他。   屈战尧说是啊,有喜欢的人。   夏珊珊问他是谁,屈战尧凭空编了一个文静漂亮不爱说话成绩倍儿棒的学霸出来,对方期期艾艾哭了一晚上后,第二天一早又给他发信息来了:没关系,只要你俩还没结婚,我就一定有机会。   屈战尧十分无奈的往床上一翻滚。   出门的时候他妈在窗口喊了一声,“阿河的衣服,你忘了拿。”   屈战尧蓦地升出一种极大的羞耻感,连他妈都认出他昨晚是穿着关河的衣服回来的。   虽然昨天他们谁都没提那件事,但又好像自动把这事儿过滤了,就此揭过,谁比谁先妥协,好像也不太重要了。屈战尧觉得自己如果还念念不忘对方一句道歉就有点太娘们唧唧了,不符合他校霸潇洒的行事作风。   于是他早晨一到学校就风风火火去了关河的教室,结果他没来上课。   屈战尧估摸着是不是又不舒服了,立刻赶去了学生宿舍,关河开了门,屈战尧捏着他的肩膀左右看了看,除了脸色稍微有些黯淡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你怎么没去上课?”   关河只是瞥了他一眼就趴回到了桌上,奄奄的说,“不想去。”   不知道此人又着了什么道的屈战尧口渴的拿起关河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关河看了一眼杯口,用难以辨识的表情沉声道,“你跟你女朋友也经常这样?”   “经常哪样?”屈战尧愣了一会儿才说,“不是……什么女朋友啊?”   关河没说话,用笔戳了戳本子,划了一道口子后转身扔进了垃圾桶。   “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屈战尧他阴阳怪气的在酸些什么,俩人沉默着僵持了一会儿,关河戴上了耳机,与世隔绝的写起了作业。   屈战尧眼底的怒火烧了一会儿,才用力把衣服甩到他身上,“你神经病吧!”   不欢而散后,关河听见屈战尧踢翻了他们放在门口的垃圾,怒气冲冲的摔了门。   摘了耳机,世界终于安静了。   关河撕掉了草稿本,觉得屋里的空气有点窒息。   他敞开窗户大肆呼吸着冰凉的风,刻意冷淡后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开水烫了皮的鸡,浑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心里相当不痛快,不爽,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好像个神经病一样将刺暴露在空气里,等着不怕死的来撞一下,撞得疼了,他就舒坦了。   这几天过得无比沉闷。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屈战尧摔了门以后就再也没在关河面前出现过,关河一方面觉得见不到他心情低落,一方面又暗自赌气觉得他跟他女朋友玩得正嗨呢怎么可能分散闲心来找他。   于是关河每天都臭着脸,持之以恒的将他的火气自我点燃。   体育课上二毛问屈战尧,“老大,你有喜欢的女生了?”   屈战尧疑惑的嗯了一声,二毛搭着他的肩说,“夏珊珊跟我打听来着,问你喜欢谁,我咋知道啊,我以为你跟她早成了。”   屈战尧喝了口水,“成什么啊,我又不喜欢她。”   二毛笑着说,“是啊,你喜欢文静漂亮不爱说话成绩又好的学霸嘛,老大,你是故意说了个跟夏珊珊相反的例子还是真有其人啊?” 第13章   屈战尧斩钉截铁的回答,“我瞎说的。”   二毛挺紧张的拍了拍胸脯,“可吓死我了,老大不是我说啊,刚听见这个描述,我真以为你喜欢上关美人了!”   屈战尧嘴里的水喷了出来,脸上有点不自在,他干瞪着空气愣了半天才用手擦擦唇边的水渍,捶了二毛一记,“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二毛委屈的说,“不能怪我想多啊,关美人这么漂亮,你跟他朝夕相处那么多天,最近还莫名其妙闹别扭,特像小情……”   侣字还没说出口,二毛就被屈战尧踹下了座位,揉着屁股跑走了。   接下去屈战尧干什么事都没劲儿了。   脑子里总会不断浮现出二毛的那句话夹杂着关河别扭的抿着嘴的样子,心慌手乱,打了一刻钟篮球,就被他们队给请下去了。   屈战尧挠挠头发,觉得脑门上大写一个烦字。   傍晚二毛拉着屈战尧去小胡同口听乐队表演,结果夏珊珊中途蹿了进来,二毛功成身退的骑着他的小破自行车溜之大吉,留下屈战尧跟夏珊珊站在涂鸦墙前面面相觑。   屈战尧转身想走,结果在音乐响起来的那一刻抬起了头,然后就跟定住了似的,移不开了。   关河居然在打架子鼓!   乐队里其他人屈战尧都认得,有几个是他们那条街的,平时还总想拉他入队,但是他没有音乐天赋,玩了几天就失去了兴趣。   他以前听关河说学了八年的钢琴,只会一点简单的架子鼓。   但现在看来,他嘴里的简单跟他理解的简单完全不是同个档次的。   那根笨拙的鼓槌在关河手里变得相当有气势,他身上还穿着校服,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在音乐声中,他低垂着眉眼,脚尖跟着鼓点轻轻踩着拍子,在各个旋律中灵活转换,那种潇洒的不费吹灰之力,从节奏到停顿通通都信手拈来的感觉,让屈战尧的心跳跟着蹦了蹦。   表演了几首歌,关河把衣服脱了,靠向椅背,将鼓槌往前抛了抛,准确无误的接住以后,皱了皱眉继续弹奏下一首。   全程没有一句话,而且表情极度不爽,仿佛别人欠了他许多钱一样。   但就是特别帅。   特别特别特别帅。   不一会儿看客们把路围得死死的,有几个女生勾着手臂小声讨论关河打鼓的样子,脸涨得通红。   最后一段密集的鼓点中,关河抿着嘴唇,在一阵喧闹中敲完了最后一个音符,站起来喝了口水,黑发在风中微微拂动,刚才那段表演让屈战尧头昏脑热,连呼吸都有点荡起涟漪。   冷不丁的就跟关河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谁也没有说话。   屈战尧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基本准则,梗着脖子看回去。   关河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往他身边的夏珊珊移过去。   然后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容。   最后笑容慢慢收敛,沉默着在鼓上敲击了一下。   夏珊珊说,“去你家隔壁吃炒河粉好吗?”   屈战尧发现关河偏过头没有看他们,一个人融入暗沉沉的光影中。   夏珊珊扯着他的胳膊往前走了。   关河在音乐响起来的那一刻,耳朵里还飘过夏珊珊用恶心的语调说“去他家”的声音,愤怒的将架子鼓砸的啪啪作响。   “你今天打得这么卖力啊。”吉他手笑着说,“下回再帮我们撑撑场子嘛,有你在人多了不少。”   “不用了。”关河说,“就打一个礼拜。”   “那钱结束的时候一并给你。”   “嗯。”关河背起包走得很快。   第二天就是运动会,屈战尧昨晚失眠失了个透,一闭上眼就是关河捋着碎发,拧着眉毛,满脸不爽但好看得惊心动魄的样子。   早上起来他盯着内裤上的一片水渍,心里委屈的快发大水了。   今天天气不太好,灰扑扑的云层压抑着一场大雨,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但大家热情依旧高涨,因为不用上课写作业了,让他们在大雨里跑步都乐意。   上午举行了开幕仪式,加之一些小项目,比如短跑之类的。   屈战尧的三千米长跑是在下午两点。   他们班上午的排名都不太好,大伙儿都有点沮丧,班主任召集大家开了个小会,意思就是放松心情,比赛第二友谊第一什么的。   但是屈战尧是铁了心的想要赢,他跟六班的赵飞虎赌了一千块。   一千块耶!可以买一千个好美味馅饼了!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关河看见屈战尧被人簇拥着鼓劲加油,一群人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笑着来回揉捏。   屈战尧说,“赢了赵飞虎,我请你们去我家吃绿豆沙。”   关河呼了口气,觉得有些情绪不能表露出来,不然他能不理智的炸了这个食堂。   他不喜欢别人搭着屈战尧的肩,不喜欢屈战尧对别人笑,不喜欢他们去屈战尧家里吃他还没尝过的绿豆沙,不喜欢他有别的要好的朋友或是……女朋友。   从刚来到这里,关河画地为牢,故步自封,被屈战尧拖出孤独的城堡以后,他就有种变态的占有欲,明明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却偏偏控制不住自己,每晚每晚跳入水深火热的深渊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喜怒无常,为什么……像个笨蛋一样。   屈战尧转身看见关河拨开人群,嘴角露出略带讽刺的笑。   “你到底要干嘛。”屈战尧在背后说,“我靠我还没气消呢,你拽个二百五啊拽!”   关河倒了剩余的饭菜,趾高气扬的走出食堂,然后重重泄了气。   下午天气出奇般的炎热,居然一滴雨都没飘,还出了大太阳,二毛在他午睡的时候来找他,这令关河有点吃惊。   屈战尧用手扇了扇微湿的衣服,大口吐着气,“怎么这么热啊,我靠我下午得晕在操场上了。”   “跑完了再晕,一千块呢。”班长慢悠悠的飘了一句。   “滚你大爷。”屈战尧从抽屉里掏出一瓶酸奶唆了一口。   “屈战尧,出来一下。”关河略带干涩的嗓音出现在他们班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傻了,屈战尧咬了一口苹果,一着不慎牙龈都出血了。   “出来。”关河脸色不太好。   屈战尧呸了一声,红着眼睛瞪他,“你谁啊我干嘛要出来,我俩有个屁的话可说?”   关河眼皮掀起一半看着他,忽然笑了。   不一会儿,屈战尧手机响了。   “马上出来,不然我就告诉你妈你把色情漫画藏在衣柜第三格。”   “操!”屈战尧腾地一下站起来,周围有人说,“要打架吗?算我一份!”   屈战尧扫了他一眼,“一边儿去,待会儿老师过来就说我拉肚子去厕所了。”   关河把眼镜摘了,放在了口袋里,屈战尧刚一脚踏出他们班的领地,就被他扯着衣领带到了他们第一次碰面的小仓库里。   像是要打一架的趋势,屈战尧端详了他两眼,比了个“有本事就过来”的姿势。   关河一改高贵冷艳不可一世的神色,低头看他,颇有些温柔的眨眨眼。   “你上回是不是为了我跟祝明他们打架?”   屈战尧一提这事儿就蹿火,心里憋了一个多礼拜的委屈倾数爆发,“你想太多了,我们这种人打个架就是家常便饭的事儿,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别挨着我,我们是同校同学,不是朋友。”   关河说,“那天的事情我……”   “别我了你了,过那么久我早就忘了。”屈战尧说着就感觉心口涌上了一股浓浓的委屈,伴着他这一段时间的憋闷,将他裹在一张网里,动弹不得。   他抬头摸了摸脸,撂下狠话,“你要打架的话就赶紧。”   关河眯着眼睛看他,幽幽不见光,表情是压抑的。   屈战尧拽住他的领子往墙上一撞,“我操你大爷关河!你以为你是谁啊一天天的这么闹心,不是朋友,对啊,我也没把你当朋友,你就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带着你装的逼赶紧滚回你的世界,别他妈来烦我了,我非常极度特别的讨厌你,你赶紧滚,滚得越远越好,离我远一……唔。”   屈战尧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关河就着他的姿势,低头堵住了他的嘴。   这是屈战尧的初吻。   说是吻也不太恰当,关河是带着一股怒气压上来的,嘴唇贴实了以后他也傻了,僵持着没动。   屈战尧脑子嗡的一声后,就死机了,让他算一加一等于几,他都能说成三。   五感一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唇上那片僵硬却温热的触感让他指尖不自在地蜷缩了一下。   关河压着他唇的感觉什么时候消失的他不知道,抬头就能看见他微张着嘴,脸上满满的苦恼和不可置信。   屈战尧看着他垂着的睫毛分明的抖了抖,然后自己的脸就像是刚出炉的蒸屉。   俩人视死如归的盯着对方半晌,然后纷纷的别开脸。   屈战尧觉得他的世界从吵架那天开始摇摆不定,终于在这一刻失衡般的翘到了天上。   这场谈判最终以一个不知道算什么的吻结束,关河摸着嘴唇咳了一声,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口罩带上,率先走了出去。   走出屈战尧的视线范围后,他才摘了口罩,闭上眼呼了口气。   茫然无措的一瞬间,只有脸上的温度很真实。   在关河的人生中,做事永远都是要有规划的,他很少体验冲动是什么感觉。   他刚才只是因为气愤想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而已。   而在双唇相贴的时候,他才明白,冲动是爱情的第一个开关。   咻的一声,在心里潜藏已久的炸弹,蛮横无理的将所有情绪燃烧到了沸点。 第14章   “关河?关河?”老师在一旁喊他,半天没反应,其他班的人目光齐齐投向他,最后有一位热心人士拍了拍关河的肩,“老师喊你呢?”   关河错愕的回过头,思绪渐渐回笼,然后若无其事的回话,“怎么了?”   老师指指右边,“我们班的位置在那儿。”   “哦。”关河看了一眼周围,全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他有些尴尬,抬手遮着脸往右边走,老师在后面关切的问了一句,“是不是天气太热了?中暑了?”   关河摇了摇头,走向自己的位置,翻开书看了几页。   广播里插播着各种斗志昂扬的加油稿子,每个班不参加项目的人都要写,关河的那份早晨已经交稿了,他写的三千米,最后匿了名。   关河看了看表,大概四百米决赛过后就是三千米长跑了,操场上乌泱泱的全是人,他们班几个热血分子已经冲到赛场前拿着喇叭翘首以待了。   关河低下头继续看书,不知道是不是忽然升温的天气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整个人都有些躁动不安,静不下心来。   刚才在仓库发生的事犹如惊雷一般在脑海里闪现了一遍又一遍。   那个带着怒意和慌乱的吻,不,关河不承认这是个吻,只是他想堵人的一种手段。   他无声锁着眉,拿起身边的矿泉水一饮而尽,试图冲淡心中源源不断滚进来的燥意。   关河以前被女生亲过,那种感觉算不上很好,从此以后对接吻都有了抵触。   可是屈战尧的嘴,比那个女生的软,还很甜。   关河扔了书本,准备随便走走,不想在这种诡异又尴尬的场景里待着了。   “老大,你已经喝了三瓶水了,待会儿跑步的时候别尿出来!”二毛帮他拿着衣服,见对方没反应,更大声的喊了一下他的名字。   屈战尧被他一声吼给吓得脚底一滑,险些栽倒在地。   天气很闷,他有点不太舒服,大概是刚才被关河亲了一下缺氧了。   滚滚滚,屈战尧死命摇头,逼着自己不准回想。   “不是,老大你上火了吗?”二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补了一句,“为什么一直摸着嘴。”   最后当然免不了屈战尧大发雷霆的砸了他一个爆栗。   广播里让运动员入场,屈战尧一边压着腿一边跟二毛说,“待会儿你就站在终点给我加油,我肯定能跑第一。”   二毛颇有经济头脑的掐指一算,“老大你赢了到时候请我们吃饭啊。”   屈战尧胸有成竹的摆摆手,转身进了场。   关河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运动场边,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班老师已经拉住了他,“关河你来给陈宇加油吗?”陈宇就是他们班跑三千米的人。   关河这时候说只是路过未免有点太不近人情了,只好点点头,在终点处站定了。   一眼就能看见屈战尧特别拔尖的蹲着压腿,弓起的脊背微微伸展,像待出鞘的剑。   以前他能准确无误的在人群中发现屈战尧的位置,是因为他闪瞎人的一头黄发。   而现在,大概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枪声响后,看台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关河看见屈战尧咻的一下窜了出去,像一道闪电。   开头的几圈,他是落后于赵飞虎的,毕竟赵飞虎比他个高比他壮,耐力也足,甩开了后面的人一大截。   屈战尧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跑得很稳,但看得出有些吃力。   关河在他们班大喊“陈宇加油!”“陈宇必胜!”的时候插科打诨了几句,目光不自觉地偏向屈战尧扬起的脖颈,从上面滑下来的汗珠沾湿了他背心的前襟,还有他咬着嘴唇压抑着的喘息。   平时的屈战尧多是吊儿郎当,满脸戾气的姿态,反倒凸显他难得认真的模样似乎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最后一圈,屈战尧发狂般的冲刺,关河能看见他眼睛里聚散着的火光,明明灭灭,晃人的很。   跑过他身边的屈战尧带起了一阵风,关河猛地感觉到心里一咯噔,毫无预兆的想起那个扰人的吻。   屈战尧最后拼命追赶,他其实听不到场外的任何加油,很多背景音模模糊糊的一闪而过,却捕捉到了广播里报出了他的名字。   “屈战尧,第一只能是你。”播完那句话后广播站的人楞了一下,看着写满了整张四格纸的这句话,不知道该如何播下去,只好草草的收了尾,“来自一位匿名同学的投稿。”   这句话似乎给全场带来了热烈的鼓舞,屈战尧他们班激动的跟着大喊,“第一只能是你!屈战尧!屈战尧!”   屈战尧呼了口气,慢慢加速,埋头狂奔,在最后几秒钟如疾风般超过了赵飞虎,场外一片哗然,随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突然的爆发后,屈战尧在终点处扶着膝盖大声喘气,他四肢有点乏力,被二毛架着原地走了一会儿,才在汹涌的喊声中回过神来,抬头寻找关河的身影,可惜并没有找到。   屈战尧被班里的人拥着夸了一遍,二毛忽然诶了一声,“关美人怎么不见了?”   屈战尧拿了瓶水喝着,“他刚一直在吗?”   “对啊。”二毛说,“难道他不是来看你的?”   屈战尧内心的狂喜瞬间分崩离析,心情莫名有些失落。   “哦,走吧。”屈战尧最后跑猛了,脚崴了一下。   在赛场的狂奔赢了是很有面子,但下了场以后缓不过劲儿来的感觉不太好受。   屈战尧感觉肺里的空气像一块海绵堵着他的喉咙,怎么咳嗽都不舒服。   剩下的几个小时犹如阉鸡一般趴着不动,披着衣服睡了一会儿后,赵飞虎给他送钱来了,屈战尧这才觉得空落落的心有了一点实感。   “第一回 看你赢钱还不高兴的!”二毛叹气道。   “谁说我不高兴了?哈哈哈。”屈战尧扯着嘴角笑了笑,“你叫上三炮和飞飞,晚上请你们吃烤串。”   “得令!”二毛笑着跑开了,“老大,你不走啊?”   “嗯,我在待会儿。”   二毛走后,操场上就他和两个别班女生待着了。   那两个女生聊得起劲而且大声,屈战尧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觉出些无聊来。   明明赢了钱,却不知为什么有些不太开心。   屈战尧抓了一把杂草,狠狠的往前一丢,把这种情绪归咎于不能跟关河炫耀自己也是很牛逼的。   出学校的时候,屈战尧接到了Lee的电话,Lee就是涂鸦墙乐队的吉他手,平时跟他不熟,屈战尧琢磨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小战,是我,lee哥。”   “嗯,lee哥你好。”   “是这样的,前段时间你朋友,就是关河他在我们这儿打了一个多礼拜架子鼓,赚了一千,我给他钱的时候他说直接给你就好了,所以我打电话来问问你,是直接给你现金还是我转过来?”   屈战尧有点懵,“什么?”   Lee又重复了一遍,屈战尧还是没懂,但lee有事就先挂了,擅自决定待会儿给他打到微信上。   屈战尧捧着手机脑袋卡壳了很久,稀里糊涂的给关河拨了个电话。   “喂。”关河过了很久才接。   一听到对方带着点鼻音低哑的声音,屈战尧心惊肉跳,险些把手机摔了。   屈战尧这个那个了半天才轻咳一声道,“你干嘛把钱给我?”   关河沉默了一会说,“我以为你会输给赵飞虎,你不没钱么。” 第15章   “切,我怎么可能会输。”屈战尧尾巴翘起来了,“等等,你看到我赢了吗?”   “嗯。”关河对着听筒呼出的气好像近在咫尺,屈战尧磕磕绊绊地说,“帅、帅吗?”   关河又嗯了一声。   俩人都沉默得跟石头似的,直到屈战尧听见一阵熟悉的猫叫声。   “你在桥下喂猫?”   不明所以被拆穿的关河捏着小糖球爪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个,我待会儿请二毛他们吃烤串,你来吗?”屈战尧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   “不了,我要看书。”关河拒绝道,随后就听见屈战尧胆大包天的啧了一声,“怎么?不敢面对我?”   关河的表情像踩到了狗屎,半晌才淡淡的开口,“哪儿?”   挂了电话后,屈战尧又觉得浑身来劲儿了,但一想到刚才关河不温不火的态度,他又有点小小的委屈。   靠,管他呢,不就是一个吻嘛?   那可是他的初吻。   屈战尧就在这两种又无所谓又烦躁的矛盾情绪中,吹着闷热的晚风来到了烧烤摊。   二毛他们早就到了,还有个不速之客,就是夏珊珊。   屈战尧闷声想跑,感到头大。   夏珊珊挤到了他旁边,“你今天真帅,二毛给我看照片了,跑得跟个小野鸡似的。”   三炮一通狂笑,“你会不会夸人啊!”   夏珊珊补了一句,“最帅的野鸡。”   一群人又打闹着揶揄了一遍,屈战尧伸着脖子往巷子口看,等了一会儿,才看见关河背着书包靠近的动静。   二毛小声的靠了一句,“老大你怎么把他也叫来了?”   屈战尧斜了他一眼,用手点点桌子,“要不你滚?”   二毛摇摇头,仰头喝了口酒,“重色轻友。”蓦地又觉得这句话不太对劲,但……不管了,二毛叼起一根肉串咬得滋滋带响。   这是关河第一次在路边吃烤串,刚走近,就觉得空气混着浓浓的油渍和香气,有点矛盾的新鲜感。   屈战尧让服务员添了把椅子放在他身边,夏珊珊冲他笑了笑,“嗨,你好啊帅哥。”   关河露出了标准的敷衍笑容。   “吃鸡翅吗?”屈战尧说,“点点鸡翅,你不爱吃么。”   关河把书包放下,点了点头。   在路边摊吃东西无疑是学生时代最欢乐的时光,大家放肆的嬉笑打闹,不着调的谈论着各种老师的八卦,一起胡吃海喝,尽情折腾。   不一会儿空盘子上就堆满了食材,一盘满满的鸡翅上来以后夏珊珊不满的瘪了瘪嘴,“你都不给我点烤茄子。”   “茄子有什么好吃的?”三炮说,“吃肉才是正经事儿。”   “我减肥嘛。”夏珊珊看着屈战尧笑了,“我知道他喜欢瘦一点的。”   屈战尧不动声色的往关河那儿挪了一点,开了啤酒瓶,“干杯。”   关河沉默的咬着鸡尖,被屈战尧洒上去的胡椒粉辣的咳嗽了起来。   屈战尧得意的抿抿嘴,要你装他妈若无其事,辣死你。   一群人喝酒喝高了,轰炸机似的瞎嚷嚷,关河从头到尾也没说话,安静的啃着盘里的烤串,偶尔看向屈战尧脸红脖子粗的跟人争论。   气氛活络得很,喝酒助兴,越喝越有。   盘子越堆越高,最后叠成了一摞,骨头残骸遍地都是,服务员上来收拾了一遍,装了一整个垃圾桶。   菜吃完了,酒还没喝完,他们都有些醉了,只有关河一个滴酒不沾的人很清醒的喝着橙汁。   “嘿嘿。”三炮这人醉了就开始乱放炮,晃晃悠悠站起来指着夏珊珊和屈战尧说,“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进度有点慢啊,老大你不行啊。”   “什么不行。”屈战尧拍着桌子站起来,“男人最忌讳别人说不行!”   二毛豪气云天的吼了一声,“嘘,我告诉你,我们老大还是小处男,不,他连吻都没接过,哈哈哈哈。”   夏珊珊下一秒就要扑上来,“那我来亲你。”   屈战尧梗着脖子,低声反驳,“谁说我没接过吻?”   二毛意味深长哦了一声,就见屈战尧偏头看向了一旁喝水的关河。   “问你呢老大,你向关美人求救也没用!”   关河闻言呛了一下,对上了屈战尧的眼睛,目光闪烁,抬脚就要走。   “咯,你说你今天为什么要吻……”屈战尧显然醉的不轻,迷迷瞪瞪的放出大招,关河转身按住了他的嘴,又示威般的狠狠瞪了他一眼,见对方不再说话后,便伸手揽过他的肩膀,“我送他回家。”   把钱付了以后,关河拖着醉的精神恍惚的屈战尧走了。   不知道屈战尧醉了以后对什么东西耿耿于怀,一路都在踢小石头,关河把他拽回来了以后他又回头去踢了。   结果一下没把握住力道,屈战尧恍惚中不小心踢了块大石头,脚疼得他下一刻就眼冒泪光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飚着骂人的话。   关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往自己身边拖,一身酒气熏得他眉头皱了皱,但还是没松开手。   “你……走开。”屈战尧推了他一把,“给你爷爷我滚远点。”   秋天温差很大,夜晚更甚。风吹过来透着一丝凉意,屈战尧刚才喝酒脱得只剩一件背心,蹲在地上不住打喷嚏。   关河沉默了一会儿,将外套脱下来罩在屈战尧身上,转身走了。   屈战尧扒拉着校服,从里面露出一双眼睛来,声音很轻,“回来。”   关河勾了勾嘴角,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他,“你到底是要我走还是要我留下?”   “回来。”屈战尧巴巴的说,黑亮的眼睛带着一缕湿气,脸上染上了喝醉的红晕,不似平常那般凶狠,反倒有点……可爱。   可惜屈战尧刚才对着硬邦邦的石头泄愤,又醉的头晕目眩,这会儿脚疼得站都站不起来。   关河在屈战尧第三次和大地亲密接触的时候接住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背你。”   关河从来没背过人,一次都没有。   所以他的手法不是很熟练,屈战尧毕竟是个大男人,不轻,而且他醉了,跟猴似的乱窜,关河回头训斥,“你再乱动就把你丢下去。”   屈战尧狠狠的搂紧了关河的脖子。   “……轻点,我要呼吸。”   关河掰开了对方的手,盯着他埋在自己脊背上的半张脸,用力拖了拖他的大腿。   家是不能回去了,屈战尧妈妈如果看到他喝的烂醉回来,估计会气得腿疼。   学校现在已经过了门禁时间,也不能回去。   关河琢磨了下,只能找个就近的小旅馆呆一晚上了。   好在他们这边管制比较落后,不需要看身份证,只要钱管够就好了。   屈战尧看起来瘦的都是硬邦邦的骨头,但意外的抱起来挺软,关河以为他睡着了,脚步放慢了一些。   带着湿气的风吹得人莫名有些清醒,关河顿了顿,似乎听见屈战尧在呓语。   “关河你个傻逼。”   原来是骂他的,关河抿着嘴唇重重咳嗽了几声。   “操你大爷。”   “再来一次,老子一定弄死你。”   “王八蛋,变态,混蛋,神经病!”   在一阵高昂的骂骂咧咧中,屈战尧大着舌头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将关河的衣角攥得死紧,将脸贴着他的背,瓮声瓮气的说,“你是不是在耍我?”   关河跟他互不开口的对视了片刻,屈战尧睁开了眼睛。   迷蒙的,透着光的,里边镶着星星。   关河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听见自己一颗心沉沉浮浮。   他低哑着嗓子说,“没有。”   屈战尧跟他对视,目光逼人。   关河偏头吻了一下他的嘴角。   屈战尧的嘴唇被牙磕到了,他痛的闷哼一声,报复般的咬了一口关河的唇,关河用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又不甘示弱的吻上去。   人迹罕至的街道上忽然蹿出一只野狗来,他俩摸了摸鼻尖分开嘴唇,屈战尧在醉意中昏昏欲睡,睡过去前双手死死缠住关河的脖子。   关河背着他沉默的走了一路,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不爽,烦闷,迷茫,慌乱被一举歼灭,只剩下胸腔里挤得满满当当的微酸和甜。   他想起了今天在手机上查到的内容。   ——一个人让你几次三番有亲吻的欲望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你对他有感觉。   ——————   关美人以实际行动将《算什么男人》之歌驳回   其实还并没有算在一起 但也快了吧 再等几章 第16章   屈战尧在一片狼藉中醒过来,脑袋里跟灌了铅似的,抬一下都沉,他抓着被单,看向窗外透进来的光,怔了半晌,记忆如退潮般涌了进来。   昨晚跟二毛他们一块喝酒,喝醉了……关河拉他走,他有点想吐,就蹲在路边……   然后……   他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了。   屈战尧揉揉发胀的太阳穴,跳下了床,脚趾一阵钻心的疼,低头发现那儿贴了一张创可贴。   他背着光眨了眨眼,发现桌上放着一袋早餐和一张纸条。   字迹是关河的。   ——我先回学校了,退房的时候把押金要回来。   早餐还温着,但屈战尧实在浑身难受,吃了几口就有点想吐,他去卫生间干呕了一会儿,觉得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他把床铺收拾干净,从被子里挑出自己的衣服套上,望着另一半有些褶皱的被单,不太清醒的脑子瞬间又开始想入非非起来。   昨晚他跟关河……是一块儿睡着的吧。   模糊的记忆里好像他还搂着关河蹭来蹭去,屈战尧脑海中的弦一绷,马上去床头翻找,保险套完好无损的躺在一堆瓶瓶罐罐中。   松了口气,又混杂着难以名状的可惜。   在原地呆了一会,他才十分唾弃的戳了戳自己忽然冒出诸多龌龊想法的脑袋,转身进了卫生间。   简单的洗漱完毕后,他去楼下退了房。   旅馆的前台姐姐在打游戏,他们这片区小,多多少少都有些面熟,屈战尧将校服拉链拉到了最上边,遮住了半张脸。   “什么名字?”   屈战尧想了想,“登记的人叫关河,房卡是1102的。”   前台姐姐抬头瞥了他一眼,“两个男生那屋吧?”   不知怎的,这话在屈战尧听来莫名有些害羞,他摸了摸红透了的耳尖,手指在柜台上点了点,“快点。”   拿回了押金,屈战尧在门口望着掉了漆的“情缘宾馆”四个字感受到了灭顶的尴尬。   这时候接到关河的电话,吓得他心脏狂跳,平静了片刻才喂了一声。   “起来了?”关河压着声音说。   “嗯。”屈战尧喉头剧痛,嗓音燥哑难耐,“我靠,我嗓子快劈了,腿疼脚疼,浑身都疼。”   关河轻轻的笑了一下,“昨晚闹的吧。”   “啊?”屈战尧听见昨晚两个字舌头都打结,“昨晚……我很闹腾?”   “还行吧。”关河在洗手,“快到我要揍你的程度,你睡着了。”   屈战尧抓了抓头发,“不能吧,我记得我喝醉挺乖的。”   “是吗?”关河一哂,“我去上课了,拜拜。”   屈战尧把手机揣兜里,去公车站等车,没一会儿关河发了张照片过来,照片里的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脸涨得通红,鼻子里塞了一团纸巾,手脚还不闲着,扭着腰摆了个奇异的姿势。   关河又发了条信息过来,“关公射大雕。”   屈战尧骂骂咧咧的回过去,“操,这他妈什么鬼啊,给我删咯!”   关河回复,“我不。”   屈战尧陆陆续续又发了一些乱码过来,关河能想象他此刻崩溃的神情,一定挺滑稽的。最后他连发了三个求饶的表情,“我给您跪下了,您才是我关大爷。”   关河握着手机笑了笑,王栋梁凑过来看了一眼,他立刻按灭了屏幕,将手机推进抽屉,收敛笑意,抬头听讲。   “什么嘛,整得跟机密文件似的,一定是跟哪个女生发短信呢。”   屈战尧那天回家睡了一天一夜,毕竟年轻,酒醉不是事儿,第二天又活蹦乱跳,恢复了精神。   去学校听二毛跟他诉苦,说关河太没良心,把他们一群醉鬼丢那儿不管,只把你领走了,害得他们一伙人吹冷风吹成了智障。   屈战尧心情很好的翘着椅子,“我跟你们能一样吗?”   二毛搓着鼻涕,将纸巾往垃圾桶里一丢,“是,你俩快赶上我们兄弟几个了。”   屈战尧趴在桌子上,咬着下唇叹了口气,“是不一样啊,他和你们不一样。”   二毛沉浸在他的搓鼻涕事业中,无暇顾及屈战尧为何又突然萎靡不振了,跟前桌打闹了一会儿就枕着书睡去了。   屈战尧下课去关河他们班找他,关河戴着眼镜在算题,估计遇到了瓶颈,蹙着眉头紧抿着嘴唇,班上其他地方一片嘈杂,衬得他那一方天地十分的安静。   屈战尧趴在窗口看了一会儿,发现周围还有其他故意装作路过的女生放慢脚步有一眼没一眼的撇着他。   “关河!”屈战尧敲了敲窗口。   关河闻言抬起头来,搓搓手往他那儿走,屈战尧看见那些女生脸上一闪而过的羡慕,心里颇有些自鸣得意。   “找我表演傻笑吗?”关河挨着墙看他。   “你照片删了没?”屈战尧想从他裤袋里挖手机,被关河按住了,“别乱碰。”   他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屈战尧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感冒了?是不是那天晚上冻着了?”   “可能吧。”关河看了一眼他的位置,有人给他塞了一张纸。   “情书?”屈战尧也探头看。   “是文化艺术节的报名表。”关河漫不经心的说,“我说过不想参加,他们还不肯放弃。”   屈战尧拖长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语调,“你又会弹钢琴又会打架子鼓又会画画,干嘛不去参加?”   “麻烦。”关河皱皱眉,“你还有什么事儿?”   屈战尧这才想起正事,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你上回托lee哥给我的一千块,现在用不着了。”   关河说,“就当给你家的饭钱。”   “啊?”屈战尧说,“上我家吃饭还得给饭钱啊。”   “那我就再也不去了。”关河看向他。   “哎你是不是有病啊!”屈战尧自己没说完便忍不住笑了,“知道了,我收着还不行么。”   上课铃响了,屈战尧把钱放口袋里,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盒酸奶,“赏你的。”   关河伸手接过,顺势在他后颈上捏了下,“谢了。”   屈战尧缩着脖子,蹦跶着跑远了。   高中时期最振奋人心的就是两件事,水深火热的考试和忙里偷闲的恋爱。   学校抓了几对早恋的,通报批评了一个晨会,屈战尧他们班一个男生跟关河他们班的一个女生好上了,就因为关河他们班成绩好,所以检讨处罚都由男生来,还请了家长。   屈战尧略微有点不服气,关河跟他说,“成绩虽然不能代表什么,但在某些方面确实是通行证。”   听来讽刺,但屈战尧无从反驳。   关河受屈战尧妈妈所托,每天耳提面命抓着屈战尧回家补课。   屈战尧叫苦不迭,偷懒玩一把游戏被逮着,免不了多做几道数学题,一边跟那些“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的习题斗智斗勇,一边咬着笔杆想,刚开始明明他想把关河带歪才跟他一块儿玩的,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了?   关河的感冒好多了,只是嗓子还有点哑,透过屋子里的光将他的脸照得很白,每当屈战尧反抗不想写题的时候,他就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望过来,握拳轻咳,美得楚楚可怜。   屈战尧一咬牙,“我不玩了还不成么!”   关河靠在他床上看书,扶了扶眼镜,“写完这个大题给我看。”   临阵磨枪还是有点成效的,至少屈战尧不会在老师讲函数的时候把课本翻到等差数列了。   关河偶尔会大发慈悲的允许他吸烟,他俩蹲在桌底下,挨得很近,互相捻着烟头,火光忽明忽灭的照在对方脸上,彼此贪婪却又克制的吸一大口。   在屈战尧妈妈敲门的时候,关河会率先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开窗通风,偶尔会碰到屈战尧的屁股,屈战尧慌里慌张往裤子上蹭了蹭散落下来的烟灰,坐下来好整以暇的握起笔。   跟偷情似的,他不止一次这么觉得。   第二次月考即将来临,屈战尧做梦都在背书,不过他就“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篇课文背的最熟稔。   那天他俩放学回家,在小巷子处被一位女生给拦下来了。   起初屈战尧还以为仇家寻仇来了,警惕的四处找棍子,结果那女生很轻的说了一句“关河,你星期天有没有空啊?”,说完红着脸一直盯着脚底,那女生长发飘飘,属于乍一看没多美,但气质绝佳的范畴。   关河看了她一眼说,“我星期天要帮他补习。”   那女生脸上难掩失落之色,“哦,好吧。”低头从包里拿出了一盒包装精美的曲奇,“这个……送给你,希望下次还能跟你说话。”   没等关河开口,她就红着脸跑走了。   屈战尧看了一眼关河手里的曲奇,忽然有点酸,“多可爱啊。”   “什么?”关河想了想,还是把曲奇塞进包里,“你喜欢这种类型?我以为你喜欢夏珊珊这样泼辣的。”   “我早就跟夏珊珊讲清楚了,谁知道她理解能力那么差。”屈战尧扭头说,“我不喜欢她,一点儿也不。”   他俩向篮球场走去,打了一个多小时球,累得满头大汗,纷纷靠在墙上喘气,屈战尧看向一边喝水的关河,夕阳在他身上勾勒出线条修长的剪影,拉开的书包里那盒曲奇异常显眼。   还有漂亮的卡片。   他有些嫉妒。   “这个曲奇看起来挺美味的嘛。”   关河拿着纸巾擦了擦汗,“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你想吃,送你。”   屈战尧哦了一声,将情绪沉淀下来,放空着脑袋,叹了口气,没听见关河欲言又止的那句“除非……”   “除非什么?”屈战尧走了两步跟上他。   关河脚步一滞,微蹙的眉心放松下来,留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我比较喜欢吃炸鸡翅。”   “除非我比较喜欢吃炸鸡翅?”屈战尧掰着指头嘟囔,没搞明白这两者间有什么联系,“你想吃炸鸡翅吗?明天吃呗,你交了饭钱你是老大。”他愣了一会儿追上去。   不过他俩没吃成炸鸡翅,关河这两天情绪不太对劲。   平时虽然话不多,但偶尔也会跟屈战尧嬉闹,尺度把握得十分精准,收缩自如。   但这两天他压根就没影了。   屈战尧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关河已经三天没有跟他一块回家了。   那种被他管着刷题的日子,一旦停了下来,心绪居然难以安分。   二毛深刻的剖析他就是一个大写的受虐狂。 第17章   放学的时候,屈战尧找关河去吃饭,但是他同学说他自习课也没上,直接回寝室了,屈战尧一路踢着石头,闷闷不乐的往家走。   路上碰见几个不速之客,祝明和他那群叫不出名字的混混在欺负一个女生,平时屈战尧不会多管闲事,他懒得跟祝明再有交集,但今天不行,他们碰的那个女生是他们班的,而且那个女生看见他了,表情恳切的向他投来求助的眼神。   操,屈战尧碾碾碎石子,牙一咬,上去挡在了那女生前面,小声说,“走。”   “哟,是你啊。”祝明示意他们别乱动。   “祝哥,下午好。”屈战尧看那个女生跑远了以后松了口气,转头笑笑。   祝明揪着他的领子往上一提,“又是你坏我的事。”   “我只是路过,你们继续。”屈战尧拍掉了他的手,转身离开。   祝明在背后叫住了他,“坏我的事,总得赔偿赔偿吧。”   屈战尧四下寻找武器,感觉必不可免一场硬碰硬。   可祝明没让人打他,只拍了拍他的肩,“星期六我们跟人约了打群架,你来么?”   他们打群架是不要命的,屈战尧有预感去了以后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于是他拒绝的斩钉截铁。   祝明的眼神兀的狠厉了,“挺有种嘛,还真以为自己找了个铁打的靠山?”   屈战尧抿唇无声的嗤笑道,“真抱歉,我没空。”   祝明神色霎时就变了,骂人骂的肾上腺素狂飙,“别忘了你爸跟着我爸干,你他妈也得跟着我!”   真不知道哪儿来的歪理,屈战尧心想,我跟你才不一样。   祝明沉声道,“别以为你跟关河每天混在一起你就能跟他一样,你从小就是这条街上混出来的,以后他妈也是!我们要是耍黑手,关河还嫩着呢!”   屈战尧转身,捡起地上的废酒瓶用力往墙上一砸,声音带着刺,“你要是敢碰他一下,我废了你全家。”   祝明被他的眼神唬住了片刻,随即就是一阵轻蔑的狂笑。   屈战尧将手兜在口袋里,转身走了。   晚上他实在憋得慌,给关河打了两个电话,最后还是他室友接的,室友说他手机落寝室了,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屈战尧站在窗口吹了会儿风,提着钥匙出门了。   没出他所料,关河待在桥下喂猫,天气越来越冷了,关河给他们做了个窝,这会儿小家伙们正排排站等着喂食呢。   屈战尧很喜欢看关河喂猫,像他这样平时一脸冷傲的人,在某种时刻卸下防备的温柔总是让人心里倏地一软。   关河好像特别偏爱那只小棕猫,特意给它留了一些糖,屈战尧定睛一看,那不是他家竹篮子里的糖吗?   关河被它们一拥而上,舔得手心发痒,他笑了笑,笑容里搁浅着淡淡的光芒,很漂亮但有点孤独。   屈战尧没敢出声,怕碰碎了这个笑。   关河笑着转过身来的时候,跟屈战尧的视线缠在了一起,被抓包偷偷照顾屈战尧养着的猫,这种情况下他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好在屈战尧打破了诡异的气氛,搔搔脑袋,哎哟了一声走近。   “我的咪咪,旺财,富贵,来福,阿黄,好想你们啊!”   小猫们喵喵叫着扑上来用脑袋拱屈战尧的手心。   关河对他取名字的特殊才能真是相当佩服。   “小糖球,团子,豆豆,布丁,七宝。”关河无奈的一一纠正,屈战尧壮志满怀的挨个喊了一遍,没一会儿都忘光了,“算了,叫我的名儿好生养。”   “他们已经够好养了,还不允许他们有个响亮的名儿啊。”关河将它们抱回窝里,捏了捏毯子。   “好,你文化人。”屈战尧跺了跺脚,兜着帽子转了一圈,“你怎么这么喜欢猫啊?”   关河将手伸进口袋里,抬头看着天,“小时候我养过一只,被我妈丢了,大概得不到的总是最想要的。”   屈战尧的表情错愕了一瞬,被关河脸上那种淡然却又沉重的表情,震得心口一疼,要说什么刹那间也忘了。   关河语气很和缓很平静,“今天月亮真圆。”   屈战尧往他那儿靠了靠,“你想家了吗?”   “家?”他笑得有些苍白,“我的家,比监牢还可怕。”   屈战尧不喜欢剖析别人的伤口,每个人都有秘密,那是自己的一方天地,可以把脆弱丢进去,不会有人来笑你的地方。   他张着嘴,想说要不要他先离开,关河却在下一秒转身看他,没有一点征兆的说,“今天是我哥的忌日。”   屈战尧保持着张嘴的姿势愣在了原地。   这两天他的种种反常都有了理由。   关河的声音虚无缥缈,像是从另一次元被风吹过来,又仿佛近在咫尺。   “死了好多年,我记不清了,但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觉得很迷茫。”关河顿了顿,向屈战尧讨了根烟,夹在指尖,“他是自杀,死于抑郁症。”   “为什么?”屈战尧看着他。   “不知道,过不下去了吧,挺到头了,他吃安眠药的瓶子上写了几个模糊的字,他说他解脱了。”关河说,“你可能不会明白,生活在我家,每天有多煎熬。”   “吃穿不愁,锦衣玉食。”关河笑了笑,“那只不过是华丽表面的假象,里面套着的是一具具冰冷的空壳。”   关河的瞳孔里一片深沉的月色,“从小我跟我哥就被要求像一个完美无缺的机器人一样活着,不能有一点差错,考试考差了,会挨揍,会被关禁闭,没有朋友,没有玩具,我们学习一切能给他们长面子的技能,学钢琴,学画画,练毛笔字,讲得一手好外语,一年又一年,过着行将就木受他们摆布的生活,到后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唾弃什么。想要的,关于金钱上,我都能很轻易得到,但我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屈战尧听见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哽咽,担心的回头看他,关河笑着眨了眨眼,骄傲的挺直了脊背,那一瞬间,屈战尧忽然就心疼了。   关河轻轻叹了口气,“来到这里以后,我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等到高考完,我就跑到一个他们找不到我的地方,离得远远的,到时候连灵魂也自由了。”   屈战尧不会安慰人,想了很久才说,“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关河的嘴角抿了抿,“你想要的未来是怎样的?”   屈战尧从来不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关河这句话砸的他闷头思考了一阵,也没琢磨出什么有效信息来。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希望未来,大家还能聚在一起。”   关河看着他没说话。   屈战尧很想脱口而出问他,你还会在吗?在这里,在这个劣迹斑斑拥挤破败的不属于你的地方,和我在一块?   但是关河……他终究是要走的吧。   他不属于这里,也不该被这里困住,他要去看更大的世界,过更好的生活。   屈战尧感觉心脏被狠狠拧了一下。   算了,有什么好想的,反正还有大把的时光呢,他们才十七岁,未来的旗帜离他们很遥远,他们还有无限的风光。   那时的屈战尧觉得时间是很慢的东西,觉得未来有无限可能,直到后来他才发现,他像一个盲目乐观的笨蛋。   “哎,有臭豆腐!”屈战尧撞了撞关河的肩膀,“我请客!”   关河说,“我不要加辣。”   “ok。”屈战尧跑到对面,没一会儿又跑回来了,“操,我出来找你太匆忙了,一分钱都没带!你给我五块,赶紧的。”屈战尧把臭豆腐塞他手里,“我凭着一张帅脸赊回来的呢,大爷说一分钟没给他钱,他就往我那份里加芥末!哎你他妈再笑一下试试!”   关河勾着嘴角,眼睛都笑弯了。   他们躲在桥下吃完了一袋臭豆腐,臭的小猫都退避三尺。   屈战尧笑他,“你真的很能染味儿,之前我家的沐浴露,我用掉一一半都没你香,现在吃个臭豆腐,居然那么臭。”   关河皱了皱眉,赌气道,“那你就不要靠过来啊。”   “哎呀,这不是还没吃饱嘛。”屈战尧扑过去勾着他的脖子,这才发现关河的手上起了个泡,“你刚烟蒂烫到了?”   “没注意。”关河用手戳了戳,“不痛。”   屈战尧看着他叹了口气,“今晚你不回寝室了吧,去我家?”   关河摇了摇头,“我想呆这儿。”   “靠,你们学霸都有什么特殊爱好啊!”屈战尧抱着胳膊原地蹦了一会儿,又默默挪到关河身边坐下了,“舍命陪君子了我。”   关河把外套脱了披在肩上,拉起另一半的袖子说,“冷的话过来。”   屈战尧二话没说钻了进来,俩人的手臂严丝合缝的贴着。   桥下面其实不算太冷,除非有风,关河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坐姿没动也没说话,屈战尧偏头看他的侧脸,一看就是好久。   “你哥哥……”屈战尧抬头指了指天,“现在一定过得很幸福。”   大概沉默了太久,关河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哑,“我想也是。”   屈战尧说,“我很少想这些复杂的东西,我只在乎自己过得爽不爽,你家的情况,三言两语我也不能明白,也无法感同身受,但现在吧,你在这儿,离那儿十万八千里,你身边有我,痛快或难过,我都陪你。”   关河没说话,转身抱住了他,勒得死紧。   他喘着气嗯了一声,鼻音很重。   “屈战尧,我们考同个大学吧。”   “这……你太为难我了。”   “我们考同个大学。”关河收紧了手臂,埋在他肩头狠狠的说。   “好,我努力,我尽量。”屈战尧发现关河离开他肩膀的时候,上面有一点点水渍。   “我们说好了。”   “嗯。”   屈战尧看过很多模样的关河,不可一世的,骄傲的,冷静的,幼稚的,可爱的,却独独在看见脆弱的关河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悸动,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足够使他四肢百骸都在顷刻间变得酸软不已。   四周没有风,很安静,关河靠着他睡着了。   屈战尧缓缓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着他的肩膀。   “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我没喜欢过别人,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喜欢,但我想跟他在一起,一起吃东西,一起打游戏,一起瞎闹,一起长大。”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尖,“靠,我怎么这么肉麻。”   关河睡着的样子没有设防,漂亮的像个小婴儿。   屈战尧脸有点烧,按住他微风下拂动的发梢,情不自禁的摸了摸,“睡吧,明天起来,这里能看见很美的日出。”   关河那晚做了个不太美的梦,四周一片黑暗,他怎么都爬不出来,只有身侧那一小块光源执着的照着他,告诉他,这里有光。 第18章   冬天的气息越逼越近,学校里的梧桐树开始落叶,光秃秃的排兵布阵着。   关河的寝室如同虚设,大部分时间他都住在屈战尧家,下课他们一同去喂猫,傍晚时分闻着饭菜香回家,晚上屈战尧开始找各种借口贪玩,关河便坐在床上赐他一个“自行领死”的眼神,屈战尧咬着笔头,艰难的跟作业习题顽强对抗。   他们永远都处于迟到或是迟到的途中,原因就是关河爱赖床,大概是近乎苛责的十几年自律,导致这家伙一旦松散,九头牛都拉不起来。   不过屈战尧还蛮喜欢他这时候的赖皮劲儿的,因为真实,因为可爱。   狂奔在学校小径上,穿过篮球场,穿过小卖部,穿过几个跟他们一样即将迟到的同学,踩着成堆的落叶,将秋风和阳光远远甩在身后。   关河先到教室,他好整以暇的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跟老师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屈战尧在后门冲他比了个牛逼的姿势,关河笑笑,打开书本,专注的跟上了晨读的节奏。   斜眼看见屈战尧被忽然蹿出来的教导主任吓得原地一蹲,然后动如脱兔般回身一闪,跑得无影无踪。   他们学校发了新校服,深蓝色的一套,跟屈战尧家的运动服一模一样,屈战尧可嫌弃这色了,穿着跟连体动物似的,关河不知抽了什么风,每天雷打不动的穿着那套连二毛都嫌弃的蓝色校服,走在学校里可谓是闪瞎人眼,屈战尧啧了一声,招摇过市的小海豚。   但好看是真好看。   学校特别损,月考考完了才给组织文化艺术节。   关河最终还是妥协在了班主任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十分不情愿的报了个钢琴独奏。   这段日子小考接着大考,终于快把人烤焦了的时候,迎来了第二次月考。   屈战尧还记得之前关河说的话,等你月考考好了,我就送你一个礼物。   距离他生日还有一周之久,屈战尧在考试前两天破天荒的熬夜复习了,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得到了关河意味深长的一句“你好好考啊。”说着还拍了拍他的脸。   屈战尧在考场上奋笔疾书,心口狂跳,终于实实在在感受了一回做好学生的紧张。   二毛为了给爸妈交差,铤而走险在语文考试中写了小抄,不幸被老师逮住,气得破罐子破摔,不想再复习了。连夜找屈战尧出来玩,屈战尧跟数学习题作斗争,一个头两个大,但他不能弃兄弟于不顾,于是陪着二毛沿护城河骑了一会儿车。   十点多的时候,他回到家,看见关河站在他家楼道里,一片黑灯瞎火,他穿着单薄的风衣冲他笑。   “我操!”屈战尧说,“你怎么来了!”   “来监工。”关河眯着眼,睫毛染上了阴影,“你刚偷溜出去玩了?”   屈战尧解释道,“他今天作弊被抓到了,我去安慰了一会儿,靠你什么眼神!我安慰完了以后马不停蹄回来了好么!你看衣服还是凉的呢!”   关河扯着他的袖子把他往上拉,“开门,你妈睡了,我不敢敲门,冻死我了。”   屈战尧摸摸他的脸,“给你个冰火两重天。”   “快开门。”关河拽住他的手暖了一会儿。   其实关河是特意来帮他解习题的,数学是屈战尧的弱项,临时的亡羊补牢虽然不可靠,但多多少少有点用,一些常见的题型做得熟能生巧,大题分拿稳了应该就不会挂。   “这题懂了吗?”关河手臂撑着桌子,偏头看他,呼吸暖暖的喷在了屈战尧脸上。   屈战尧用余光瞄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觉得这题真没法儿做了。   数学考试,屈战尧头一回觉得心里挺有底的,虽然还是有两三个大题不会做,但关河讲到的知识点他都掌握了,基本上拿个及格分没问题。   二毛好几天没来上学了,自从那事一出后,他就销声匿迹了,据说跟他爸妈大吵了一架,准备着退学。   屈战尧去他家找他,二毛玩游戏玩得正嗨,见屈战尧来了以后说,“老大,你甭劝我了,我真不是读书这块料。”   屈战尧说,“我没劝你,就想来看看你,可以嘛,活得比我还潇洒。”   “嘿嘿。”二毛笑起来,“老大,你这回考得不错吧?见你一直埋头写题呢。”   “不知道啊,会的我都写了,剩下的听天命。”   “说真的,自从关河转学来了以后,这几个月里,你变了好多。”二毛给他泡了杯奶茶,氤氲热气四下飘散,熏得屈战尧眼睛热热的。   “不过,是好的变化,总觉得老大你身上的锋芒和脸上的戾气收敛了很多,快变成乖宝宝了。”   “乖你个头。”屈战尧拿过他的游戏柄,“傻逼啊还不加血,给人揍死了。”   二毛这才咋咋呼呼的喊起来,屈战尧看着他胖墩墩的身体来回扭动,为了游戏燃烧生命的样子,确实比对着书本有趣多了。   或许这就是人生的一个岔路,他选择了这里,而你选择了那里。   文化艺术节安排在晚上,屈战尧他们班的位置极其的差,视线完全被挡住,为了给关河拍照,他只好拜托当特别热场嘉宾的夏珊珊,夏珊珊是首个舞蹈节目,下了台后她拍了拍屈战尧的肩,“怎么样?我对你好不好!以身相许吧。”   “别逗了大小姐。”屈战尧说,“下回请你吃饭。”   夏珊珊瘪瘪嘴,发现屈战尧确实没有再理自己的意思,于是也不再自讨没趣,点开手机跟人聊天。   关河的节目无疑是压轴的,不过当他穿着一套校服出来的时候,全场都傻眼了。   但屈战尧还是瞅出了一点不一样,那不是校服,是他家的运动服,袖口边多了两条白线。   “《Faure Ballade Op.19》。”关河修长的手指在钢琴键上点了点,很安静的闭上眼,一个个音符从他的手中掠过,组合成了叮叮咚咚的奇妙乐章。   台下响起了疯狂的掌声,屈战尧一颗心忽上忽下,在他的钢琴声中被高高地抛起来又安稳的落在软绵绵的垫子上。   他很从容很平静,所有的动作都如行云流水一般,连笑容都是淡的。   屈战尧盯着他指骨分明的手看了一会儿,觉得心蹦蹦跳的飞快,加足马力往高速上奔走相告。   很多时候,关河是讨厌钢琴的,这台冷冰冰的机器占用了他太多时间,他讨厌被束缚的感觉,在家里练习钢琴,永远是带着目的的,今天得练到什么程度,明天必须把这首曲子练熟,老师跟他说过,这种状态不行,想要弹好钢琴得从心里喜欢它,热爱它,你脑海里想的每个故事,都会令这首曲子变得有共鸣。   可关河往往都是头脑一片空白。   之前他练的曲子都是些激昂偏激,充满斗争性的,很少弹这类舒缓干净的曲调。   当他的双手覆上琴键的那瞬间,脑海里忽然跑出一个人,他蹲在路边一脸玩世不恭的表情,抓了抓脑袋上翘起的黄发,狠狠踢了一脚易拉罐。   然后场景转换,他在操场上打篮球,他在桥下喂猫,他跟自己赌气倔强的仰起脖子,他很欠扁的喊他绰号,他特别蠢又很可爱的笑容。   不知道被戳中了内心哪个点,屈战尧在关河的曲子里忽的感受到了一股酸涩,渐渐软化,溢满了整个胸口。   夏珊珊用将信将疑的口吻说,“你是不是喜欢关……”   屈战尧猛地回过头来,发现自己手脚僵硬。   夏珊珊看着他,停了片刻后才重新组织语言,“你看他的眼神里有光,再好的兄弟也不可能会这样。”   在关河按下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屈战尧轻轻吁了口气,无声的点了点头。   “真变态。”夏珊珊苦涩的笑了笑,“你居然喜欢男人,操,我也真变态,追了你那么久,现在才发现。”   “对不起。”屈战尧说。   “用不着。”夏珊珊说,“虽然我觉得你俩这样挺变态的,但输给男人总比女人好。”   “你真想得开。”屈战尧笑了笑。   “啧,那是。”夏珊珊冲他挑了挑眉,手机里忽然来了条短信,是三炮的。   “老大在你边上么,你让他今晚小心点,祝明他们找了一群废厂的人堵他!”   夏珊珊立马把短信给屈战尧看了,屈战尧很平静的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   过了半晌,只见他蹙着的眉头动了动,紧闭的眼睛陡然睁开,对夏珊珊说,“关河到时候如果问起我来,就说我肚子疼先回家了。”   夏珊珊压低声音说,“操,你有病啊!废厂那伙人可不是吃素的。”   “我知道。”屈战尧说,“你以为我今天就躲得过吗?祝明他们知道我家,我不想让我爸妈操心,我象征性的挨两下揍,到时候会提前报警的,你别担心我。”   “你……”夏珊珊叹了口气,“知道了,脸揍坏了我可不承认我追过你。”   屈战尧朝她笑笑,拉拢了毛衣从后座溜走了。   晚风吹得树叶摇晃,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盖掉了屈战尧的脚步声,他拐进了昏暗的巷子里,绕了几条街,最终还是跟祝明他们撞上了。   风猛地灌进来,吹得他耳朵发痛。   “哟,真巧啊。”棍子抡在地上,发出金属摩擦地面的碰撞声。   屈战尧暗暗的啐了一口,连操你妈都懒得说。   关河站在夏珊珊面前,又沉着声问了一遍,“屈战尧呢?”   他显然是不信屈战尧因为肚子疼先回家的理由,前一刻他还在台上看见他兴致高昂挥舞着手臂鼓掌,下一刻就肚子疼得非得回家不可?   夏珊珊见此人难缠得很,三两句话根本敷衍不过去,只好招了。   “屈战尧去挨揍了。”   “什么?”她听见关河的声音骤然冷了八度。   夏珊珊烦躁的拖长声音,“屈战尧被祝明他们堵了,他让我不告诉你,怕你担心……”   话还没说完,关河已经跑得没影了。   天色很暗,周围的噪音在他耳边奔腾,关河穿过熙攘的人群,只觉得周身一片冰凉。   直到他看到屈战尧带血的书包和他满头冷汗,嘴角还勾着一抹笑的样子,才感觉到了一点实感,浑身血液从四肢百骸一同涌上了大脑。   因为愤怒而打架,他从没有过。   屈战尧从余光中看见了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的关河,暗暗骂了句傻逼。   那些人显然不知天高地厚,操起东西就往关河身上砸,关河眼角被木棍擦了一下,他没管被砸出来的血痕,一脸肃杀的往前走,抢过他们手里的棍子和刀,狠狠的劈了下去。   那伙人被劈懵了,愣了一下后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关河被围在中间,屈战尧踹翻了面前的两个人,又用胳膊肘使劲抡了他们一下,一片混乱的打斗中,关河看见屈战尧杀红了眼挡在他面前。   “操,你来干嘛。”屈战尧压低声音说。   “来陪你。”关河平静的仿佛说今天星期六一样。   “你……”屈战尧一时语塞,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关河避开了一个人的棍子,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子丢过去,屈战尧顺势踹了他一脚,那人摇摇晃晃倒下去。   祝明他们带了十五个人,个个打起来都比他们心狠,接二连三暴风骤雨的攻击,不留机会和余地,屈战尧和关河苦苦撑了一阵子,还是落了下风。   打到最后,已经完全把疼痛抛之脑后,关河被人踹了一脚,眼看着棍子要从他身上落下,屈战尧一把扑过去把他撞飞了,两人抱团滚了一圈,忽然听见屈战尧闷哼了一声,揍他那人嚣张的从他身上爬起来,掸掸衣服笑了。屈战尧躺在地上狂喘气,伸手捂着肚子,指缝间流出了一滴滴血。   关河看见了滑落在地上的刀,刀尖还在渗血,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愤怒被冷意所取代,几个过去揍他的人推推搡搡被他甩下来,关河提着木棍,蹭掉了墙壁上的灰尘,朝那人走去。   那人看着关河冷若冰霜的脸心里有点发怵,哆嗦着露出一个你找死的眼神。   关河和屈战尧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们打架的分寸,屈战尧从小挨揍挨惯了,知道哪儿能反击,哪儿不能反击,而关河鲜少接触这些口头理论,他只是单纯的想揍人。   冷情冷血是根深蒂固在他们家族的东西,抹都抹不掉。   屈战尧只迷迷糊糊听见那人尖叫了一声,然后身体软成一滩泥,顺着墙倒了下去。   周围一阵吵杂喊声,关河握着的棍子上有血,屈战尧心想,坏事儿了,关河给人开瓢了。   更坏事的还在后面,之前悄无声息的,这会儿警察一窝蜂涌上来了。   屈战尧使劲撑着手臂,想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关河跑,但腹部上的疼痛令他浑身力气仿佛被抽走了,头晕目眩中,视线被人剥丝抽茧般拉远,最后堕入一片黑暗中。   等到他再次醒来已经过了两天,周围一片明晃晃的白色。   二毛在给他倒水。   “老大你终于醒了!”   “关河呢。”屈战尧咽了两下口水,才勉强把话说完整,脑子里跟灌了铅似的沉重。   “他……”二毛言辞闪烁,“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昏了两天饿了吧,我都没敢跟阿姨说,打电话跟他们说你在我家玩呢。”   “关河呢。”屈战尧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阳光透过一扇窗照进来,屈战尧用手挡了挡,二毛沉默的叹了口气。   “你先别激动,我跟你说。”   屈战尧紧紧拽着被单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攥紧,“嗯。”   “他……打电话让我送你去医院之后就被送进警局了。”   屈战尧心猛地一沉。   “然后今天早晨,他……爸妈过来把他接走了。”   二毛思索了一下,缓慢的又叹了口气,“大概可能也许,不会回来了吧。”   霎时间所有的思绪通通绝尘而去,屈战尧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关河他走了。   他走了。   屈战尧点燃了一根烟,咬着滤嘴微蜷起了身子。   那一刻他身上所有的伤口兵败如山倒,痛得分明刻骨起来。 第19章   屈战尧在医院呆了两天,起初身体虚弱,脑子混沌不堪,连带着那点愧疚和悲痛都被他一股脑儿的睡没了。   等到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无力,空气里驻扎着满满的茫然。   闭上眼就是关河拿着木棍毫不留情往那人头上劈去的狠厉眼神,定格在那儿,不管他怎么抹,都无法消散。   二毛平时不在医院待着,到饭点会叫上一群朋友给他送饭,将整个病房围得闹哄哄的。   那个被关河揍的人脑袋上开了瓢,中度脑震荡,现在还在留院观察,二毛他们气不过,想帮屈战尧去削人,可屈战尧很平静的拒绝了,并且笑着将这事儿翻篇了。   二毛虽然为此愁眉不展,但他觉得老大经历这事儿以后终于有点不轻易显山露水的气质了,这倒是越来越像关河了。   “别笑了老大。”二毛帮他把烟灰缸给倒了,又从他兜里翻出了两包烟,“没收了。”   屈战尧被烟呛了一下,“以后别带人来了。”   “哎。”二毛叹了口气,“谁也没让你笑啊,我还指望着你哭呢。”   屈战尧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感觉体内的力气被抽光了。   “我下午出院吧,好久没回家了,我妈得生疑了。”   “行吧你自己看着办。”二毛把他手里的烟也抽走了。   “你他妈……”屈战尧骂了一声,听见门外的护士焦急的说,“关先生,这儿是医院,您不要闹了。”   屈战尧从床上蹦下来,起得太猛,腹部一阵抽痛,他快步走出去推开门,护士正跟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互相拉扯,老头不肯吃药,往地上一坐,撕心裂肺的撒泼打滚。   屈战尧收回了手,目光移了移,二毛清晰的看见他眼底浓浓的失望,他拿着水壶,真想撬开他的脑壳告诉他,老大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的关美人已经回家了。   但他认识屈战尧那么多年,这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下午,屈战尧收拾东西出院了,他伤得不重,刀尖只刺破了皮肉,并没有伤到里面,只要注意不要感染,及时换纱布就行。   二毛不放心,把他送回家才走,屈战尧老妈见他进门,劈头盖脸一阵骂,骂完了以后动动手指说,“虽然你们老师说你四天没去学校了,但他还说你这次考试进步了一百多名,全及格了。”老妈喜不自胜,敲了敲冰箱的门,“我就当你这段时间跟二毛出去庆祝去了,说吧,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屈战尧见老妈兴奋的样子,挤出点笑意说,“玩游戏玩太嗨了,您先让我睡个觉呗。”   老妈看着他说,“就你事儿多,对了,明天周末,你叫关河过来吃饭啊,这次如果不是他给你补课,你还在倒数前三挂着呢。”   屈战尧攥着包的指骨渐渐发白,睫毛微微颤了颤,什么话都没说,回避似的进了屋。   那一晚,他失眠失得很彻底。   四周空气安静得吓人,手边那个摔坏了的手机正平稳得躺在桌上,他给关河打了好多通电话,都没人接。   屈战尧隐隐感到一阵不安,他怕关河真的生他气了,也怕他爸妈因为这事揍他。   更怕他接到电话跟他说他再也不回来了。   这些天逃避着的,他心里一直不敢想的事情,终于张牙舞爪的冒出头来,没有收住的意思。   他不敢想象关河一个人在警局是什么样的心情。   也不敢想象关河是怎么被他爸妈带走的。   更不敢想象他爸妈眼里是失望是埋怨还是冷漠。   夜深了,他们楼里没有几盏灯亮着了。   屈战尧从房间的这头踱步到那头,抱着被子发了会呆,根本无法静心,又起身走到了写字台上,盯着那本还没来得及收好的草稿本,盯得眼睛发胀。   关河的字迹干净又隽秀,笔锋洋洋洒洒,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   屈战尧觉得心口一酸,放下手里的草稿本,又转身去看手机,破裂的屏幕上依旧是一片平静,他试图再给对方打电话,迎接他的还是机械的女声。   他的房间沾染了太多关河的气息,不管走到哪儿,都不屈不挠的跟着他。   在关河回宿舍的日子里,屈战尧就会抱着他的枕头睡觉,枕巾上留下淡淡的薄荷香气,给了他一夜好梦的安全感。   可如今,他怀里抱着的“安全感”是渗着毒药的。   屈战尧叹了口气,去浴室里洗了把脸。   清楚的看见自己在镜子里的惨样,他无声的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眼睛里的热度无法消散,他用手摸了摸,仰头将眼泪逼了回去。   不行,我要去找他。   这个念头一旦拔地而起,便像鸣钟一般在他耳边久久地回响,在细细的神经里反复纠缠,挥之不去。   屈战尧暂且压不下心底那个疯狂的念头,便任由它生根发芽,他从网上订了最近的火车票,临行前给二毛打了个电话。   “靠!老大你疯了吗?”二毛说,“你他妈身上还带着伤呢。”   “没疯。”屈战尧说,“我妈要是打电话问你,你就说我在你家打游戏。”   “你……”二毛在电话那头你了好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自个儿当心,别被偷了。”   “知道了。”屈战尧说,“我防备心强着呢。”   乘上火车的那一刻,屈战尧才在闷热的车厢里回了神。   你疯了吧!他对自己说。   对啊疯了疯了就疯了怎么着!   屈战尧看着车厢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狠狠的吸了口气。   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总会有个人让你抛开一切理智,拥有拼尽全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热忱。   这趟火车开了一天,屈战尧浑身酸痛,脑子却异常清醒,F市是一个复杂的城市,交通线路堪比水蛇般曲折,屈战尧站在电子地图前一眨不眨的看了好久,才渐渐反应过来。   他不知道关河家在哪儿。   屈战尧在车站里呆了一会儿,像个无头苍蝇一般绕了很久才出站口。   一片令人晕眩的灯红酒绿。   宽阔又嘈杂的马路车来车往,片刻不停歇。   周围都是叽叽喳喳的谈笑声,屈战尧站在中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迷茫席卷了全身,他有些后怕也有些后悔。   就这么不管不顾来了,真的太疯狂了。   周围三个出租车司机问他要去哪儿,屈战尧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最后摆了摆手说不用了。   好不容易弄清怎么去市中心,屈战尧决定先去吃点东西。   一来到市中心他又傻了,他们那儿统共才一个镇中心,沿着一条商业街走到底就没了,吃的全在里面,而这边的市中心,还分了好几个区,屈战尧晕头转向了一阵,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家kfc,他随便点了个汉堡,食之无味的啃完了。   这里比他们那儿冷得多,屈战尧只穿了一件夹克衫,出门冻得牙齿打颤,那陌生的斑马线让他脑袋一团浆糊,不知道该去哪儿的迷茫让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半晌才在陌生人的视线中钻了回去。   再打个电话给关河吧,这么想着,屈战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电话拨通的那瞬间,他心底莫名有些沉重。   嘟了几声依旧没人接,正当屈战尧想要挂断的时候,一个不耐烦的女声说话了。   “你到底是谁?”那个人一接通电话就压着怒气,“打了那么多遍,到底有什么事?”   屈战尧将手机拿到面前看了一眼,没错,这是关河的电话啊。   “喂,你好。”屈战尧咬了咬唇说,“我是关河的同学,我叫屈战尧。”   “哦?是你啊。”那人的声音冷了下来,屈战尧莫名听出了一点压迫感。   “嗯,关河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那人打断了,她沉声说道,“我是关河的妈妈,基于你也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我就不说什么重话了。我不知道我们家关河是不是被你带坏了,总之,他以后不会回去了,你们这些所谓的朋友也别来烦他了。”   “阿姨……”屈战尧慌慌张张的解释道,“能不能让他跟我说句话?”   关河妈妈冷笑了一下,“不能,你别打来了,明天我就去你们那儿办退学。”   “阿姨,这电话是关河的,尽管他不会再回去了,他也有权跟朋友告个别吧。”屈战尧压低声音说得很用力,“我就跟他道个歉,说句对不起就挂。”   “什么朋友,就是些地痞流氓。”   尽管这句话是避开听筒的小声嘀咕,但屈战尧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阿姨?阿姨!”屈战尧朝电话喂了两声,对方毫不留情的挂断了。   再回拨过去已经变成了关机提示。   “操!”屈战尧内心压着的火蠢蠢欲动起来,烧得他气息奄奄,丢了半条命。   心里的希望一下破灭了,他拿着手机怔在原地半晌,将半张脸埋在臂弯里,狠狠吸了一下鼻子。   走进簇拥着的人海里,他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格格不入。   这街道上任何欢笑喧闹都与他无关。   委屈的感觉像洪水猛兽,一旦倾巢而出,怎么拉都拉不住。   还好他走的不算太远,能找到回车站的路。   屈战尧拍了拍脸,呼了口气,有什么大不了的,是啊,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一次失败的旅行而已,把他当成一次失败的旅行就好。   他这么安慰自己。   乘上车后,他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动也不想动,靠着椅背睡得天昏地暗。   回家后,因为伤口发炎了,他足足发了两天烧,这段时间接二两三的折腾,他瘦的很明显,脸尖了一圈。   二毛和三炮心照不宣,没有在他面前提过关河两字,大家似乎回到了之前那样没心没肺的日子,只有夏珊珊一脸苦闷的吸着烟,看着屈战尧欲言又止。   “老大都没事了,你愁个什么劲儿啊。”   夏珊珊拍了一下三炮的头,“你懂个屁,他们……”想了想他们似乎连屈战尧真的高兴还是假的高兴都琢磨不透,更何况是他对关河的感情了,给他们一百二十个眼睛都看不清楚。 第20章   “算了算了,你们快滚,别打扰我跟小战战亲密。”   二毛跟三炮被恶心走了,只剩屈战尧跟夏珊珊面对面抽着烟。   “哎,你该哭就哭,别憋着,这幅模样丑死了。”夏珊珊拍了拍他的肩。   屈战尧从她那儿顺了个打火机,点燃被风吹灭的烟,夹在指尖笑了笑,“我哭什么?我有什么好哭的。”   “他们是傻的,你当我也是傻的?”夏珊珊说,“我昨天还看见你在食堂点了一份番茄盖浇饭,你不最讨厌吃番茄了吗?还有我看见你在他位置上坐了好久,埋头不知道写什么玩意,最后还买了两人份的烤红薯一边吃一边忧郁的望天。”   “喂——”屈战尧打断她,“你够了。”   夏珊珊悠悠叹了口气,“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告诉过关河,你……喜欢他?”   屈战尧猛地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酸疼得厉害。   沉默了良久,他脸上一闪而过痛苦的神色,然后笑得毫无所谓,“现在讲这个也没意思了,关河他本来就不属于我们这地方,是我一时间没控制住。”   夏珊珊回头看他,“你头一回喜欢一个人吧。”   屈战尧很轻的笑了笑。   “呐~初恋是很难忘的,多经历几次就好了,得不到的妄想也没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嘛,又不是离了他不能活,况且你还没跟他告白吧,万一你跟他说明白了以后,他觉得你变态怎么办?所以说,命运停在这里,也不见得是坏事。”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屈战尧端详了她两眼,用力吸了口烟,“你不知道,那种感觉,很憋屈,很……让人绝望。”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夏珊珊看着他说。   其实夏珊珊说的没错,只不过是回到了以前的生活而已,屈战尧依旧每天在爸妈的催促声中仓皇逃窜去学校,依旧在老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交了只写一半的习题,依旧跟二毛他们打打闹闹,看热闹不嫌事儿多的待在网吧里看人厮杀,依旧每天雷打不动的去桥下喂猫,只不过那时候触景生情会有一点点的想他。   屈战尧不想说很想,这太矫情了,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   的确,一切都没有那么糟糕。   只不过,他还未开花结果就已经死在襁褓里的初恋,连同着关河的离开一起草草的结束了。   “诶,老大,今晚我们去唱K吧,我哥给了我一张券,免费嗨唱四小时!给你庆祝生日!”   “你是不是傻!”夏珊珊踹了二毛一脚,“惊喜被你说没了!”   屈战尧把烟头在烟灰缸边摁灭了,抖抖衣服说,“算了,我今晚要早点回家,你们嗨吧。”   “那生日呢?不过啦?”   “谢谢你们的心意。”屈战尧冲他们摆摆手,“今儿还是母难日呢,我得陪陪我妈。”   晚上他们家简单的做了一些菜,他爸提早从公司回来,过完屈战尧的生日还得赶回去开车,屈战尧老妈看着他筷子都没动多少,不满的说,“要不辞了吧,祝天威他们家做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小心哪天也你也赔进去了。”   “我不干了家里欠的钱怎么办?哎,放心吧,我手干净着呢,不蹚浑水,你俩慢慢吃,生日快乐小战。”   “谢谢爸。”屈战尧冲他笑了笑,“您也别老喝酒了,我们这地方小,你到大城市里去,喝酒开车那就是找死。”   “知道了,下回不喝了。”   等老爸走了以后,屈战尧收拾了下碗筷,他妈妈在房间里问他,“你今天生日怎么没跟关河他们玩?说起来,他很久没来咱家了。”   屈战尧手一顿,差点敲碎了一个碗,紧绷着声音说,“您快去睡吧,腿待会儿又疼了。”   收拾好东西以后,四周一片寂静。   回到房间,漆黑一片,他没开灯。   心里多了些说不出来的滋味,混杂着一秒都无法忍受的煎熬和压抑。   明明早就想开了不是吗?   屈战尧翻箱倒柜从柜子里拿出那件蓝色运动服,关河那天打架的时候染到了血渍,他让二毛去洗衣店洗好了送过来的,就留了那么件衣服,人却跑了。   屈战尧苦涩的笑了笑,站在衣柜前忘了动。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穿着单薄的运动服就出了门,屈战尧冻得鼻涕水快出来了,街上那些裹棉服的看他都跟看神经病一样。   看屁!老子今天生日,爱怎么穿就怎么穿!   屈战尧挥了挥长了一截的衣袖,加快了脚步。   小糖球,不,阿黄居然走丢了,屈战尧在大桥下找了很久,才把它从桥墩里拔出来,小家伙浑身是水,脏得乌漆墨黑。   屈战尧被它讨好似的舔了一阵,揪起它的脑袋轻轻点了点,“安分点,想吃蛋糕就安分点。”   它们自然是什么都听不懂,蹭着屈战尧的裤腿喵喵叫。   艰难的将这些小家伙转移到他的秘密基地里,说是秘密基地,其实就是一个破烂的小厂,厂倒闭了,剩下一个废弃的空壳,屈战尧很喜欢那里的屋顶,离星星很近。   里边积满了一层灰,他很久没来了,好像上回跟关河来做赤豆棒冰以后就没再来过了。   屈战尧将灰尘挥开,握拳咳嗽了几声。   “来,坐下。”这儿很大,屈战尧点燃了蜡烛,声音带着回响,“阿黄就你乱跑!还想不想吃蛋糕了!”   “咳咳,今天是我十七岁生日。”屈战尧拢了拢衣服,轻叹道,“十七岁了……”   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祝福自己生日快乐,脑子里搜肠刮肚了一阵,也没想到什么激励人心的话,于是他又点了根蜡烛,“十七岁生日……”   快乐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屈战尧想骂这个非常不知趣打断他过生日的家伙。   可眼神一沾上屏幕,他就傻了,不知道怎么接通的,他连一句喂都说得颤颤巍巍。   直到听见熟悉的轻笑声,心里的局促不安又默默变成了酸涩难耐。   “你……”屈战尧说,“怎么突然打给我?”   关河将听筒拿近了一点,“来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屈战尧笑了笑,眨掉了眼里的灼热,“你居然还记得。”   “嗯。”关河也笑了笑。   屈战尧想问他回去以后有没有挨骂,现在是不是上了新的学校,有没有交到新朋友,为什么现在才打电话过来,那天受的伤好了没有。   可是这些他通通说不出口,他只能一个劲儿的傻笑。   “笑什么?你好像挺开心啊。”关河说,“在干什么?”   屈战尧垂下头,故作夸张的说,“过生日啊,二毛三炮他们都在呢,你要不要找他们听电话。”说着他用力踩了踩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听见了没!我们这儿很嗨!”   “是吗?”关河声音沉了沉。   屈战尧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废厂里,他从左边跳到右边,制造出噼里啪啦的噪音,试图掩盖他空荡孤独的笑声,他也怕他一停下来就忍不住想哭。   “你知道么?你走了以后你家小糖球真是太嚣张了,今天我把它从桥墩里拽出来,小家伙非但没有一声谢谢,还拿屁股怼我!”   “还有,你艺术节第一名的奖状我给你拿了,什么时候我给你寄过去,上回我去F……嗨,没事儿了,总之你给我地址。”   “对了,你留在我那儿的草稿本我就不给你寄回来了吧,我留着卖钱去。”屈战尧大笑了三声,两颗泪珠顺着滚进了蛋糕里。   他用手随意一抹,“我有点感冒,听起来鼻音很重吧,我们这儿齁冷了,前些天还下了小雪珠,冻死爷爷我了。”   关河一直没说话,很安静的听着。   屈战尧捏着手掌,声音放轻了一点,“我给你做了个万花筒,你生日的时候我寄给你。”   关河嗯了一声,见对面忽的沉默了,只听得见细小的抽泣声,尽管刻意被压低,但关河还是听得很清楚。   屈战尧揉揉鼻尖,“我们这儿要吹蜡烛了,挂了啊。”   关河叹了口气,“你说完了?”   “嗯。”   “那换我说。”   屈战尧屏息贴着听筒,那里只传来一阵嘟嘟声。   挂了?他皱了皱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萦绕在他周围。   “回头。”关河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屈战尧的身体僵住了,恍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他机械般的回过头,关河手插着口袋,手里拎着一个蛋糕,冲他淡淡的笑了笑。   惊讶到崩溃只用了区区一秒钟。   在他们视线相交的瞬间,屈战尧嘴里彪了两句脏话,心里堵成一团的阴影兀的消失了,一阵一阵灭顶的酸楚蜂拥而至。   “操。”   “我操你妈!”   屈战尧摸了一把脸,湿漉漉的一片。   他管不了自己现在哭得多丑,更管不了还在当机的大脑,只是想确认眼前这人是不是真实的。   关河看着他带着一如初见的锋芒和棱角,竭尽全力向他跑来。   然后他张开了双臂,将屈战尧紧紧抱住。   直到同样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后,关河闭了闭眼,终于餍足。   他一直在想,自己为了回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付出这些代价到底值不值得,直到这一刻,答案才渐渐清晰。   他关河这一辈子可能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屈战尧了。   至少现在,他一点都不后悔。   “操。”屈战尧埋在他颈间,脑子里有把火一下把思绪全都烧没了。   “生日快乐。”关河轻声说。   屈战尧想骂人,可是才张了张口,就被鼻音盖住了。   他趴在对方肩膀上哭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后觉得丢人丢大发了。   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背,然后捏了捏他的耳垂。   “你……什么时候走?”屈战尧从他身上跳下来,呼了口气。   “我为什么要走?”关河冲他笑了一下。   “你不走了?”屈战尧脸上还挂着眼泪瞪他。   “嗯。”   “你爸妈……”   关河略微低下头,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一圈,“他们管不着我,这是我自己的人生。”   屈战尧被巨大的信息量砸的有些懵,喉头干渴的咽了下口水,“那你为什么要回来?”   关河神色不变,只是轻轻的笑了笑,继而哑着嗓子凑到他耳边,“你觉得呢?”   屈战尧只来得及感受自己心里有些不受控制的东西在涌动,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的做出了反应。   他抬头很轻很轻地碰了碰关河的嘴唇。   “你对我有没有感觉?”屈战尧的声音还有些哽咽。   “没有。”   “哦。”屈战尧耳朵里振聋发聩,巨大的失落感和羞耻感将他的身体摧枯拉朽的扯成了两半。   看来被夏珊珊猜中了,关河确实对他没想法,只不过是……   关河拽了他一把,捧住了他的脸。   屈战尧被迫仰起头来,唇上覆上了温热的触感。   关河舔了一下屈战尧的唇缝,轻轻撬开了他的唇齿。   “闭眼。”关河扶着他的后脑,离了片刻,又低头吻了过来。   这回两人都比较投入。   这个带了点情色意味,在屈战尧毫无经验的人生里称得上是震惊的吻,最后结束在了小糖球的一声呜咽中。   屈战尧慢慢睁开眼睛,用力的眨了眨,才发现他踩着小糖球的爪子了。   关河眼角带着明显的笑意。   “这下有了。”   屈战尧身体的盐分一下子消耗太多,反应迟钝的回过神,好像整个世界都失声了,安静的很温柔,他捂着脸咳了一声,跟个棒槌似的戳在原地,脸红了。   关河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在屈战尧耳边说。   “诶,我们谈恋爱吧。” 第21章   在屈战尧和关河确认关系的第一个晨会上,校长特批痛批早恋的危害,“早恋是一朵带刺的玫瑰,我们常常被它美丽的外表所吸引,殊不知一旦接触,那就是洪水猛兽,豺狼虎豹,是危害我们青少年健康成长的毒瘤!”   大家对校长孜孜不倦的说教一点兴趣都没,打着哈欠装模作样,直到听见“关河”的名字菜猛然抬起头来。   “看见没有!就人家这种不过度跟女同学接触,凡事都以学业为重的人,才能连续在我校蝉联第一。”   屈战尧忍不住回头看,关河正人君子般的站着,余光也瞄向了他。   他没绷住笑出了声。   校长指名道姓的批评,“还有一个反面教材,还笑!屈战尧!就是你!还在那儿笑!什么时候能像关河学习学习不到处乱勾搭女同学我就一周不逮你去教导处!”   屈战尧闻言立马回头看向关河,使劲摇头瘪嘴。   关河眉毛一挑,留给他一个“我就静静看你装”的眼神。   晨会结束后,屈战尧把关河堵到了厕所间。   “我真没有到处勾搭女同学。”   “哦?”   “靠,那是上回祝明欺负的女生跟我道谢来着。”   “是吗?”   “你阴阳怪气什么呢!”   关河两脚一踹把隔间门关严实了,门外有人喊,“有人在里面没?很急啊!”   等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逐渐远了,屈战尧才轻咳一声从隔间里出来,过了一分钟,关河也整整衣领从里边出来了。   俩人一前一后的回教室。   屈战尧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糖塞进关河手里,趁机勾了勾他的掌心,然后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走到拐角处,还看见关河站在后门口望向他这边,手机铃声响了。   “下午体育课我想吃鱿鱼片。”   屈战尧立刻心领神会的看过去,关河悠然的迈着步子进了教室。   一直到第三节 语文课,屈战尧蹦着的心跳才慢慢偃旗息鼓。   要不怎么说在高中时期谈恋爱最刺激呢。   不止一个人跟他说过,哪能在高中就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啊,大部分人都是为了面子,没对象多丢人啊,喜欢不喜欢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可恋爱不就是要跟自己喜欢的人谈吗?若是俩人相互没感觉,还浪费时间谈个屁啊。   在感情这方面,屈战尧确实比他们都纯情一些。   关河和他在天差地别的环境里长大,很多时候俩人总是意见相悖。   但屈战尧觉得,大丈夫能屈能伸,偶尔认一回错并不会少块肉,在家里老爸不总是迁就着老妈么。   某一回,屈战尧因为说了一句“谁漂亮谁说了算”,关河气了足足两天。   不知道哪儿戳着人家伤口了,屈战尧挺无辜的拉着他的手来回晃动。   关河站在台阶上,余光微乎其微的往下一瞥。   “你喜欢我吗?”   屈战尧点了点头,顺着他给的台阶往上爬。   “就因为我好看?”   屈战尧没察出他话里的锋利,又很快的点点头。   关河抿了抿嘴唇,走下台阶,凑近他耳边说,“我生气了。”   屈战尧站在原地愣了好几分钟,才恍然大悟,连忙追出去,关河故意走得很慢,路灯在他头上晕出一个光圈。   屈战尧扑到他后背上,勾着他的脖子把围巾系好。   关河在寂静中等了一会儿,屈战尧一边系一边说,“因为你比一般人都好看。”   关河嘴里呼出浓浓的白气,使劲捏了一把他的脸。   屈战尧笑出了梨涡,“别摆臭脸,那你说说,你喜欢我什么?”   关河弯下身,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揉了一会,并没有其他动作。   那像是一个诱导性的吻。   屈战尧仰头亲了上去。   不知不觉围巾已从关河的脖子完好无损的嫁接到屈战尧的脖子上,关河用手指点点他的嘴唇,甜枣巴掌一个不落,“期末考进步一百名再告诉你。”   屈战尧扒开他的手,气势汹汹瞪着关河沾染笑意的眼角,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强烈表现他的不满。   当然,还有甜蜜。   “我走了。”关河说,“明天早晨我要吃肉包。”   “快滚快滚。”屈战尧揉揉发红的耳尖,尾音拖得长长的。   屈战尧自认为从小没有怕过什么人,靠着自己的无赖和厚脸皮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可偏偏遇上了关河这种天生克他的人,生平第一次有点虚。   简直可以说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学习,约会,约会,学习。   相伴相生,死磕到底。   临近期末考,关河对他的“特别关照”是越来越令人发指了,最近已经发展到了“你不把作业写完就不要跟我一起吃饭了。”   看看,多么绝啊。   屈战尧内心对他这种专制管束十分不满。   有一回,屈战尧放飞自我放飞得有些过了,在三炮朋友生日那天玩到了凌晨才回家,他知道关河不喜欢他跟他们一起玩,所以没喊他,哪知道那天手机没电关机了,关河在他家楼下等了三个小时才等到他。   屈战尧一身酒气,笑容僵在嘴边。   关河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冷冷的笑了笑。   屈战尧预感大事不妙,感觉下一刻身边就有个炸弹把他夷为平地。   关河转身走了,留给他一个冷峻锋利的侧脸。   那是他们确认关系后的第一个月纪念日。   屈战尧给忘了。   他头一回这么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和自由散漫。   和好的过程艰难曲折,关河就像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一旦触及他原则的事情一星半点都不会给你留后路,主动讲和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屈战尧少年心性,过惯了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生活,也学不会关河那种从标点符号里都能挖人语病的细腻和认真。   煎熬的日子漫长得望不到头。   屈战尧梗着脖子看关河又一次从他面前擦肩而过的时候,内心懊悔的快哭了。   回家使劲捶打关河在他生日时送他的小海豚,打着打着就有一丝不忍心。   他默默把小海豚放床头立好,然后翻开数学练习册,如坐针毡地待了一会,才慢慢静下心来。   那段时间,他上课苦思冥想,下课走路带风,班上的人都以为屈战尧得了一种“不学习会死”的病。   成绩虽然不能代表一切,但确实能为这一段时间的努力做出最好的说明。   苦心熬了半个多月,屈战尧拿着成绩单,却看见关河拉着拉杆箱,强迫症一般将褶皱压平,刺啦一声拉上了拉链。   屈战尧感觉到了内心强烈的恐慌,他还来不及吃饭就跑过来了,明明是大冬天,额头却渗出了冷汗,他吓得脸色惨白,连拦路都拦得那么气势薄弱。   俩人的目光避无可避的交汇在一起,屈战尧不可抑止的感到害怕。   “我进步了150名。”他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知道。”关河看着他。   屈战尧咬了咬嘴唇,轻轻拉住了关河的袖子,“你……又要走了?”   关河疑惑的嗯了一声,“谁说我要走了?”   屈战尧原地一愣,指着他的行李箱磕巴了一会儿。   “哦,我家里的一个小叔过世了,我回去参加葬礼。”关河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是狡猾的笑容,“你吓哭了?”   “操你大爷。”屈战尧骂出这句话的时候饱含着心酸和苦楚,提心吊胆又陡然松一口气的样子让关河心里一软。   “我给你发信息你没看到?”关河十分自然的摘掉了他头上的叶子。   “我拿到成绩单就立刻过来找你,哪想到一眼就看见你带着行李,我根本来不及看手机,我……”   屈战尧感觉有风呼啸而过扑到脸上,关河掀开了他的卫衣帽,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   “白痴。”   世界一片黑暗,耳朵里一阵轰鸣,屈战尧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唯有离他咫尺的关河的笑脸。   “操,半个月不来找我,你他妈真狠心。”屈战尧委屈的别过脸去。   关河摸着他细细软软的头发说,“不给你点教训怎么行。”   “我看书看到流鼻血,夜不能寐的时候你他妈一个屁都没有。”   “别再说脏话了。”关河皱了皱眉。   “我他妈就要说,操操操操操。”   关河又低头堵住他的嘴,片刻,屈战尧终于学乖了。   有人过来了,关河看着他,“送我去车站。”   屈战尧将帽子戴上,硬邦邦的回了句哦,四下看了一眼,慌里慌张地跟了上去。   关河在火车上打开了屈战尧的成绩单,微笑的看了一遍后,在背面发现了他涂涂改改写的字。   “喜欢你是因为,你霸占了我的床,霸占了我妈,霸占了我的猫,霸占了我的玩具和游戏,我却还是那么喜欢你。”   后面用黑色铅笔加粗写着,“太肉麻了,这一定不是我。”   关河笑了笑,冻得僵硬的指尖被那张薄薄的纸染上了奇异的温度,滚烫滚烫的。   他闭上眼,逼退了心中要回家的不快,火车碾过铁轨,他在一阵轰隆隆声中给屈战尧发了一条信息。   “想我的时候记得做题。”   屈战尧拍了一张翻白眼的照片给他发过来。   想一个人总是让日子过得十分缓慢,寒假如期而至,屈战尧跟二毛摆起了烧烤摊,一天的收益非常可观,可见二毛除了学习以外,别的路子都十分灵通。   特别是八卦上的造诣,旁人可望不可即。   就看了一眼屈战尧给关河发了个么么哒的短信,二毛就品出些不一般来。   “老大,你跟关美人是不是……”   他问得真诚也很有把握,屈战尧不想说谎但也不好意思承认,挠了挠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二毛把肉串拿起来烤,“别瞒我啦,老大你什么时候笑得这么谄媚过啊,除了跟关美人在一块儿的时候,而且你俩在一起好几个月了吧,从关美人回来上课那会你就天天跟个傻蛋似的。”   “操,说谁傻蛋呢!”屈战尧抬脚踹他,二毛身姿矫健的躲了躲,俩人背对背沉默了一会儿,屈战尧忽然笑了笑,“嗯,我跟他在一块了。”   这事他从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过,他不敢,一是怕别人笑话他们,二是怕对他们不利,毕竟同性恋被人接受的程度并不高。   二毛点点头,继续摆肉,并不在做声了。   “你就没有一点要说的?”   二毛真诚地看着屈战尧,热烈鼓掌,“恭喜恭喜!”   “你有病吧。”屈战尧被逗笑了。   “那你还想让我说什么?”二毛擦擦手,过来搂着屈战尧,“我们老大跟谁在一块都是我老大。”   “我谢谢你。”屈战尧懒洋洋的笑。   二毛跟他闹了一会儿,忽然沉寂下来,“还有一年就高考了,你觉得你们能在一起多久?”   屈战尧将内心一闪而过的紧张按捺下来,剥了一片菜叶说,“想那么多干嘛,能在一起多久就在一起多久,直到不能在一起为止。”   二毛说,“那……老大你别陷太深,我没别的意思,你看你啊,初恋对吧,人又直来直去的,你没关美人那么聪明有心眼,也没他那种所有事情都能摆平的手段,我……怕你受伤。”   “知道了。”屈战尧顿了顿,笑着将这个话题终止。   关河的归期延长了,屈战尧没办法跟他一起过生日,他郁闷得都快冒烟了。   “还有明年呢,明年你再陪我一起过。”关河在电话里安慰道。   “明年还那么长。”屈战尧说,“明年是得在一堆习题里过生日吧。”   “诶,给我唱首生日快乐歌。”关河笑了笑。   “我唱歌很难听。”屈战尧话是这么说,但经不住关河压低了声音的哄骗,清了清嗓子开始唱。   难听是真的难听,一首最简单的生日歌被他唱得七零八落,调跑了不知道多少圈。   但贴着听筒,仿佛近在咫尺的声音还是让关河耳膜鼓动了一下,随即感到心脏一紧。   他很想他了。   “好了没?”屈战尧啧了一声,“我就知道你在笑我!”   关河闷着嗓子,笑得肩膀微微颤抖。   挂电话之际,屈战尧叫住了他,磕磕绊绊了很久才结巴着说,“生日快乐,挺……想你的。”   “我也是。”   一直捏在手里的相框被他攥得紧紧的,差点变形。   耳边传来了妈妈毫无感情的声音,“你还是要回去?”   “嗯。”关河转身坚定的看着她。   屈战尧晚上发信息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关河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一片宽敞又黑暗的阴影里。   第一,我希望能和你考上同个大学。   第二,我希望和你一起长大。   第三,我希望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要放开我的手。   这三个愿望,必须要实现。   在A市迎来了第一场大雪的那天,关河从车站提着行李风雨无阻的回来了。   屈战尧在家里做饭,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的时候,心里所有的情绪翩然被一记重拳打散了,留下了压也压不住的喜悦,泛着点酸涩。   他俩像傻了一般对望了很久很久。   “不欢迎我进来?”关河还没说完,就被屈战尧扑过来抱了个满怀,还抱着他往上颠了颠,关河的行李被蹭掉了。   “你妈……”   屈战尧将脸埋在他颈侧,,“我妈不在。”   把他推进房间,屈战尧大着嗓门喊,“靠,真他妈想你。”   关河热热的气息喷在屈战尧耳朵边,“亲我一下。”   屈战尧压着他的后脑勺重重的亲了一口。   “你该刮胡子了。”关河用手蹭了蹭屈战尧冒着短短青色胡渣的下巴,转头望向床上被被子卷成一团的小海豚,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屈战尧羞中带窘,继续挂在关河身上,使坏似的捏了一下他的屁股。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关河受邀帮屈战尧他们的烧烤摊增加人气。   二毛一边刷肉一边愤懑,“不公平啊不公平,就我烤肉最勤奋,结果都是冲你俩来的!”   夏珊珊在一旁刮指甲,“还有冲我来的呢。”   “天妒英才啊。”二毛哭丧着脸嚷嚷。   在几个小姑娘强行拍了几张关河的照片后,屈战尧朝他勾勾手指,“帮我把下面的小黄鱼拿出来。”   关河蹲下身去泡沫盒子里翻,屈战尧也蹲下来,风涌进来,伴着不明亮的路灯,他们在底下接了一个香气四溢的吻。   掸掸衣服站起来,屈战尧被二毛拎到一边,“你俩也注意点,那么多人呢。”   关河的视线敏锐地捕捉到屈战尧的目光,只见屈战尧脸红着炸开,揍了二毛两下,他有点不明所以。   又飘了一点小雪,他们不得不提早收摊。   夏珊珊骑了辆黑色摩托,又给屈战尧他们带了一辆。   “我带二毛,你俩骑一辆。”   呼呼作响的风声豁然钻进耳朵里,关河用围巾给屈战尧挡了挡风。   他们沿着这个城市狂奔几公里。   广场上人很多,伴随着大家的欢呼和倒数。   “五——”   “老大,我准备去参加电竞培训了!”   “四——”   “有个影视公司招人,过完年我就准备去试试!”   “三——”   “靠,真突然!”   “二——”   “不管了,为了梦想和自由!”屈战尧扯着嗓子大喊,跟身边忽远忽近的笑闹声纷纷重叠。   “一——”   “新年快乐!!!”   风吹过他们的头发,也将他们的声音拉得很长。   烟花在广场中央炸开了一抹绚丽的红色,将也所有的祝福和期许都染成了天空中最明亮的星星。   关河的手蹭了蹭屈战尧的袖子,慢慢的从手腕滑到手掌,然后紧紧握住,没有半点要挣开的意思。   火光印在他黑色的瞳孔里,他五彩斑斓的笑着。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那一刻他们都以为彼此有一直牵下去,永远不会放手的理由。 第22章   春天来了。   高二下学期开始了,班级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学习成了他们唯一的消遣。   似乎每个人都在假期里将自己的浑身浮躁洗的干干净净。   屈战尧他们班大部分人也破天荒的放弃了自习课的玩闹,转而在老师办公室进进出出,班主任倍感骄傲,自掏腰包请大家吃饭。   晚饭时谈论起要考的大学,班主任挨个盘问,终于轮到屈战尧。   “我想考H市警察学院。”   班主任涮着肉的手一顿,极度不自然的将脸上的惊诧转为赞许,拍了拍屈战尧的肩,“人呐,还是要有梦想的。”   屈战尧笑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其实说实在的,他这话说得太没有底气了,别说班主任不信,他自个儿也不信,按刚刚上来的那次月考成绩,他充其量能上一个本市垫底的大学,还是三本。   H市的警察学院是全国最好的警察学校,人生重来一遍他都不敢奢望。   可是关河说努力试试,那他就奋力拼一拼。   至于结果,他真是一点儿也不敢想。   那天晚上大家都有点喝多了,屈战尧拒绝了老师的顺风车,站在马路边等关河。   关河穿着薄衫,从车上下来,看着他抿唇嘴角微微翘起。   屈战尧越过熙攘的人群,走过去碰了碰他的手。   “练寒冰掌了吧。”屈战尧左右看了一眼没人经过,便握着他的手晃了晃,“给你捂捂。”   “暖炉。”关河的笑脸散落在四下不太明亮的路灯里,屈战尧贴近他的脸说,“别勾引我。”   “那你想怎么样啊?”关河笑着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屈战尧毫不怜香惜玉的将手指插进他的手掌里,来了个不折不扣的十指紧扣。   片刻便被关河反握住了。   回家的公车上一个人也没有,关河靠着椅背打了会儿盹,目光又从窗外移到靠着他熟睡的屈战尧身上。   他黑眼圈很重,满脸困倦,浑身被醉意朦胧笼罩着。   关河眼里有微不可见的宠溺,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动作很轻的挺直腰背。   他知道屈战尧这段时间很累,可他没有别的办法,说他自私也好,过分也罢,他只是想给他们未来一个更好的结果。   可他忘了屈战尧并不是一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他生性潇洒恣意惯了,愿意委屈自己每天跟一堆习题打交道,收起满身的锋芒和坚硬的翅膀,是因为他喜欢关河。   可喜欢关河这件事有时候也是会遇到挫折的。   屈战尧在期中考试中考砸了,很砸。   以前他从不会为成绩烦恼,砸了就砸了,无所谓,他一点也不在乎。   甚至对于未来他根本不愿意花一分钟多想,该怎么过就这么过,时间不会为你停留也不会跑得更快。   可当他克服懒惰,克服熬夜时的寂寞与辛苦,他得到的却是自以为是的妄想。   那一张轻飘飘的成绩单,砸得他几近挫败。   关河什么都没说,拉着他将错误的题都讲了一遍。   “懂了吗?”   屈战尧趴在桌上,极不自然的避开眼神。   “怎么了?”关河问他。   “没有。”屈战尧低垂着眼眸,在草稿本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如果我考不上怎么办?”   “就一次失败而已,还有一年。”关河将试卷褶皱捋平,翻了一页刚想继续讲下去,便被屈战尧粗暴的打断了。   “我知道我考不上,目标太远大,而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他喝了一口水,就着舌尖上一点苦味趁热打铁的说,“关河,你别逼我了,很多事情,不是光靠努力就能成功的。”   关河放下了笔,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你觉得我在逼你?”   屈战尧平息了一下翻涌的情绪,盯着自己的脚尖,“我没这个意思。”   关河不急不缓地站起来,直视着屈战尧的眼睛,屈战尧不知是烦躁还是心虚,没有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连关河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盯着那厚如山的作业本,手里的考卷被攥得变了形。   屈战尧有点委屈的将脸埋在臂弯里,满心焦躁将他淹没,最后撕掉了那张试卷,眼不见为净的关了灯睡觉。   他俩小吵小闹经历了不少,结局基本都是屈战尧先妥协,第一是因为他比关河脸皮厚,第二也确实是他没头没脑做错的事多。   可这一回,屈战尧真不想委屈自己了。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要做一件可能性几乎为零的事?   这事没有谁对谁错,屈战尧想通了,归根结底,怪就怪他们不一样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即便穿着同样的校服,他俩也是天差地别的。   二毛说他,你这是自卑。   屈战尧死不承认,垂死挣扎地狠狠摇头。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屈战尧才把内心这个想法摊开铺平,细细揣摩。   也许是自卑,也许是根深蒂固刻在他血液里懒散随意的性格,也许是他没有关河那样可以把未来道路刻画得一丝不差的本事。   总之,屈战尧认为,他不适合学习这条路,他想当警察,以他现在的成绩也不是没有警察学校读,费尽心思劳心劳力的做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还不如现现实实的赚钱为妙。   刚开始俩人在一起不顾一切的劲儿,渐渐淡了。   关河不再找他,很沉得住气,说不找就不找。   屈战尧在游戏中浴血混战,厮杀得昏天地暗后,掏出作业本写题,写着写着就感觉时间被无端扯得很长,写一道题的时间够想十遍关河。   手机里跟他的短信停留在一个月前,屈战尧对着它干瞪眼,仰头倒在了床上,小海豚被他压得扁扁的,屈战尧从背后抽出它来,捶打了很久,闭上眼骂了一声混蛋。   炎热的盛夏里,二毛和夏珊珊选择了同一天走。   他们这样说,“舍不得看你伤心两回啊。”   屈战尧嘴里说着“滚滚滚”,但眼睛蓦地酸了一下。   “老大,以后咱们不在了,你一个人小心点。”   “像你这种炮仗似一点就着的性格,我还真挺担心的。”   “最后再抱一下吧。”   屈战尧上前了两步,搂住了他们的肩膀,昨晚睡前在脑子里塞了满满当当祝福的话,一下都落了空,只剩下满腹酸涩。   “靠,你个怂玩意儿,哭什么。”屈战尧拍了拍二毛的头,“又不是不见面了。”   “说不定等我学成归来,你早跑H市当警察去了。”二毛扑腾着往他身上一跳,“不行,还得再抱一会。”   “傻逼,快检票了。”夏珊珊拖着行李示意屈战尧伸手。   从口袋里掏出写字笔签了个名,屈战尧看着未干涸的字迹笑了起来,“大明星,以后得多练练字,这狗爬的签名,比我还菜。”   夏珊珊摆摆手,勾着嘴角笑了笑,颇为潇洒的一转身,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抹了下眼泪,“死基佬,闭嘴。”   屈战尧目送他们离开,在火车站里站了很久,隔绝了周遭一切杂音。   “再见。”   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分开的朋友,会一直傻傻闹下去的朋友,在不知不觉中就走远了。   尽管他们是各自飞向更广袤的天地,可离别的痛楚却是真实存在的。   回去的还是这条路,但屈战尧却觉得相当漫长,漫长的望不到头。   他回去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整个房间隐没在一片黑暗里,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屈战尧突然疯了似的跑下楼,也不知道去哪儿,就凭着头脑里的一腔热血往前跑。   刚下过雨的街道,沾上了湿漉漉的水汽。   桥下的小窝排放得整整齐齐,关河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屈战尧脑海里忽然空了空,眼底浓烈的水雾汹涌而至。   路灯闪了两下,神乎其神的灭了,屈战尧在黑暗里被关河紧紧抱住了。   霎时,一个无法控制的念头滑过脑海:管什么未来,他只要现在。   关河的头发蹭着屈战尧的脖颈,弄得他有些痒,屈战尧往后躲了躲,关河蛮横的将手臂渐渐收紧。   “勒死我了混蛋。”屈战尧吸了吸鼻子说。   关河闷头不说话,屈战尧看着月光洒在他发梢的细碎光晕,胸腔里发出一记暗哑的笑声。   “你真过分。”关河说。   “对不起。”屈战尧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侧脸。   小糖球缩在墙角喵喵叫了一声,被他们集体忽略了。   那一晚,他们去了宾馆。   并没有做到最后,屈战尧将关河堵在墙上接吻。   关河闭上眼狠狠回应着他,霸道又温柔,由深到浅,近乎婉转的纾解了屈战尧疯狂的想念。   关河的手渐渐往下移,碰到了屈战尧挺起来的位置。   “我帮你。”他贴着对方的耳垂沉沉的说。   脸上烫的像是要烧起来,屈战尧在关河慢条斯理的挑逗下,感到下腹一紧。   他紧咬着嘴唇,喘着粗气回握住他。   关河卸下了冰冷的防线,因为情动而微微泛着红晕的脸,声音变得暗哑低沉,他叫了一遍屈战尧的名字。   屈战尧脑子里蹿出一团火,不间断的撩拨着,熄也熄不灭。   那就放任它烧吧。   俩人身体互相摩擦着,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和骨骼都紧绷着,连脚尖也绷成了一条直线。   关河凑过去吻了一下微微张嘴喘息的屈战尧。   在一阵暧昧的吸气声中,欲望同时灭顶的袭来,屈战尧看见关河仰着头,下巴微抬,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   这场不算性爱的爱,像堤坝突然开了一个泄洪口,呼啸而过将积压在心底的痛苦和委屈冲得七零八落。   他伸手摸了一把脸,居然哭了。   整个房间散发着浓郁的气息,屈战尧翻身跟他面对面,关河用胳膊枕着脸,伸手拂了拂他的头发。   谁也没有提那次吵架的事,像同时选择性失忆一般默默的揭过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关河从背后抱住了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话。   “我一直没有找你的原因,其实很怂,我怕你跟我说分手,我怕你不够喜欢我。”   这句话说得屈战尧鼻尖发酸,但他没有回头,他知道关河只有趁他睡着了才会小心翼翼释放他的骄傲,虽然笨拙,但很可爱。   他喜欢死了也心疼死了这样没有安全感的关河。   九月的钟声响起,他们在夏天的蝉鸣中正式步入了高三。   高三的日子就像拨快了表盘一般,咻咻咻的就在一堆题海中匆忙闪过,这时候屈战尧才觉得光阴似箭这句话说得极其有道理。   每天早自习,上课,晚自习,图书馆,一成不变,枯燥的很。   周末跟关河一起在家写题,关河特别狠,写对一道题奖励一个吻,写不对就不给碰,屈战尧张牙舞爪的扑过去挠他,“你个小人。”   “说一句关于小人的成语。”   屈战尧拿起练习卷捅他的脸,“小人常戚戚,君子坦蛋蛋。”   说着就噘嘴要来亲关河,关河抽搐着嘴角,用手挡了回去。   “小战。”屈战尧老爸突然推门而入,吓得他从关河腿上摔下去,关河握拳轻咳了一声,叫了声叔叔好。   “你身份证给我一下。”屈战尧老爸说。   “干嘛要我身份证?”屈战尧从皮夹里找了半天递给他,“别弄丢了,补办很麻烦的,你别塞口袋里,一会开车掉了。”   “知道了。”屈战尧老爸笑笑,看着关河说,“你俩好好玩,高三了,得珍惜在一起没多久的日子。”   关河闻言皱了皱眉头。   屈战尧老爸解释道,“哦,我的意思是说,考上大学以后就要分道扬镳了,你跟我家小战肯定不是同个路子的人,哎……不说这个了,你们继续写题玩游戏吧,我走了。”   “老爸再见。”屈战尧关上了门,回头看见关河闷闷不乐的坐着,他知道老爸刚才的话戳中了关河心里最不爽的那根弦了。   “诶,我待会儿再做个两张数学练习卷吧。”屈战尧眯缝起眼睛看着他,“努力不分道扬镳。”   关河沉沉地嗯了一声。   写了几道题后,屈战尧伸了个懒腰,作势圈住了正在看书的关河,关河扶了扶眼镜框,将他不怀好意的脑袋点过去,“又想干嘛?”   “亲你一下行不行?”屈战尧说,“给你做炸鸡翅去。”   关河人为食亡,毫不犹豫的放弃了他的原则。   俩人偷摸到厨房,厨房狭小而封闭,一不小心就会手碰手,几次撩拨以后,屈战尧无心做饭了,勒令关河立刻出去。   关河站在他后面忽然说,“看见你做饭的样子,我好像看见了以后。”   屈战尧打了个鸡蛋,压低声音说,“以后肯定得你给我做饭,我都伺候你小三年了。”   关河抿一抿嘴,轻轻唤了声,“小战~”   “靠,别撒娇。”屈战尧脸热了一下,“你平常的高冷去哪儿了!”   关河倚着门框笑了起来。   以后是一个美好的词,它承载着希望和期许,那时候关河天真的以为以后离他们很近,“以后”里,他们还会在一起。   屋子里忽然传出一阵吵架声,关河将脸转向屈战尧,只见屈战尧也是一怔,然后微微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好像总在吵。”   关河捏了捏他的手臂,“你爸……感觉不太对劲。”关河没法用他较为神奇的第六感解释,只是认真的看着他,“你有空问问你妈吧。”   “嗯。”屈战尧没多想,开了油锅开始炸鸡翅。   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关河该死的预感,那年冬天,屈战尧家迎来了一个小生命。   说来匪夷所思,这个小孩原本是他家楼上一位住户的,因为那个女孩跟屈战尧差不多大,年纪轻轻就出来打工了,屈战尧爸妈有时候会接济一下她,她生活很困难,又没有学历,连轴转打了几份工,身体很不好,有一回晕倒在屈战尧家门口,他爸妈连忙把她送去医院,结果检查出来她怀孕了。   “就是那个巧依姐。”屈战尧说,“你记得吧,上回你在楼梯口见过她。”   关河点了点头。   “后来我爸妈也没管这件事情,偶尔给她送点补汤,前段日子听邻居说她一个人去医院生产了,没有孩子爸爸陪同,然后我爸妈就接到了她留在医院的电话,去的时候人去楼空,巧依姐已经不在了,但孩子还在保温箱里,她给医院填的电话都是我爸妈的。”   屈战尧叹了口气,“我爸妈不忍心把她送孤儿院,就接手了这个孩子。”   关河轻轻地笑了一下,“你爸妈人真好。”   “我刚开始不同意,因为我家也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屈战尧挠挠头说,“可后来那小家伙哇哇大哭之际,忽然用手攥住了我的手指,又软又小,她对我咧嘴笑了,滴溜溜的一双眼睛看着我,我忽然有了一种做哥哥的责任感。”   关河没说话,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屈战尧的手指,然后紧紧握住。   现在一点风吹草动的变化都能让他感到不安。   未来是一个不可控的变量,他想让屈战尧尽可能的在他眼皮底下安安稳稳的变成定量,他知道自己的占有欲很可怕,甚至趋于病态,可他没有办法,只能放任自己往模糊不可见的未来前进。   高三上半学期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屈战尧挺进了年纪前五十名。   那是他考过最好的成绩。   他走在下着雪的校园里,看着眼前一切熟悉的景物,忽然倍感惆怅,他觉得自己跟关河上同一个大学的可能性越来越高了。   他喜不自胜的想给关河打电话,却提前一步接到了他爸爸的电话。   “小战。”他爸爸压抑着兴奋开口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要出国了!”   “出国?”屈战尧还以为听茬了,疑惑的重复了一遍。   同样的回答,并不是玩笑话。   屈战尧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边,不由自主地定在原地。   像是晴空万里忽然来了一场瓢泼大雨,浇熄了他心里蹿着的名叫未来的小火苗。   而实际上这一刻,关河并没有比他好过多少。   家里满地的碎酒瓶子,妈妈的惊声尖叫,爸爸脸上被指甲划伤的血痕……   “离婚后,你跟着谁?”   关河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阴沉沉地看着他们,平静的像是看着陌生人。   他想转身就走,脚底那颗白色药片发出碎裂的声音。   药瓶上的字异常刺眼:主治抑郁症。   关河停下了脚步,喉头发出微乎其微的喘息,竭力掩饰着战栗。   他想暴躁的破口大骂,也想冷漠的摔门就走,或者做点什么来发泄心中的愤懑,可事实上,他只是沉默了不到一分钟,便从地上扶起了他妈,嘶哑着嗓子对他爸说,“你走吧。” 第23章   至此之后的很多年里,关河时常想起那段晦涩无光的日子,他妈妈的病比他想象的更厉害,好的时候和正常人无异,依旧沉默寡言,依旧以自我为中心。一旦发起病来,十个关河都弄不过她,很吓人。   她不痛快,就想让所有人都跟着不痛快。   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他妈妈的病暂且控制下来了,医生跟关河说,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不能受任何刺激,身边时刻都得有人照看,以免她发生自残的行为。   关河点点头,拜托医生照看十分钟,他去天台抽根烟。   医院的天台很清静,一般不会有人来,而且隔音效果很好,他再怎么嘶声力竭的喊也没有任何人听见,关河摔了烟,狠狠的用脚碾了两下,扑在栏杆上宣泄了一番。   用尽力气后,他将头靠在墙上,身体无力的滑下去。   屈战尧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来堪比救命良药。   “喂。”刚开口就发现自己嗓子哑的不行。   “你怎么了?”屈战尧直直的愣了一下,“生病了吗?一个月没来学校了。”   “我在家。”关河说,“我……很累。”   “听出来了。”   屈战尧那边有小孩儿哭喊的声音。   “你妹妹又哭了。”关河静静的闭上眼说。   “你……”屈战尧拍了拍妹妹的睡椅,将听筒放在耳边,沉默了一会儿说,“把你家地址给我,我来找你。”   关河没有说话,挂了电话后给屈战尧发了个短信。   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屈战尧出门前被他爸爸叫住了。   “你赶紧跟你们老师说好,高考咱也不用考了,反正你也考不上,去国外随便找份工作,能过日子……”   “爸。”屈战尧打断了他,眼底划过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他往下压了压喉头的燥意,清嗓道,“等我回来再说,我要去一趟H市。”   他爸后面唠叨了一些什么,屈战尧完全听不见了。   直到坐上车,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思绪莫名回到了去年冬天,他像一只无头苍蝇般,惊魂未定去找关河,也是坐的这班车,K3677。   挺巧的,可是心情却比那时沉重多了。   临近中午,雨毫无征兆的下了起来,打湿了屈战尧的衣服。   他行迹匆匆的来到医院,周围很安静,沉闷的空气让人窒息。   关河在门口等他,身上漫着浓浓的水汽。   “你怎么不撑伞?”屈战尧走上前去。   “还说我,你呢。”关河笑了笑,笑意没达到眼底。   “去擦擦吧。”关河领着他往前走,屈战尧第一次看见了他母亲,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脸上泛着冷冰冰的笑容。   却并没有让人觉得有压迫感,反而……很脆弱,她跟关河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以至于屈战尧一晃神,在她脸上看见了关河难过时的样子,他摸了摸胸口,心里多了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简单的打了声招呼后,关河带着他去隔间的浴室里擦头发。   刚进门,还来不及放下毛巾,关河就从背后抱了上来,抱得很紧,屈战尧一度以为他快被对方捏碎了。   关河身上有种浓浓的不安,和他身上的味道浑然相成。   屈战尧鼻尖一酸,也回抱住他,谁都没有先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   关河比他想象的狼狈很多,也瘦了很多。   屈战尧摸了摸他的脸,像哄小孩儿一样轻拍着他的背。   关河抿紧着嘴唇,从喉头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   “我爸妈离婚了,我妈……抑郁症。”   屈战尧点点头,无声的握住了他的手,这才发现关河手上绑着绷带,上面渗出了刺眼的一片红。   “你的手?”   “没事,被我妈用酒瓶子砸的。”   关河的回答很平静,可屈战尧还是听出了潜藏在里面的黯然。   他有些心疼的看了一会儿,被关河掰过脸对视着。   “你怎么瘦了那么多?”关河戳了戳他的左脸,“梨涡都看不见了。”   屈战尧强迫自己笑出来,舒了口气说,“你不声不响消失那么久,我胖才有鬼!”   “我的错。”关河轻淡一笑。   屈战尧看着他,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很多年以后关河想起这个眼神,依旧会心里一软。   “别笑了吧。”屈战尧说,“你能不能不要笑了。”   “关河,你想哭就哭吧,别憋着好不好?”屈战尧看起来倒像是要哭了,“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他妈的把我叫过来让我看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以为你笑得很好看么!丑死了混蛋!”   关河狠狠憋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屈战尧不知道,他现在心里很乱,他家里的事情,关河家里的事情,他们即将面对的高考,还有虚无缥缈的未来……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可他现在愁得都快掉光头发了。   头顶有一盏小黄灯,灯上有一只飞蛾扑腾着翅膀绕着它转,不停的转,好像转够十圈就到达了他的目的地,屈战尧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些羡慕。   关河沉默了一刻,弯下身在他颈侧亲了一下,“不准离开我,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他的拥抱很轻,吻也很轻,可屈战尧还是感觉有块石头往他胸口沉沉的捶了一下。   抬眼看见关河的眼神,他没法儿将自己要即将要出国的事情说出口。   “傻逼,去包扎一下,手还要不要了。”屈战尧笑了笑,掩饰自己一闪而过的心慌,见他紧绷着的脊背终于松弛下来后,别过脸狠狠的舒了口气。   一直到屈战尧离开,这盆冷水还是没有泼出来。   他不忍心,也不舍得。   关河是真的很想跟他在一起,他一直记得关河嘴里常说的“自由与责任永远相伴”,他想早日离开这里,抛开一切束缚,可他身上还绑着很多责任,或许以前屈战尧不会多想,可自从他看见关河的妈妈躺在病床上看着关河那种惴惴不然的眼神后,他才明白,不管多强大的女人,内心都是需要爱的,而关河现在是她唯一的依靠。   尽管关河从没得到过父母的爱,可他依然有责任,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卸不掉的。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距离高考还有四十天。   关河给她妈妈请了三个看护,周末的时候回去,两头跑真的很累,关河周一来学校的时候基本睡一个上午,屈战尧拉着他去打球,他都能打一半靠在栏杆上睡着。   阳光在他脸上勾勒出淡淡的光线,屈战尧摘掉了他的眼镜,摸了摸他有些浮肿的眼皮。   这段关系如他所料,开始如履薄冰起来。   关河也渐渐发现了屈战尧的不对劲,比如去他家写题,他爸妈总会说一些时间不多了,得好好珍惜的话,有时还会给关河做一堆他爱吃的菜,叹息着以后可能吃不到了云云。   关河比一般人都敏感多疑,而且聪明,屈战尧说谎逃避的本事也比他预料的差,只会打着哈哈,展开柔情攻势扑过来抱他。   或许逃避现实是一个人规避伤痛的本能反应,身体机能会趋利避害的越过某些不利信息,哪怕过程漏洞百出,也宁愿佯装眼瞎。   关河没有追问,只是督促着他好好学习,沉浸在自己勾勒出来的美好蓝图里。   一头扎进五光十色的美梦中,被叫醒的时候实属有些残忍。   在一个暮色缱绻的傍晚,屈战尧从书包里给关河拿牛奶,不小心从里面掉出了一张复印纸。   关河捡起它的时候,内心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慌张。   他的理智告诉他别打开,可行动快于脑子一步,晚了。   出国证明这四个字就像电击棒,那一瞬间强烈的冲击让他有些蒙圈,脑海里嗡了一声后,什么也看不到了。   屈战尧要走了,上面的日期是四月份就签好的,他瞒着他一个多月,他早就决定要走了。   “只有草莓味了,你将就着喝。”屈战尧从前面转过身来,看见关河手里的纸后,一瞬间笑意僵在嘴边,脸刷的一下白了。   他张口结舌,急忙解释,“关河……”   “你是不是觉得耍我很爽?”关河沉默了一会,往前走了一步。   见屈战尧不说话,他攥紧了手里的纸,盯着他嗤笑了一声,“看着我每天为了我们的未来,费尽心思的算计,你是不是很得意?你看着我!”   关河从没这么大声跟他说过话,屈战尧想解释,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话到嘴边也被他狠狠地咽回去了。   “我一头热的扑在未来的计划里,而你早就把我排除在外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如果今天不是我发现这张纸,你还想冷眼旁观多久?”   “我没有不想告诉你。”屈战尧说,“我……”我不忍心。 第24章   关河就像是被激怒的野兽,身上蹿着烈火,稍一靠近,就会被他焚烧干净。   “我不想听你任何说辞,你只要告诉我,你走还是不走。”   “我没有要解释什么。”屈战尧扯着他的胳膊顿了一下,一分钟,两分钟……他松开了对方被他攥得褶皱的袖口,点头的时候连指尖都在颤抖。   关河拽着他的衣领把他往墙上一撞,紧绷着嘴唇,眼神渐冷。   “你再说一遍。”   屈战尧眯着眼睛盯着从空隙里钻进来的阳光,胸口来回起伏着,他想了想说,“现在我还没能力,如果你愿意等我……”   关河闭了闭眼,很快回答,“我不愿意。”   屈战尧这句话出口就后悔了,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很不要脸,哪怕是祈求也太又当又立了。   但确实被关河不带任何感情的四个字刺痛了,他受不了被人用这样的神态看着,也受不了自己低姿态的附和和讨好,更受不了在这一堆破烂事里回家还得毫无芥蒂的笑着。   太累了,他撑不下去了。   “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不够成熟不够理智不够有能力……”   “是不够喜欢我吧。”关河说。   “我没有。”屈战尧说,“你硬要这么解释,那我无也话可说。”   关河松开了他的衣领,张了张口,像被掐住嗓子的野鸡,连哼一声都带着苟延残喘的味道。   良久,他开口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像是故意说反话来气对方,关河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在寂静的空气中,异常刺耳。   关河剥掉了他坚硬的外壳,将一颗残缺不堪的心挖出来自己碾碎,并剑走偏锋的选择拉另一个人下水。   “屈战尧,我根本没有喜欢过你,从头到尾,我都在玩,你以为我现在很难过吗?你错了,我一点都不难过,你爱去哪儿去哪儿,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今天这事,我也要跟你说分手。”   少年人的血气方刚被活生生挑衅了,屈战尧脑子一热,也开始跟着他的节奏口是心非起来。   “那很好,不用我再多费口舌了。”   关河沉默了一会,从包里掏出屈战尧送给他的那个万花筒,不留余地的砸了过去。   万花筒被摔出了好大声响,随着蜿蜒的裂痕,最终碎的彻彻底底。   关河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平时自诩的理智全数飞灰湮灭,用最偏激也最伤人的话刺伤对方也千刀万剐了自己。   “之前我朋友过来找我的时候,你知道我为什么甩开你的手吗?是因为你不配,你不配做我的朋友,更不配跟我有未来,别他妈犯贱了,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个只会打架的混混……”   屈战尧的表情从震惊转为受伤,最后愤怒的把他往前一拽,拳头攥得紧紧的。   关河就这么冷笑着看他,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样子。   屈战尧眼里烧着火,脉搏跳动的声音响彻了他整个胸膛,不知道现下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轻轻戳一下就很疼。   他咬着牙关跟关河对视了半晌,最终松开了手指,从嘴里重重的吐出几个字。   “……我操你妈,关河。”   十八岁,是个很危险的年纪,他们可以冲动的在一起,也可以冲动的分手。   他们的人生不够圆滑,也不允许自己圆滑,是就是非就非,要么互相折磨,要么一拍两散,一条道走到黑,孤注一掷,不怕伤痕累累。   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   尽管决裂也要保持少年人最后的骄傲,哪怕这种骄傲愚蠢又伤人。   屈战尧把那张纸从关河手里夺回来,转身离开的时候下颌抬得很高,执意的扭过头去,不去看对方的眼睛。   直到他走出了十米远,关河指骨泛白的捶了一下墙。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喊。   屈战尧,你要是再敢往前走一步,我们就彻底掰了。   被倔强拉得很长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关河往前踏了一步,又倏然顿住,屈战尧走得毫不留情,残忍而决绝。   他知道自己刻薄,冷漠,拥有着近乎病态的占有欲。   但当他脑子里划过后悔两个字后,他仍心有余悸的想起。   在遇到屈战尧之前,他是个多骄傲的人。   后悔两个字从不曾在他字典里出现过,以后或许也不会有。   年轻的心脏很小,它们不懂得来日方长,只想吊死在一棵树上。   可那棵树承载不起他的重量,卡擦一声,折断了。   高考的钟声伴随着一阵蝉鸣响起,关河坐在考场上,眼底波澜不惊,褪去了浮躁,也同时裹上了一层厚重的保护色。   他的少年时代终结在笔尖划过纸张晕开的墨水中。   看似光彩,实则狼狈的结束了。   屈战尧被他爸爸催促着,烦躁的摘了耳机说,“知道了,我很快就下来。”   即将离开这个家,离开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不舍得这个词,到头来也显得太轻了。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他闻到了楼道里久违的潮湿气息,心里一酸,险些要留下眼泪来,墙角边刻着关河的名字,这是他曾经无聊用石头刻的,那时候还被关河嫌弃字丑。   屈战尧闭了闭眼,暮然回首闪过的画面走马灯似的转了一圈,回到了远点,一切近的仿佛像是昨天。   他站在校园操场上,露出痞气的笑容,拦住眼前这个挺拔而高傲的男生,用大哥似的口吻笑道,“你刚才在偷看我吧?”   “哎,你又往回跑拿什么东西?”屈战尧妈妈喊。   屈战尧推开门,掀起一阵灰尘,从床底下挖出一个盒子,将里面好不容易粘好的万花筒放进了包里。   车子一路开出了郊外,屈战尧搓着沾满汗液的手臂,将窗开起来通风。   今天38°,气温高得令人憋闷,天空一望无际,蓝得很漂亮。   屈战尧戴上耳机听歌,路面凹凸不平的颠簸使他有些难受。   不知道是因为离开,还是因为晕车。   “爸,等出国了,你说过你要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急的要走。”   “嗯。”屈战尧爸爸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复杂。   “晕车你就靠一会儿。”屈战尧老妈说,“脸白成什么样了。”   “本来就白。”屈战尧冲她笑笑,晃了晃怀里的屈小元,“你说是不是啊,宝宝。”   屈小元张嘴咬了他一口,继承了他家君子动口不动手的美德。   “小战,我知道你舍不得。”屈战尧老妈看着他,眼底有些不忍,“但没办法,我们必须得走,这事儿到了美国再告诉你吧,不是故意瞒着你。”   “我知道了。”屈战尧闭了闭眼,走都准备走了,理由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   “那我靠会儿。”   车子又平稳的驶过一段距离,屈战尧扯了扯领口,抹掉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喘了口粗气。   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脑子里生根发芽,屈战尧强烈压下心中的忐忑,将视线移向窗外。   去机场的路很长,得绕过A市的市中心,开向郊区,这段路好歹也有两个多小时,屈战尧在一阵迷迷糊糊中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再抬头的时候,他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听见了‘轰’的一声巨响。   伴随着汽车紧急的刹车声和司机惊恐的尖叫,他只来得及看见他妈妈奋力扑向他爸的身影,还有远处的一片火光。   撞上的是一辆油罐车,顷刻间爆炸声轰鸣了他的耳膜,屈战尧什么都听不见了,下意识搂紧了怀里的屈小元,抓住了车子的把手才不至于被突如其来的外力给撞飞。   那一瞬间他觉得死亡离他很近,当脑袋磕到了不知名重物的时候,屈战尧脑海中闪过了一幕幕的画面,就好像电影片段不断循环播放着,他的出生,在筒子楼里慢慢长大,从小皮的不行跟人打架,认识了二毛认识了夏珊珊认识了三炮,认识了关河,他们在一起,有时候争吵,有时候误解。最后因为某些原因各奔东西,然而在那一刻,这些曾经他们所坚持所争执的源头,全部都不重要了。   最后一个画面停格在他们抽完血那天,关河被他嘲笑了半天,心有不甘的问他,“是,我是怕抽血,人总归有害怕的东西,那你呢,怕什么?”   那天屈战尧拍着胸脯说,小爷我什么都不怕。   屈战尧被一股外力撞到了车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破碎的万花筒,血顺着额头留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努力睁开眼睛想回头找他爸妈,却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手指在冒着热气的地面上动了两下,便停止了顽抗。   我其实很怂,我怕太多东西了。   我怕蟑螂。   我怕打架打输了。   我怕离别。   我怕长大。   我怕不可预知的未来。   我怕……我太喜欢你。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有人走过来,把他抱上了担架。   别踩……屈战尧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人扯碎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人大步向前迈,万花筒发出最后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就此寿终正寝,再也拼不回来了。   屈战尧眼前一片混沌,浑身都疼,他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看见有人拿了一块白布盖在一个血肉模糊的身体上。   “妈……”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哭喊道,然后昏昏沉沉的合上了眼,不受控制的跌进那片黑色迷雾中。   那人顺势把他摔在地上还插着耳机的手机捡起来。   音乐声骤然停了。   走吧   走吧   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   走吧   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   走吧   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   屈战尧从小就想快点长大,长大了他能走出这个小地方,看更广阔的世界,长大了他可以赚好多的钱,好好孝顺爸爸妈妈,长大了,他能谈一场热烈疯狂的恋爱,跟喜欢的人天长地久。   长大了……   原来长大,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第25章   屈战尧是一个皮孩子,小时候皮得特不招人待见,他妈每回都气得两眼一翻,活生生想把他抽筋拨皮。他爸便会主动站出来,拿着扫帚柄往他屁股上狠狠一拍,刚揍了一下,他妈就跳出来了,“你揍我儿子干什么?!”   他爸说,“也是我儿子!干错事儿了就得挨揍!”   他妈把屈战尧的头往下一按,按进她怀里,象征性的往他脸上挥了两下,“揍完了,不需要你代劳了。”   他爸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没用的,最后还是抵不过他妈妈一瞪眼。   屈战尧乐呵呵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他妈妈怀里钻出来,他妈妈戳着他的太阳穴,一巴掌打在他后背上,“你要再敢犯事儿,你娘我揍死你。”   屈战尧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垂眸顺眼的认了错。   长大以后,他听了无数遍“你娘我揍死你”,可事实上,他一回揍都没挨过,他妈永远是在他受委屈时第一个站出来护着他的人。   后来,他们厂里出了事故,他妈瘸了一条腿,屈战尧听见他妈在房间里啜泣,对他爸说,“以后尧尧要是在别人那儿受欺负了,我也没辙了。”   “他还受欺负呢?他不欺负别人就算天下太平了。”   “你懂个屁。”   屈战尧在门口乐了一会儿,他就是特别喜欢他妈这种不要脸的护短劲儿。   但是至此之后,他再也没有主动寻滋挑事过了,除了那些主动凑上来的人,在他忍耐范围内的,他随便揍两下就完事了,但说他爸妈坏话,那是死忌。   初二那年,屈战尧被勒令退学了,原因是把他们校长的孙子给揍得进了医院,家里赔了很多钱,校长让他当着全校的面念悔过书,他不肯,他妈第一次打了他。   用家里的竹鞭子抽的,每一下都使了十分力,背后布满了赤条条的血痕,屈战尧咬着牙,愣是一声都没吭,被他爸罚跪在家门口六个小时,他妈拿着一碗馄饨出来了。   “吃完了自己滚去洗碗。”   他妈似乎还是不愿意跟他说话,屈战尧捧着热乎乎的馄饨吃着吃着就哭了,他一边抹泪一边犟嘴,“别以为我会跟他道歉。”   他妈说,“那就别道了,辍学吧,早点赚钱。”   屈战尧本来心思就不在读书上,一听这话正合他意,揉着酸胀的腿站起来,搂着他妈的肩膀说,“我以后不会让人说你半句不好,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就知道你是为我打架的。”   “儿子为老子,天经地义,谁让那王八蛋说你是……”屈战尧往他妈嘴里塞了个馄饨,“以馄饨起誓,谢春燕同志就是我一辈子的指明灯,谁也不许在我这儿造次!”   他妈笑着叹了一口气,“就你能。”   ……   A市中心医院病房里,护士看着病床上不断挣扎的男人,焦急的说,“谢医生,他怎么还不醒?”   谢医生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撸起他的袖管看了一会儿,“做恶梦了吧,小李你看着他,醒了立刻叫我,我去处理下718床的病人。”   屈战尧不记得他是怎么醒过来的,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像一具干瘪的空壳。   “我爸妈呢?”那是他嘶哑着嗓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护士支支吾吾了半天,屈战尧从她闪躲的神色中辩出一点不安来。   他吃力的从床上爬起来,扯掉了氧气罩,胸口很痛,后背很痛,浑身上下都痛得叫人难以忍受,他什么都不管,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句“我爸妈呢。”   小护士拦不住他,屈战尧跌跌撞撞的下床,腿脚酸软的跪下去,他撑着床,复又站起来,推开了护士的手,“我要去看我爸妈。”   “谢医生!”护士求救的目光忽的一亮,屈战尧还没来得反应过来,就被眼前这位谢医生按到了床上。   “挂完这瓶点滴,我带你过去。”谢医生示意护士给他重新打上点滴,“我带你去见你妈最后一面。”   屈战尧闻言抬起了眼睑,先是略微一愣,接踵而至的是久久的茫然。   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他想开口问,可是脑子里昏昏沉沉,他好像不会喘气了。   模模糊糊间,他的右臂被冰冷的针管刺了进去。   这一回睡得时间不长,但也足够让他在梦里冷静下来。   屈战尧醒了以后,跟面前的医生互不吭声的面面相觑,最后才脸色煞白的开口道,“我想去看看我妈。”   门推开的那瞬间,像是一支笔“撕拉”一声在他心里划上了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他妈妈全身笼着白布,安静而苍白的躺着。   “我妈……”屈战尧回头看向那位医生,恐慌和无助侵袭了全身,“死了?”   浓得呛鼻的福尔马林气味让他不住的咳嗽起来,屈战尧看着他渐渐低头下头去,攥着白色被单的指骨青筋凸起。   谢医生以为他会悲痛欲绝的大哭,或是疯狂愤怒的大吵大闹,又或是无法接受事实的自我催眠,可屈战尧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地上,用他嘶哑得不成样的嗓子说,“让我一个人呆一会行吗?”   “太平间不允许病人……”旁边的医生没说完,就被谢医生打断了,“你待着吧,一小时过后我带你回病房。”   “谢医生……”   “出了事我担着,走吧。”   屈战尧等到人都走完了以后,才扶着床沿慢慢坐起来,盯着他妈妈看了一会儿,将她额前的头发拨到了脑后。喉咙像被堵住了,任何哭喊都被无声的吞噬殆尽。   接下去的一个月和两个月,都显得太不真实了,屈战尧每天经历着巨大的无力和虚脱感,只有睡着的时候感觉不到痛,而清醒就是一脚踏空,再狠狠地从云端跌落,坠入某种熬不到头的深渊里。   如果说这还不算绝境的话,那他爸爸在出院那天收到了法院的传令,才让屈战尧深深切切的感受到了绝望两个字怎么写。   祝天威贪污案共犯这个罪名,他承认了。   屈战尧不信,扯着他的衣服大吼,“你骗人!你根本没用过他给的钱!”   屈战尧爸爸满目悲哀的看着他,任凭屈战尧不可置信的捶打和嘶吼,也没有一句辩驳。   最后,警方把他爸爸押走了,只留了一句话,“小战,好好长大。”   屈战尧用手无力的砸着墙,血顺着拳头缝汩汩的流下来。   我要怎么长大?我他妈还怎么好好的长大!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屈战尧家没有别的亲戚了,只有周围不太亲近的邻里,他通通没叫,一个人几天没有合眼,拖着一身疲惫处理后事,入殓,安葬,跪着送她入土,最后站在墓地前,抱着屈小元,用力的磕了三个头。   一江春水向东流,人的一生就这么走到头了。   生死由命,活着的人依旧得好好活着。   屈战尧手里还有他爸爸留下的一点钱,他回了家,第一眼看见的是家门口他妈种的那颗葡萄树,已经结出了几颗果实,屈战尧剥了一个,酸的牙疼。   推开门,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味道,他坐在破皮沙发上,闭上眼好像能看见他妈妈在厨房忙碌的幻影,屋里没开灯,寂寥的月光勉强的从窗口缝隙里洒了进来,屈战尧重重的呼了口气,第一次觉得他家房子这么空旷和安静。   屈战尧给屈小元喂了奶,哄着她睡着后,开始整理行李。   那个小纸箱里,其他东西都破的破,毁的毁,只留下了几件他妈妈的旧衣服,是真的很旧,有些还发了霉,可他妈妈总是说,还能穿呢,缝缝补补又是一年,她一件都舍不得扔。   屈战尧把他们捧起来放在鼻尖狠狠吸了一口气,再一并塞进了衣柜里。   他的包裹因为车祸的毁坏,也只留下了一个,当他颤抖的拿出他妈妈给他织的那件蓝色毛衣后,这些天封闭着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撕掉结了痂的伤疤,痛得他几近窒息。 第26章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他打架的时候一边骂他一边护着他。   再也吃不到她做的好吃的绿豆沙冰。   再也不能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再也看不到她温柔煮菜的背影。   也再也没有人让他开口叫一声妈妈。   从这一刻起,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少了一个人分享。   在一个寂静的深夜,屈战尧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呲牙咧嘴地放声大哭,撕心裂肺,悲恸欲绝,好像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这种沉重的伤痛短时间内好不了,屈战尧浑浑噩噩了一个多月,那段日子几乎是醉生梦死,除了睡觉和喝酒什么都不管,但也鲜少梦见他妈妈。   五七那天晚上,屈战尧在桌上摆了三副碗筷,喝掉了两瓶白酒,最后抱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没沾着床就倒在地上睡了。   梦里他妈妈朝他笑了笑,“小战。”   屈战尧不敢眨眼,不敢呼吸,生怕一闭眼她就没了。   “妈妈希望你好好生活,为了我,也为了你爸爸。”   屈战尧哭着说,“我不要,我要你活过来,我要你陪着我,只要你回来,我再也不打架了,我会好好学习,努力赚钱,我……我会变成你想要的那个样子,你回来好不好……”   他妈妈只是笑,笑得温柔而无奈。   最后屈战尧只记得他妈妈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他的头发,说了句再见。   再见。   醒来后屈战尧坐在一堆空酒瓶里,心里突然颤了一下,空了很大一块。   他终于彻彻底底的明白,他失去了他妈妈,也失去了这个家。   被残忍的一双手“拔苗助长”的拉扯着。   最后尘埃落定,屈战尧被迫长大了。   痛苦缄默后,少不了重新开始,时间或长或短,但总归会开始的。   屈战尧试图找一切关系让他爸爸在开庭前有个好的辩护律师,能花的钱都花光了,可还是没有用,不管他爸是真的共谋贪污案了还是不得已的跟祝天威绑在一起,他一介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压根在这水深不见底的尔虞我诈中周转不开,本想着作为祝天威儿子的祝明肯定有办法,屈战尧已经做好了委曲求全的心里建设,没想到祝明他妈妈带着他走了,走去哪儿他根本不知道。   去看守所看望他爸的时候,祝天威一副胜券在握,似乎不把这点牢狱之灾当回事儿的样子让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屈战尧没有证据也没有本事,他只能一遍一遍问他爸爸,可他爸甘愿认罪,丝毫不挣扎。   屈战尧火了,烦了,累了,找了一群人猛揍了一顿,弄得全身血淋淋的回家,屈小元一闻见味道就哭了,屈战尧沉重的目光忽然闪动了一下,掏出手机翻开了电话簿,跟关河的通话记录还是三个月前。   屈战尧出车祸的时候他发来过一条短信。   出国顺利,前程似锦。   这八个字现在看来太讽刺了,屈战尧将下巴抵在膝盖上,指尖有些颤抖的拨通了这个电话。当时闹得太难看,他也着实不想再跟关河联系了,这段感情就停留在记忆美好的时刻,他不想让关河看见现在这样狼狈的他。   可是他没有办法。   屈战尧押上的最后一笔赌注,最终是赌输了。   耳边第三次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骂声,“你有病吧,都说了这里没有关河,这号码我上个月换的,你别再打来了,恕我多嘴一句,他连新换了号码都没跟你讲,八成是想跟你断得干净了,兄弟也别眼巴巴往上凑了,天下女人不都这样绝情么。”   屈战尧没听他继续说话,垂下手臂挂断了。   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垂死挣扎,拨电话的时候他想,如果关河接通了,他想好好跟他说话,不管他帮不帮忙,他都想把出国的误会解释清楚。   但电话没接通,屈战尧反而从心底松了口气,至少在关河眼里,他还是那个放肆无理骄傲鲜活的屈战尧,而不是现在这个落魄可怜畸形生长的屈战尧。   他在害怕中寻回一点安慰,闭上眼叹了口气。   他跟关河……以后就这样了吧,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也没有交集,他们的关系仓促而狼狈的结束了。   而这边,关河在填高考志愿的时候,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的只填了H市警察学院,剩下的都空白,而且不服从分配。   一个礼拜以后,他收到了H市警察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八月初就入学,要去基地进行体能训练,为期三个月。   其中还会淘汰一批人,视训练的情况而定。   他妈妈被他转移到了离学校近的医院,关河抽空的时候能从学校里溜出来看望她。   他换掉了手机号码,删除了所有联系人,在残酷而艰苦的训练中,重新开始。   转眼一过大半年,关河跟他爸见了一面,他爸想让他着手参与公司里的管制,关河剃短了头发,表情依旧冷淡,拒绝得也很彻底,可他愣是看出了一点成熟的味道,他……好像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你还小,历练历练也好,学校毕业以后我给你找个轻松的活,你可以一边在警局一边学习公司运营……”   “不必了。”关河打断了他,“你到底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他爸也知道关河的执拗一时半会说服不了,便讪讪作罢,指了指桌上的盒子,“八月份寄到家里来的,是A市的包裹,估计是那会儿你同学寄的。”   关河心里一跳,他很久都没感受过心脏那么剧烈的跳动了,他把手搭在盒子上,上面没有寄件人的名字,他有一瞬间的胆怯,原地呆了两分钟,他将手收了回去。   “算了,你收着吧,我下次来拿。”   关河爸爸还想说什么,眼见着对方瘦瘦高高的背影迅速的消失在了楼道口。   这个包裹就在家里藏了一年又一年,关河是记得的,但他让自己忘记。   人总得往前看,不必提起也不要太在意,心里缺了一块,那就让冷风灌进来,严酷残忍的提醒他,那段不可复制的记忆已经回不去了。   那年冬天,他迎来了人生最荒凉的成人礼,空气里淡淡的都是爆竹屑的味道,关河把空调调高了好几度,躺在被窝里,对自己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至此,他把屈战尧这三个字在脑海里想了一遍,然后狠狠的剥离了。   他闭上眼沉默的吸了口烟,终于如释重负。   时过境迁,屈战尧在变故中一夜长大,苟延残喘的为了生活奔波辛苦,关河变回了那个循规蹈矩的优等生,挥霍着他年轻优秀的资本。   他们每天都遇到不同的人,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那些人来了又去,有些狠狠在他们生命里烙上了印记,有些轻如鸿毛,不足挂齿。   时间甩开了脚步撒丫子往前奔,不知道是命运使然还是造化弄人,本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两个人却在六年后倏然重逢。   在一个闷热的夏季,在一个不太美好的雨夜。   总之,他们彼此难以遏制的回忆在相遇的那一刻泄洪般的喷涌而出,心里铸就的铜墙铁壁也轰然倒塌。   谁也没有先说话,像是一场力量悬殊的博弈。   连绵不断的阴雨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屈战尧警惕的伸长脖子一看,好像是讨债的人,他不顾胃部隐隐作痛的灼烧感,扯了一把关河的衣服,躲进了旁边逼仄的小巷子里。   关河不得不紧紧挨在屈战尧旁边,他终于看清屈战尧的脸,瘦的棱角分明,高耸的眉头透着浓浓的不爽,眼睫上挂着水珠,不知是被雨淋的还是刚才哭的,眼神依旧倔强,却不再鲜活,他沉沉的呼吸喷在自己的右脸,那么近,又那么远。   讨债的人步步逼近,关河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得咳嗽了一声,屈战尧从嘴里挤出一个操字,转头用手摁住了他的嘴。   屈战尧抬眼看见关河瞳孔里有一个狼狈的他。   而他依旧冷淡骄傲,天之骄子般的干干净净。   对比强烈,让人唏嘘。   屈战尧苦笑着松开了手,垂下的那一刻被关河捉住,并且重新“被”捂住他的嘴。   窄小闷热的巷子里,俩人面面相觑,隽刻在生命里的记忆被陡然唤醒。   当时他们好像也是躲在这样一个小到转脸就能面对面的柜子里,屈战尧扑过来捂住了他的嘴,笑得痞气又好看。   要不怎么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呢。   而这次,屈战尧经过条件反射的捂嘴行动后,寻思出了更妙的招数。   他往墙上踹了一脚,发出巨大声响,那些人脚步一顿,赶紧往小巷子里追,他越过关河,往另一个地方跑去。   关河被那些人堵了个正着,心里记恨着屈战尧明目张胆的“嫁祸”,又不得不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冷冷的一抬嘴角,“警察。”   轰的一声鸟兽散,关河收起了证件,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伞。   旁边还有一个黑色的钱包。   望着屈战尧逃跑的方向,关河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默默点上,掂量了下他刚才遗落的“赃物”,矜持的勾了勾嘴角。 第27章   屈战尧在洗手池边漱口,嘴里吐出一抹血渍,冰凉的自来水灌入喉咙口,缓解了他满心焦躁和愤懑。   这会儿夜色已深,他们那里的水池是住户通用,很长一道,又黑又脏,屈战尧把脑袋伸过去冲水的时候,眼没闭实,看见底下一条翻白眼的鱼,死的透透的,腥味浓重。   操,他呛了一口水,抹了下脸,刚站起来就跟端着杯子刷牙的徐川打了个照面。   “你他妈站着不喘气啊。”   徐川拨了拨额前乱糟糟的头发,从里面露出一双没有聚焦的眼,瞥了一眼屈战尧,又面无表情吐了口水。   屈战尧冲掉了脑袋上的血渍,掏出手机照了照,感觉没那么吓人了,准备去陈奶奶家接屈小元回来。   “诶。”徐川开口道,“这死鱼你不拿走?”   “死成这样,你自个儿吃吧。”屈战尧继续往前走,风里带沙,刮得他眼睛疼。   “拿去吧,我明天过来蹭饭。”   屈战尧忽然停下脚步,徐川摸黑走到他身边,往他口袋里塞了根烟,屈战尧用手捻了捻,“川哥,您这日子过得也不咋地,烟都发霉了。”   “嗯。”徐川看着前方,无所谓的说,“你送我回去。”   屈战尧点着了烟,雾雾朦朦中吐了个烟圈,上前扶住徐川的胳膊,“你说说你一半瞎大半夜不睡觉跑这来干嘛?”   徐川说,“我还没刷牙。”   屈战尧:“……”   徐川是活在他们这片阴暗角落里唯一一个正常人,除了眼睛不太好以外,其他方面都挺像个“人”的,屈战尧搬来这儿的时候他就在了,据说是呆了好几年,一直也没换地方,待这儿的人大多都是生活悲惨无处可去的流浪汉,活一天是一天的那种,屈战尧不清楚他的来历,也不想问,毕竟生活在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为外人道的艰辛和秘密,他也犯不着戳人伤疤。   徐川这人长得凶神恶煞,可惜眼睛不好,没战斗力,偶尔会被一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混混欺负,有一回屈战尧路过,看见那几个混混被他赤手空拳得揍出来,并跪地求饶再也不敢来他头上动土后,觉得此人不简单。   他没工作,钱也不知道哪儿来,但日子过得还算可以,至少他家的房子是这边最大的,但屈战尧一直搞不明白,也算是拥有一幢小平房的“大款”了,为什么能把自己弄得那么邋遢。摸到他胳膊上滑腻腻的一片,屈战尧眉心跳了跳,“你几天没洗澡了?”   “四天,可能五天。”   “靠。”屈战尧蹭了蹭裤腿,嫌弃的把徐川给送了进去。   “小战,你钱包好像没了。”徐川说着并指了指他的额头,“被人开瓢的时候偷了吧。”   屈战尧这才发现自己口袋空空,一瞬间毛都竖起来了,汗挂在眼睫上,落在地上晕开了一个圈。   他拔腿就跑,往刚才被揍的那巷子里地毯式的搜索了一遍,垃圾桶都翻遍了,还是一根毛都没找着。   他疲惫的往墙上一靠,浑身痛得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他们这片区丢了钱包就等于拱手把钱让人了,没人会有那种“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的优良美德,他自个儿都没有。   操,这帮孙子。   屈战尧呲牙咧嘴的踹了一脚墙,等等,警察?   对啊!警察!   操他妈不会给关河捡走了吧!   屈战尧感觉脑门上赫然出现“天要亡我”四个大字。   钱包里统共就三百来块钱,被那些人捡走也就肉痛个把礼拜,但决计不能给关河捡走,因为里面还有……   还有他的照片。   屈战尧不想承认他对关河念念不忘,这太矫情了,也不想承认这旧情像个坎一样横亘在他心里,怎么跨都跨不过去。   钱包里有一张关河穿着校服冲他笑的照片,他俩补课的时候屈战尧用手机偷拍的,洗了好几张,出车祸后,这些全没了,就剩下钱包里的那一张,当时出院出得急,钱包丢在医院的病床上,屈战尧家里的事忙得他焦头烂额,几个月后才发现这玩意没了,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再次回到医院,没想到谢医生完好无损的给他收着,屈战尧捧着钱包,鼻子一酸,内心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一并涌了上来。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丢过这个钱包。   不仅仅是缅怀他和关河感情的一个物证,还证明了他屈战尧曾经也那么快乐放肆的活过,很多年少时的记忆,只有捧着这个钱包的时候才能记起来,算是一种很可悲的慰藉吧。   屈战尧重重吐出一口气,他烦得一晚上都没睡好,整晚都在“关河捡到这个钱包”和“关河捡到这个钱包并打开看了”的梦里打转,早晨六点就醒了,给屈小元泡好牛奶后立刻冲向了警局。   关河也没睡好,他推开警局门,浑身带着一股冷意,年久失修的旧空调莫名其妙响了一下,停止了运转。   直到余光落在屈战尧靠着椅背张大嘴巴睡着的身影上,他才瞬间清醒过来。   “小关。”简琳喊他,指了指屈战尧。   关河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越过屈战尧,去饮水机边接了杯水。   他没叫醒屈战尧,只是蹙着眉头盯着他看。   阳光落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洒出一道明明灭灭的光,额头上贴了一张创口贴,露出的手臂上全是青紫色的伤口,青青的胡茬冒了出来,看起来很憔悴。   他的轮廓脱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在时光的洗礼中渐渐走向成熟,瘦削而陌生,可是睡着的样子一点没变。   关河的视线太过灼热,似乎沉浸在某种凌乱又繁琐的记忆里,简琳叫了他两声他都没听见,屈战尧却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从位置上爬起来,睡眼惺忪了两秒钟后,目光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关河自知有些失态,下意识地用喝水的杯子挡住脸。   “你有没有捡到我钱包?”   关河没说话,走到位置上翻开了档案记录,对着电脑一个字一个字输进去。   屈战尧有些蹿火,往他桌子上一拍,他刚要压低声音再重复一遍,就听见关河从鼻息里发出轻轻一个嗯。   屈战尧感觉两眼一抹黑,浑身上下叫嚣着“完了,他死定了”。   偷偷瞥了一眼关河,对方神色没有丝毫不对劲,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打着字,屈战尧咳了一声,“那你快还我。”   关河很镇静的回答,“没带在身上。”   屈战尧想抡起旁边的档案册拍到他脸上。   关河并不知道屈战尧内心的翻江倒海,打完了最后一个字抬头说,“晚上下班给你。”   屈战尧哪等得了那么久,而且他不想跟关河再有任何接触了,这都不够丢人的。   “不行,你得现在给我。”屈战尧的声音陡然拔高,露出了他擅长的流氓笑容,“人民警察捡到钱包不物归原主,想私吞啊?你们这儿谁管事儿的?局长在吗?”   他扯着嗓子喊了几声,简琳朝他们那瞥了一眼,被关河一瞪后又缩回电脑后边了。   “我怎么知道钱包是你的?”关河说,“里面有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吗?”眼见屈战尧眼底冒了邪火,关河压低嗓子笑了笑,“找局长,这事儿就没那么好解决了,得走警方程序,你要是想私了,今天下班我给你拿过去。”   这话堵得屈战尧哑口无言,他瞪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泄气的转身离开,从以前就是这样,不管他屈战尧玩的是哪一出,关河绝对能想出更高一筹的办法压制他,还是嚼碎了不爱吐骨头的那种损招。   操。   屈战尧在心里骂了声娘。   “你他妈要敢打开来看,我砍死你。”   “不会,失主的东西警方不能乱动,你放心。”关河露出了一个人民警察般温和的笑容,嘴角弯着的弧度分毫未变,屈战尧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直冲冲撞上了来上班的老刘。   老刘刚想开骂,见屈战尧眼珠子凸出了几分,满脸戾气的盯着他,便噤了声。   一直到屈战尧走后,关河嘴角的笑容还挂着,简琳在心里默默给关河和屈战尧的关系打了个问号,昨天关河一个劲儿的打听屈战尧的事就显得很不对劲了,今天更是……她敢保证,他俩以前肯定认识,而且很熟。   屈战尧今天出去找工作,屈小元在那场车祸里烧坏了脑袋,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傻蛋,而且受了刺激,说不了话,为了给屈小元治病,为了给他爸爸筹钱出狱,刚开始那几年,屈战尧什么活都干过,也借了很多钱,家里房子卖了,到邻镇租了个破屋子,跟着厉哥混了一段不太光明的日子,虽然来钱快,但他付出的东西也多,良心是首要,后来,屈战尧不想干了,但厉哥不肯放他走,三天两头找他麻烦,砸他场子,他手里所有的工作都被对方毁了,就这么被人扯着尾巴过日子。   屈战尧虽然不甘,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只好认命。   可自从见到关河以后,他想起了少不更事的快乐和自由。   又不免拿旧时经年做对比,实在凄惨唏嘘。   所有人都能嘲笑他的落魄和可怜,就关河不行。   他宁愿不要这个狗屁重逢,也不想关河看见他现在这样,在关河记忆中,他就该风风光光的出国,他就该是一个骄傲又快乐的二逼少年。   屈战尧苦笑了一声,自卑,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抹不掉的。 第28章   屈战尧嘴里咬着干瘪冷馊的剩饭,食之无味的拨了几筷子,心里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他快疯了。   好在最后他找到了一个新工作,在一家ktv里当服务员,只做夜班,这样他白天还能出去再找个活,屈战尧跟老板道了谢,准备回家洗个澡。   屈小元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手边还放着几颗糖,屈战尧认得,那是她前天抓到他面前说警察叔叔给的糖。   不过趁着白天,屈战尧看清楚了,那糖跟几年前他家竹篮子里的糖一模一样。   关河为什么一直把这种粘牙又劣质的糖带在身边?   屈战尧甩了甩头,从兜里拿出一个烫手的烤红薯给屈小元,“剥完皮才能吃,听见没有?”   回应他的是屈小元傻兮兮的笑。   屈战尧回到房间,把汗湿的T恤脱了,背后的伤口有些裂开了,黏在上面,撕裂般的疼,他从缺了一个脚的柜子里坑出一瓶红花油,倒了半天只够涂一个肩膀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连药都没了。   算了,他皮糙肉厚,不涂也罢。   屈战尧换了件衣服,冰箱里只有最后一个鸡蛋了,屈战尧给屈小元烙了个饼,自己就着咸菜啃完了一整个馒头。   关河说下班给他送过来,五点了,应该也快来了,屈战尧不愿意让关河到他家里来,于是咬着馒头在巷子口等。   冷静下来后他松了口气,关河是什么人,他清楚得很,说一不二,而且有原则,他说了不会偷看钱包,那就真的不会偷看。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还好关河不会看见里面的照片,还好没有更丢人了。   关河从巷口拐了进来,跨过水潭,来到了他身边,屈战尧发着呆一抬头就跟他面对面上了,吓得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把啃了一半的馒头往背后一藏,朝他伸手,“钱包呢?”   “进去再给你。”   屈战尧瞪圆了眼睛,嘴里挤出一个操字。   “钱包不要了?”关河说着就要转身,“那我回去交工了。”   屈战尧不得不拽住了关河的胳膊,沉默了一会儿,泄愤似的踹翻了垃圾桶,气得五官都移位了。   操他妈的关河,几年不见,本事见长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了!   屈战尧破罐子破摔把关河领进了那扇窄门,关河个子比他高,进门的时候没注意就撞上了房梁,而且屈战尧故意不提醒他脚下有坎,关河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就稳住了,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掸掸衣服。   这个房子比之前屈战尧家还破,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和两个凳子,墙皮发黄,似乎轻轻一碰就要剥落,窗户是漏风的,被一块石头压着,屋里的阴暗潮湿顺着霉气一股脑儿的飘过来,关河轻轻蹙起了眉头,视线转移到电视机旁,他愣住了,两眼直直的看着。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他很熟悉。   “你妈妈……”关河没说下去,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屈战尧把头转向了另一边,“你看够了吗?看够了把钱包给我。”   屈小元听见讲话的声音就仰起头,自顾自的回答了关河,“哥哥说妈妈去天上了,天上有很多棉花糖吃。”   屈战尧心里升起了一股浓浓的苍凉和无力,他皱着眉头说,“钱包。”   关河从口袋里摸出钱包往他那边一丢。   屈战尧刚接着,就听见屈小元在那儿傻愣愣的说,“哥哥钱包里有一个很漂亮的人,哥哥每天晚上都要打开来看。”还没来得及捂上屈小元的嘴,关河的视线就飘了过来,屈战尧一颗心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关河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背着手在屋里巡视了一遍。   他捏紧了钱包,往凳子上一坐,扯谎道,“去厨房帮我倒杯水吧,我腿疼。”   在倒水间隙,屈战尧摸出了之前在路边收的小广告,把关河的照片给掉了包。   他太了解关河了,他是挺正直的,可当屈小元说了这么一遭后,他不可能不偷看屈战尧的钱包,果不其然,屈战尧刚捧起水杯,就看见关河指尖一挑,一个大胸女人倏然映入他的眼帘,他沉默的把钱包盖上,脸上的表情有些臭。   “女朋友?”关河盯着他看,像是要把他盯出一个窟窿。   屈战尧愣了两秒总算反应过来了,关河大概没看到下面那排小广告,但这正合他意,有个恰如其分的理由撇清跟他的关系了。   “哎,对。”屈战尧笑起来,“漂亮吧,胸特大。”   眼见着关河越来越黑的脸,屈战尧火上浇油道,“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现在想想,还是女人好啊,软乎又温柔,嘴也甜,诶,你呢,有女朋友了吗?”   “有了,我女朋友不在这儿。”关河没什么表情道。   “哦,那挺好的。”屈战尧觉得自己有点傻,先扯谎的是他,不爽的也是他,操,关河交女朋友男朋友都跟你搭不上半点边,醒醒吧。   俩人陷入了一场尴尬的沉默,关河往凳子上一坐,凳子脚不稳,他扶着桌子才没摔下去,屈战尧点了根烟,背对着他叼着。   半天都没有人说话,直到屈小元撒气的将遥控器一摔,她嘴里吱吱呀呀说着一些关河听不懂的话,屈战尧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按这儿,频道8,慢慢按,不能发火。”   电视跳到了少儿频道,屈小元窝在屈战尧怀里渐渐冷静下来,往空盘子上抓了抓,屈战尧说,“还饿?那我再给你烙个饼。”   屈小元眼里湿漉漉的看着他,屈战尧抹掉了她睫毛上的水珠,“发火就没饼吃了。”   关河心里忽然被狠狠抓了一下,有点疼。   他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想问,比如他为什么没出国,他妈妈为什么死了,他爸又去了哪里?屈小元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屈战尧明确的跟他划了一条楚河汉界,那种恨不得立刻赶他走的样子令他有些伤自尊,关河看着屈战尧穿着不合身的围裙弯腰往油锅里撒上葱花,被他刻意遗忘但深入毛孔的记忆一点一点回温,冒着热气的杯子熏得他有些心猿意马。   直到屈战尧端着盘子出来,关河还挺直着脊背坐得端正。   屈战尧强忍着怒气给屈小元吹了吹,后者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狼吞虎咽。   一集动画完了以后,屈小元很好心的分了一块饼给关河。   又把之前剩的半个番薯给了屈战尧,然后跳下了凳子,一溜烟钻进房间。   关河心里乱糟糟的,勉强吃完了一个饼,然后抬头看着他,肚子里咕噜噜响了一声。   屈战尧捻着烟,叹气道,“再给你烙一个,你就走。”   关河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操,这都什么事儿啊,屈战尧抓着头发进厨房又烙了一个饼,塞进关河手里就把他往门外推,“行了关警官,参也参观过了,东西也吃过了,我自认为没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了,我晚上还得去工作,您先让我洗个澡成吗?”   关河被哐当一声关在了门外,他拿着饼原地呆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后面有人说话。   “你是谁?”   那是一个很邋遢的男人,头发都罩在脸上,露出一双锋利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没有神,目光涣散的看着他。   关河身上没穿警服,看起来模样清秀干净,但徐川只能模糊看见一个轮廓,他还以为是来找屈战尧麻烦的。   “小战啊,你川哥来了。”   路过关河身边的时候轻蔑的瞥了一眼,关河听见屈战尧踹翻了水桶,“老子在洗澡,你们一个个的!川哥你进来帮我把屈小元给抓到房间去,她玩水龙头呢,害我洗的都是冷水!”   “知道了。”徐川推开门。   动作熟练的跨过门槛,没有被绊倒,一点都不像个瞎子,一定经常来吧。   关河紧紧抿着唇,表情格外冷峻,不爽的情绪蔓延了全身,良久,他回头跟了进去。   屈战尧在半温半冷中迅速冲了个澡,他八点半的班,哄完屈小元睡觉后,时间刚好。   “停电了。”身后冷不丁出现一个低沉的声音,吓得屈战尧脚底打滑。   “操,你怎么还没走?”   关河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的盯着屈战尧的背看。   他卷起了T恤下摆,露出一截清瘦的腰,瘦的骨骼分明,背后深深浅浅的伤口不一,有些还在渗血,关河被狠狠刺了一下眼。   屈战尧抱着脸盆出来了,被关河抓住了手腕。   “去医院。”   屈战尧那句关你屁事还没说出口,就被关河用力的往前一带,拉扯着往前走。   “你放开我,我要去上班。”   “我说去医院。”   “操,你是不是想打一架?”   “来,如果你想打的话,我奉陪,打完就去医院。”   屈战尧的挣扎是很微弱的,现在,论力气和智商,他一样也比不过关河了,被他这么连拖带拉的拽上了车,他渐渐放弃了抵抗。   脑子里划过他们那个可笑的初吻,关河也是这样怒气冲冲把他往仓库里拉,太久了,那时候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来着?   关河看着他垂着眼睫,一动不动,可身形有些颤抖,似乎在害怕什么。   “开慢点。”他对司机说。   屈战尧自从出事以后就很少坐车了,今天下了出租车后,腿都是软的。   关河拎着他上了四楼骨科。   屈战尧身上的伤口不深,只是看着很恐怖,并没有伤到骨头,背上渗血的地方简单的消了毒,关河拿了化验单给屈战尧,让他去拍片。   “不用浪费这个钱。”屈战尧动了动胳膊,“我没事。”   “去拍片。”关河不容置喙的说。   屈战尧讨厌死了现在这样落下风的感觉,关河的眼神让他感到害怕,感到自卑,感到无处躲藏。   他固执地咬着嘴唇,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化验单。   “你到底要干嘛?”屈战尧嘴角划过一丝嘲讽的笑。   他故意道,“你在关心我吗?你想跟我重修旧好?那很简单,你借我点钱,不需要太多,像你这样的大款,我看就……五万块好了……”   关河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声音很沉很沉。   “你过分了。”   说完,他冷冷的笑了,“是我多管闲事,不好意思,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关河头也不回的走了,屈战尧在原地站了很久,看不清神色的咧嘴一笑,手里的化验单被捏得皱巴巴的,扭头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自尊这玩意多金贵啊,又多可笑啊。   偌大的医院走廊上只剩下屈战尧一个人,他叹了口气,又从垃圾桶里把化验单捡回来,在护士鄙夷的目光中退了钱。   外面狂风大作,似乎又在酝酿一场暴雨。   屈战尧捏着那五百块钱,塞进了钱包,钱包里那个大胸美女朝他笑得淫荡,他从夹层里抽出关河的照片,捏的指骨泛白,眼眶发红,起风了,连它都在嘲笑我的狼狈。 第29章   屈战尧在凌晨五点回到了家,在“深夜”和“清晨”的节点中,漫无目的的晃着,周围很安静,夜宵摊子收了场,早餐铺子开了张。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两个菜包,一个肉包。”屈战尧靠在墙上,巷子里昏黄的灯映着他的脸,“现在能做吗?”   不一会儿,里面有个老太太拿了一袋包子过来,“喏,给你。”   屈战尧看了一眼,挑出他要的肉包和菜包,另装了一个袋子,将剩下的还给她。   “多了,我就三块。”   “多的算我送你的,前天帮我们修了冷冻柜,还没好好谢谢你。”老太太把包子往他怀里塞,“给小元吃吧,她还挺喜欢我家包子的。”   屈战尧笑了笑,“谢谢。”   老太太在他走之前叫住了他,“小战,城坊街帮人看摊子,一天一百,这活你要干吗?”   屈战尧喜出望外,连声道谢,一天一百的活现在不好找了,城坊街离这儿有点距离,他也不怕厉哥他们会来找麻烦,只不过一来一去时间耗得多,他有点担心屈小元乱跑。   推开家门,屈小元还在睡,屈战尧走过去给她捏好了被子,将风扇往旁边转了转,把包子放进锅里热着,走进卧室倒头就睡,昨晚折腾了一夜,困得他沾床就睡着了。   做了个不太美妙的梦,醒来的时候心神俱疲。   十点半,屈小元蹲在椅子上画画,大概是怎么都画不满意,她拧着眉头,画笔用力划着纸,手上沾满了脏兮兮的颜色。   屈战尧走过去揉揉她的脑袋,“别画了,洗手去。”   屈小元趴着不动,“丑……丑……”   屈战尧看了一眼画中五官分离的爸妈还有自己,有点无语,“模特丑,不怪你。”   屈小元很不开心的生闷气,五分钟后她张开手,要屈战尧抱抱。   “自己走。”屈战尧说,“你六岁多了,我说过很多遍,自己走。”   屈小元眼巴巴的看着屈战尧不说话,屈战尧拿了毛巾和脸盆往外走,她手指绞着衣服,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抬脚追了上去。   屈战尧拿肥皂给屈小元搓了很久,小家伙不知被点了哪个笑穴,咯咯咯笑不停,屈战尧没辙,跟她闹了一会儿,然后拎起水桶佯装一泼,屈小元蹦跶着跳下了椅子,光着脚往前跑。   “给我穿鞋屈小元!”   撞上了来刷牙的徐川,屈小元仰头看着他,躲到了屈战尧身后。   “川哥,你能不能抽空收拾下自己,每回都吓我家小元。”屈战尧说完拽了拽屈小元的手,“叫人。”   屈小元宁死不屈的别过脸去。   “小元我凶吗?”徐川剥开头发冲她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屈小元嘴巴一瘪,哭了。   “川哥,你无聊吗!”屈战尧说,“你赶紧洗了,我送你回去,前面在修路,当心绊了。”   徐川安静的刷了会儿牙,让屈战尧给他架回了屋。   “等会儿。”徐川从里面拿了一袋子药出来,“拿去擦。”   屈战尧接过袋子一看,里面装着各种药酒,外涂内服的,还有感冒药,治胃疼的药等等,非常齐全,大概二三十种吧。   屈战尧抬起眼看着徐川,明显不信这是他买的。   “别那么看着我,确实不是我买的。”徐川笑了笑,“你应该很清楚谁给你买的吧。”   屈战尧心里那点莫名的疑惑被袋子上人民医院四个字给晃了过去。   “他……”屈战尧顿了顿,“药怎么会在你这儿?”   “我倒霉,晚上出来瞎溜达,恰好碰见了同样瞎溜达的人民警察。”徐川嘴巴咧开一点高深莫测的弧度,“人民警察现在这么贴心了?”   屈战尧没说话,额头青筋跳了跳,攥着一袋子药发呆。   好在徐川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懒洋洋的挥了挥手,“出狱之后我第一次做好事,别让我当中间人,要还自己还去。”   屈战尧收也不是,退也无从可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热气钻进了骨头里,他才叹了口气牵着屈小元回家了。   关河今天早晨踹了个聚众卖淫的窝,拉着一群衣衫不整的人做了四个小时笔录,有几个女的不服管,看关河长得俊,就开始言语调戏,关河表情冷酷,不为所动,放下笔盯着他们看,看到最后他们一个屁都不敢放了。   收工后,关河去外面吃了碗面,天气太热,他有点没胃口,昨晚一夜没睡,身体累得无法动弹,可脑子却异常清醒。   以至于闭上眼就是昨晚徐川对他说的话。   他从医院出来,那袋子药还没来得及给屈战尧,再走进医院的时候,护士说跟他一起来的那位先生已经退了化验单,换了五百块钱走了。   他说不清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是愤怒,是可笑,是后悔,还是心疼。   但当他回家后,小糖球因为没有看到它心心念念的猫粮,往他手上挠了一爪子。   关河对着那条很浅的血痕,无声的皱了皱眉。   被猫挠一下尚且很疼,屈战尧背后那么多伤口呢?   一定更疼吧,他当时有多痛?   后知后觉的心疼像晕开的墨一样,铺满了整个心脏。   在屈战尧家门口站了一个小时,关河也没上前敲门,从出生到现在他还没遇到过如此强烈的徘徊不定。   他的骄傲在作祟,那也是刻在他血液里的东西,要轻易抹掉,很难。   于是就那么干巴巴的站着,一点多的时候,他看见了今天傍晚来屈战尧家蹭饭的男人,他戴着耳机,四处晃荡,手里还拿着一个冰棍。   关河没由来的喊住了他。   徐川听声音能听出来是下午碰见的那个人,摸着墙上的青苔,发现他晃到了屈战尧家门口,又联想了一下深更半夜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站在人家门口,语气不善的说,“你跟小战是不是有仇?”   关河说,“我是警察。”   “你来抓他?”徐川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不是。”关河想了想,“我能跟你聊聊吗?”   其实徐川对屈战尧的生活并不是很了解,关河问不出什么有效信息来,但徐川有一句话说对了。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   “如果你是他朋友,就不要拘泥于他的过去,他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现在说来都已经于事无补了,你要真想跟他再续前缘,不好意思,文化程度不高,就这么个意思,你要真想跟他继续来往,抛下过去恩恩怨怨的念头,那就要接受现在这个他,不然就不要来烦他了,我看你也是一表人才,跟小战生活天差地别,其实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个真理,”徐川说着很轻的笑了一下,“不好意思,看到你俩,忽然想起了点往事。”   关河回去以后,听着窗外烦人的蝉鸣声,闭上眼睛,内心涌起一股无处可说的憋闷和焦躁。   徐川说得对,过去有那么重要吗?   他今天生气无非就是两个点,第一,屈战尧戳中了他心里最隐蔽也最窥不可见的秘密,他说是不是想跟他重归于好。   答案被他硬生生压在心里很久很久,久到重逢以后这个念头才豁然开了个口子,像一根尖锐的刺卡在脑海里,每分每秒都在提醒着他。   是,是,是。   然后他感到了恼羞,那张皮夹上的照片和屈战尧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   “对啊,我有女朋友了,漂亮吧。”   “年少时候不懂事,现在想来,还是女人好。”   这两句话就给他判了死刑,关河不肯承认,他那一刻伤心多过于愤怒。   对于他们的相遇,他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命运捉弄?   可当他真正反应过来后,他感受到的是平静无波澜的心脏再一次的剧烈跳动。   在分开的六年里,他遇到过很多人,其中不乏想要跟他谈恋爱的,男男女女都有,可他就是提不起劲儿来,说忘不了屈战尧,显得矫情,可见到他以后,那种少年时代心动的感觉,来得比当时更汹涌澎湃。   面对屈战尧的满不在乎,他如果表现得念念不忘显得有些自乱阵脚,那不像他平时冷静自持的作风,他强压住内心的悸动,在听到屈战尧说要钱的那一刻,他很生气,冷静下来后他想起了对方隐藏在吊儿郎当笑容里的苦涩。   或许是真的需要钱,或许是迫不得已,但他宁愿找这么个借口来气走他,也不愿意跟他一起待在医院,这让关河有一种极大的挫败感。   他不愿意坦诚,是怕被屈战尧当成笑料。   今天下午的太阳太大了,烧得关河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隐隐发烫。   他爸的电话打来了。   “霈霈生日你回来过吗?”   霈霈是他爸新老婆的儿子,小关河四岁,现在刚读大一,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关河不怎么跟他们家来往,自从他妈妈过世以后,他就选择一个人出来生活了,程霈霈算是他用来驳回他爸“回公司”的挡箭牌,所以关河对他挺好的,至少每年过节都会给他寄礼物。   “不了,你们好好玩。”   程霈霈抢过了电话,嘴里嚼着口香糖,“哥,我来找你玩吧,A市在哪儿?飞机能坐到吗?热不热啊?有什么好玩的没?”   关河示意他把电话给他爸,程霈霈明显没说够,撒着脾气把电话转交了。   “之前有一个包裹寄到家里来,那东西还在吗?”   “在。”他爸说,“在你房间放着,我给你寄过来。”   程霈霈一听有戏,扯着嗓子喊,“那么麻烦干什么!我给我哥带过去!就这么说定了啊!我下礼拜的机票!哥你来接我!!!”   关河毫不留情的挂断了电话。   下午,他被派到镇上出警,离开的时候嘱咐了一下简琳,以后有关屈小元的事情都要跟他说,他去处理。   简琳想说什么,老刘恨不得把锅甩给他,立刻讪笑着点了头。   屈战尧这两天过得很憋屈,厉哥去他家闹了一通,把能砸的都砸了,连关河给他买的药都不能幸免。   屈战尧知道这人就是想看他不痛快,他也不挣扎,随便他们弄,弄累了就散了,他爬起来收拾了一下满目狼藉的屋子,扯了扯自己凌乱的衣领,摸出一根烟点上。   屈小元被吓哭一次后就送陈奶奶家管着了,他们来来回回好几次,屈战尧都麻木了。 第30章   可厉哥真不是省油的灯,他趁着打架空档,将屈战尧兜里的一千块钱给摸走了。   那可是屈战尧最后的一千块,他工资还没发,这些钱是这几天帮人看摊子赚的,摸走了他压根就没法生活了。   屈战尧压着火去找厉哥,厉哥按着他的肩膀,笑得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脸孔。   “小战,别说厉哥亏待你,帮我去堵个人,钱我还你,而且我保证近段时间不找你任何麻烦。”   “别做梦了,老子不干!”屈战尧趁其不备掰折了他的手腕,又踹了一脚他的小腿,从那间乌烟瘴气的房子里逃了出来。   胃里涌上难以言喻的恶心劲儿,他扶着垃圾桶跪下来吐了个痛快。   晚上上班的时候,他有些没力气,被领班逮着骂了一通,屈战尧浑浑噩噩往家里走,闷头睡了一觉,起床的时候头昏脑涨,胸口仿佛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下午他还得去城坊街看摊子,“我操!”屈战尧心里很上火,猛地踢了一下椅子,稀里哗啦倒了一地。   发泄过后他还是收拾收拾坐车去城坊街了。   没办法,不然就得赔钱。   老板看他脸色不太好,让他今天可以提早收摊。   每回在屈战尧愤世嫉俗的时候,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好人告诉他,这世界还是挺美好的,只要坚持下去就能看到希望了。   屈战尧闭了闭眼,强压下胃里的酸胀感,勉强扯出一抹笑,开始大力吆喝起来。   关河在办公室里接到了陈奶奶的电话。   屈小元又丢了。   这回关河找了三个小时都没找到她,屈小元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沙地公园超市都不在,关河像无头苍蝇一样满街乱跑,终于在一家乐器店门口看见屈小元仰着头盯着里面弹奏的人看得出神。   走近了才发现,屈小元在跟着唱,声音很轻,咬字磕巴,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可她看起来很高兴,关河想起自己之前也是抱过她的,当时她还没取名字,屈战尧就叫他囡囡,把他放在自己腿上,他真的不太会抱孩子,僵硬的拍了拍她的背,屈小元哭得震天响,屈战尧笑他笨,蹲下身勾着手指逗她,屈小元哭着哭着就弯了眼睛,咬着他的手指不放。   关河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屈小元唱完歌,回头认出了他,一手扣着他的手腕,拉他去看里面弹钢琴的人。   “怎么又是你?出去出去!没有大人管管她吗?”老板想赶屈小元出去,关河伸手拦了拦,他穿了一身警服,长得又是那种让人心生好感的样子,老板愣了一会儿问,“警官,要买琴吗?”   关河径直走到一架黑色钢琴边,“我能试试这架吗?”   老板自然是欣然应允。   关河把屈小元拉到他身边,打开钢琴盖,手指覆上琴键,安静的弹了起来。   音符一泻千里,吸引了门外想买琴的顾客,大家站在一旁窃窃私语,有几个女孩拿出手机开始拍照,关河不为所动,只是一边弹一边看着屈小元,冲她笑了笑,屈小元闻声微微侧过脸,睁大眼睛看着他。   这首曲子挺让人大跌眼镜的,关河钢琴十级,糊弄糊弄这边的人还是绰绰有余,临走前老板让他有空来这儿练练琴,帮她吸引吸引顾客,关河指了指屈小元,老板说,她什么时候想来,就来玩吧。   关河勾了勾嘴角,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屈小元手紧紧牵着关河,小脸贴着他的大腿,关河蹲下来给她擦了擦汗,“想吃蛋糕吗?”   屈小元点点头。   关河被屈小元带到了镇口一家蛋糕店,指了指橱柜上的哆啦A梦。   屈小元仰起脸,冲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陪着屈小元吃完蛋糕,关河接到了城坊街居民的报案,说市场里有两个人打起来了,他挂了电话,将屈小元送回陈奶奶家,立刻出警赶了过去。   城坊街在城西,关河花了半小时才开到那儿。   市场里挺乱的,到处都是小贩,卖海鲜的卖猪肉的卖衣服的卖小吃的都混成一团,关河刚踏进去,就闻到了一股难以忍受的味道。   他蹙了蹙眉,在热心市民的带领下挤了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屈战尧被汗湿透的黑色T恤,他弓着背,将一叠皱巴巴的钱塞进口袋里,摸出几张给人找零,等人离开的时候再点头哈腰说谢谢。   对面站着一个卖串串的,看见屈战尧收了钱,不甘心的踹了踹他摆在地上的衣服。   屈战尧没理他,抹了把汗,往小板凳上一坐。   “操他妈。”那小贩上前又要揍人。   关河走过去把他往后一拎,“你摊子违规了。”   在那人准备喊一嗓子的时候,关河掏出了证件,“警察。”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这条街,也照亮了关河和屈战尧的脸,关河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对那个乱摆摊的人说,“赶紧撤走,到那边那个空地上去。”   “犄角旮旯里我能卖得出个屁!我不管,这个位置是我的!”   屈战尧无奈的叹了口气,“先来后到啊大哥,我六点就撤走,到时候你再来,行吗。”   关河转头冷冷的看着他。   那人不服气又不敢造次,离开的时候连推带搡的往屈战尧那边撞过去,屈战尧一天都没吃饭,饿得头晕眼花,身形晃荡了两下,被关河一把拽住。   晕眩来得快去得也快,屈战尧睁开眼,看见关河打开本子将那人的车牌执照记了上去。   这算是徇私舞弊吧。屈战尧有点无语的看着他。   关河略有些尴尬,握拳咳了一声,将本子放进去,偏头看了屈战尧一眼。   他俩就这么目中无人的注视了一会,还是屈战尧先别开了眼,他恍然想起来,他现在是在摆摊,样子很狼狈,而关河穿着一身警服,模样周正,干干净净。   关河格格不入的混在了人群里,而且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半个小时后,关河还站着,屈战尧感到太阳穴一阵狂跳,对面有辆献血车,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屈战尧收了摊子,往前走去。   献完血会有免费的面包和牛奶,屈战尧以前上顿不接下顿的时候,也干过这事儿。   记得那会是红豆味的面包,屈战尧舔舔嘴唇,不想还好,一想就饿得两眼发昏。   护士看了他一眼,“小哥,你今天脸色不太好啊,要不改天?”   屈战尧笑了笑,“就今天想吃红豆味的面包。”   护士说,“现在我们改成黄油包了。”   屈战尧已经撸起了袖子,“黄油也成,我不挑。”   护士很为难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屈战尧漫不经心的调笑道,“姐姐,你别看我脸白,我天生的,我身体可好了,我给你抗……”   个麻袋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他身边又多出了一只手,关河卷起了袖子,露出白皙好看的小臂,“抽我的吧。”   护士看向关河,挺健康的脸色和唇色,也就没多考虑,从里面拿出针管和手套。   “你有病吧。”屈战尧压低声音说。   关河神经有点紧绷,“我想吃黄油面包。”   “你……”屈战尧看着护士清洗完毕,拔掉针套后,关河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屈战尧知道关河是害怕打针的,之前学校体检那种针头他都紧张地如临大敌,现在粗了一倍,结果可想而知。   针管刺入皮肤的时候,屈战尧看见关河犟着头,黑色碎发里露出又细又白的脖颈,紧紧咬着嘴唇,放在大腿上的另一只手也握紧了拳头。   喉结因为紧张滚动了一下,有轻微的吞咽声。   尽管关河掩饰的很好,但屈战尧还是看见了他抽完血后松怔一口气的模样。   黄油面包和光明牛奶被送到了他面前,关河好像不太舒服,紧紧闭着眼。   屈战尧觉得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于是便下了车,准备坐车回家的时候,关河白着一张脸从后面跟了出来,将黄油面包和牛奶递给他,然后转身走了。   屈战尧手里握着暖暖的牛奶,盯着关河还在渗小血珠的手臂,半天没说话。   关河安全帽戴了三次还没戴好,手臂上传来的酸痛让他一时间有些无力,他今天一天都在外面出警,压根没怎么吃过东西,一下抽掉400cc,身体不太吃得消。   正当他从地上捡起安全帽戴第四回 的时候,有另一只手按住了他,俩人都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我来吧。”屈战尧松开手去拿安全帽,在关河下巴那儿扣上了扣子。   关河微微一愣,凝神注视他。   微微垂下的睫毛在他脸上勾勒出一片细细密密的阴影,屈战尧抬头的时候,心被狠狠晃了一下。   “咳……谢谢你的面包和牛奶。”屈战尧搓了搓手,“还有药。”   关河没说话,手臂撑着车子,屈战尧摸了摸鼻尖,打断了尴尬的沉默,“你要回警局吗?”   “我下班了。”路灯的光照在关河身上,他微微皱着眉头好像是要吐,“我不太舒服。”   屈战尧赶紧上前扶住他,关河的下巴蹭了蹭屈战尧的衣服,狠狠往下一压,屈战尧下意识的搂住了关河的腰。   电光火石间,屈战尧感觉心里被猫爪很轻的挠了一下,关河面对着他,温热的鼻息近在咫尺,潜藏在神经末梢的记忆被忽的唤回,屈战尧对上了关河黑漆漆的眼睛。   他忽然觉得刚才的挣扎是毫无意义的,不经意的就脱口而出。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关河面露无奈,“有点远,我租了个房子在城东。”   他手臂还在渗血,一滴血珠子落了下来,屈战尧用纸巾按住了,“棉絮给我。”   “嗯?”   将棉絮按在针眼上,屈战尧说,“还能开车吗?”   关河点点头。   “你开吧,我帮你按着。”   俩人跨上了车,屈战尧伸手按住他的手臂,费了老大劲儿才捋顺舌头,嘴里那句话在舌尖压了很久,从一声轻叹中飘出。   “去我家,先……休息一下。”   “好。”   自从重逢以来,关河头一回不需要沉吟,一秒以内回答了屈战尧的问题。   盯着他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关河很想覆上去,再让对方环住自己的腰。   就像高中那会儿,屈战尧总是开着摩托带他到处乱转,他将脸贴在他背上,环住他的腰,屈战尧紧张地歪了车头,然后红着脸大声斥责他别闹。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屈战尧看着关河熟悉的侧脸,他眼睛一酸,偏头将眼里的湿气眨掉。 第31章   屈战尧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他睡不着。   头顶的吊扇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吵得他脑仁疼。   关河就坐在外面,跟屈小元一块看动画片,屈战尧下床推开门缝瞥了一眼,屈小元吃里扒外的坐在关河腿上,一只手还紧紧拉着关河的胳膊,怕他跑了似的。   出息。   屈战尧摇摇头,扯了扯汗湿的背心。   关河正襟危坐,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领口湿了一片,他非但没表现出热,还任由屈小元紧贴着他坐,跟买一送一似的。   俩人一同盯着电视,屈小元发出清脆的笑声,关河用胳膊支着脑袋,身边随时都放着一把糖,哄得屈小元服服帖帖,屈战尧看了一会儿,有点吃味。   “屈小元,十点了,该去睡觉了。”   屈战尧走过去强行将屈小元抱走,屈小元眼睛盯着电视,一双手扑腾着往关河那儿伸,叛变叛得如此轻而易举。   关河把她抱住,一手托着,一手剥了颗糖塞进她嘴里,将屈小元注意力引向电视机。   屈战尧:“……”   “你回去该没车了。”   关河低头看了他一眼,“已经没车了。”   说着挺惋惜的补了一句,“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   动画结束,晚间新闻插播了一则气象预报,强台风“杜芒”于今日8时在我市沿海地区登录,预计一周有强降水,今天夜里到明天白天受台风影响,大到暴雨,风力4——5级。   屈战尧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头跟关河“我能怎么办啊,台风又不是我叫来的”的目光对上了,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屈小元搂着关河的脖子,摸他的脸,关河被她弄得挺无奈,屈战尧看见他手臂的针孔周围一片骇人的青紫色,皱了皱眉把屈小元抱过来。   “该去睡觉了。”   “哥哥……”   “睡觉,十点不睡觉,明天头疼了。”   屈战尧严肃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关河从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察觉到了那么一点点惊人的改变,在某些时刻,他真的褪去了青涩少年的模样,变得成熟且值得依靠。   安顿了好了屈小元,屈战尧从里屋走出来,背着他点上了烟,吞吞吐吐了一番,才语速飞快的说,“你要留下就留下。”   “啊?”关河是真的没听清。   屈战尧从里面给他丢了块干净的毛巾,“不懂就快滚。”   他暴躁的摔上了门,关河拿着那块干净的毛巾怔了一会儿,无声的勾了勾嘴角。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屈战尧的预料,他原本只是想让关河去他家休息一会儿的,没想到下雨了,没想到屈小元赖上他了,没想到他得留下来过夜了。   他们家统共就两个屋,他怕屈小元晚上翻下来,大床是留给她的。屈战尧房间的床很小,他一个人都施展不开,何况挤两个一八几的大老爷们。   屈战尧烦躁的扯了下被单,一头栽向床,勒令自己不要多想。   没一会,关河进来了,他走得很轻,可屈战尧没睡着,每个步伐都听得很清楚,心里莫名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他翻了个身,狠狠闭上眼睛。   关河带着薄荷香气在他身边躺下了。   那种熟悉的味道通过空气的介质飘到屈战尧鼻子里,令他心神一悸。   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关河第一次来他家睡觉,他也是这么翻来覆去,死都睡不着,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的绮丽画面。   关河看着已经快缩到墙角的屈战尧,好心提醒了句,“过来点吧,这儿挺宽的。”   “不用了。”屈战尧顺着光回过头去,看不清楚他的脸,又转头贴着墙壁不动了,“睡吧。”   关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屈战尧,很轻的喟叹了一声。   屈战尧觉得对方大概是生气了,因为自己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排斥感,要不是外面下暴雨,他又脱了衣服躺下了,他大概会立刻头也不回的走掉。   外头一片灰蒙蒙,电闪雷鸣,风声响的近在耳边,呼啦了一阵后,窗口被掀开了一个口子,屈战尧感觉头发都要被掀掉了,他爬起来将砖头压好,又从屋里拿出几个锤子和榔头压在另一边,总算消停了。   他摸了一把脸,将飘到的雨丝擦干净,躺下去的时候听见关河一阵细碎的嘟囔,跟兔子似的一缩脖子,又沉沉睡过去了。   屈战尧心里莫名闪过一丝柔软,这都没醒,睡得那么死猪他们领导知道么!   明明累得浑身酸痛,可屈战尧真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他开始数羊,数到一百只的时候,他打了个哈欠,翻身看着关河弓着的背。   他已经做好了关河质问他这些年种种变故的准备,可关河居然一个字都没有问。   他的腰,他的背,他长而笔直的腿,他细长白皙的脖颈,这些好像都没怎么变。   可又分明变了一点什么。   第二天,屈战尧醒来的时候,身边没人。   他琢磨着关河应该去上班了,可一看闹钟才六点不到,屈小元六点半得起来喝奶,他顶着睡意摸索着出去,屈小元趴在桌子上,看着关河俩大长腿伸着,靠在桌上睡得很不舒服的样子。   想起自己醒来时四仰八叉横在床上的样子,屈战尧内心有一点点懊悔。   “小元过来,哥哥带你去刷牙。”   “哥……哥!”   “嘘。”   屈战尧过去把屈小元扛在肩上,踢踏着拖鞋出门了,外面还在下雨,屈战尧推了推屈小元伸过来的伞,“自己撑好。”   屈小元指了指屈战尧的肩头,“湿……湿了。”   “没事儿,哥哥不怕湿。”屈战尧把她放下,“自己能刷不?”   屈小元踮起脚,执意把伞交给屈战尧,才开始慢慢刷起牙来。   关河是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给吹醒的,醒来的时候身上披了条毯子,微光从窗缝透进来,洒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感觉挺舒服的。   虽然脖子和腿酸麻得非常糟心,但比他从一片黑暗里醒过来,浑身空荡迷茫的感觉好太多了。   屈战尧牵着屈小元进屋的时候,破桌凳上已经没有关河的身影了,那人窝在狭窄矮小的厨房里弯着腰煮粥。   没一会儿就端了三个鸡蛋和一碗白粥出来了。   “你……一下煮掉了我们三个鸡蛋?!”屈战尧刚闻到香味的感动瞬间烟消云散了,他有点肉疼。   关河侧了侧脸,声音平静,“下回还你们。”   屈小元嘴里呜呜哇哇的说着话,把蛋剥得支离破碎的,关河看不下去,摘了她衣领上的碎蛋壳,把自己剥好的递给她。   “别惯着她,她自己会。”屈战尧在一旁说。   关河吃饭讲究食不语,没吭声,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屈小元手里的蛋又拿回来自己吃了,屈战尧望向憋着嘴的屈小元,有点无语,也有点想笑。   甭管关河如今怎么天翻地覆的变化,情商低这一点,始终没变过。   屈战尧感觉自己憋了好多年的笑突然冒出了头,且有愈演愈烈的形势,他捂着嘴咳了一声,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俩人从再见面到现在,第一次这么和谐的一块儿吃早饭。   关河看着外面的雨,问屈战尧借了把伞,屈战尧从破烂的伞里找出一把比较不破烂的递给他,关河岿然不动的表情裂了一下。   “算了,我戴安全帽。”   “哦。”屈战尧收回伞,“我送你出去吧,门口有个大水坑,车子待会儿卡里面,你推不动。”   关河点点头,率先走出了门。   一路无话,屈战尧忽然开口说,“你现在居然也会做饭了。”   关河皱着眉,抿着唇,目视前方。   “在警校那几年里,更辛苦的事都做过了。”   “也是,警校很辛苦的,训练特残暴,啧,还好我没受那折磨。”   “你呢?”   “什么?”   关河想问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但看向那人笑得毫无所谓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没事。”   “照理说,以你的学历和成绩,该在重案组创造丰功伟绩,怎么到这儿来了?”   关河的脚步顿住了,回头看着他。   屈战尧恍惚了一下,自知问得有些过了,他挠了挠头发,“私人问题,不用回答我,随便问问,喏,走吧,我回去了。”   关河浮起一点淡淡的笑容,轻轻叹气,“你女朋友在哪儿工作?”   “哈?”屈战尧满脸的黑人问号,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问那张小广告,靠,这下怎么圆?   “咳……前女友而已,不联系了。”屈战尧摸摸鼻尖。   “哦。”关河推着车,偏头打量了一番屈战尧,少顷道,“我的也是前女友。”   屈战尧:“……”   愣愣的盯着他的侧影好半天,屈战尧才转身走了,不知道自己在尴尬什么,害怕什么。   关河这两天被派到外省支援了,据说什么市长来巡查,他们几个警局的被分布在各种闹市区,站了足足两天,一分钟都没合过眼。   坐车回来的时候,他才有空打开市长偷偷塞他警服口袋里的小纸条,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他爸安排的,关河将纸团揉搓了一会儿,转身丢给在身后嗷嗷待哺的小糖球。   小糖球这只老猫已经七岁了,越老越不乖,以前特别懂得察言观色,黏人又可爱,自从关河挑了它带回H市后,它深刻的将恃宠而骄四个字刻在脑袋上,现在活脱脱一猫大爷,猫粮忘了买能让它记仇三天,关河望着手上被抓破的三道痕,往它尾巴上弹了一下。   “喵呜!”小糖球竖着毛,趾高气昂的拍着纸团走了。   关河去房间洗了个澡,热水冲到身上带来了短暂的舒适感,他呼了口气,回房间倒头就睡。 第32章   屈战尧这两天为屈小元的学费操碎了心,马上就要开学了,培智学校的学费虽然不比普通学校多,但也是捉襟见肘的一笔了。   他现在拿不出多余的钱,下个月他爸的案子就要重审了,屈战尧得尽快凑钱奋力一搏,最好能一下把他爸捞出来。   屈战尧把屈小元带到陈奶奶家,往她手里塞了最后的五百块,然后回家随便扒了几口饭,进浴室冲了个澡,就出门工作了。   他呆的ktv现在缺人,屈战尧从下午开始做,做到凌晨的话,能算他加班,晚上四个小时的工资可以翻倍,这么好的差事,不做是傻蛋。   这雨连续下了四天,台风还未过境,淅淅沥沥片刻不停歇,仿佛要把整个城市淹没了。   夜晚,街边很安静,他们这片区小,能灯红酒绿的地方也只有这家KTV和对面那家高级娱乐会所,屈战尧站在天台上,忙里偷闲的抽了根烟。   天空灰暗,大家都睡了,他揉着酸胀的眼,一遍一遍抽着令自己清醒的烟,直到嗓子痛得受不了,才踩灭了烟头,驾轻就熟的从天台跑回了屋内。   “小关,待会儿你进去。”老刘说,“我这么大人了,看这些东西不好。”   “嗯。”关河开了窗,手夹着烟抖了抖灰。   “没想到你还会吸烟啊。”简琳笑着说。   “不像吗?”   “是很不像。”简琳看着他,“不过挺帅的,长得好看怎么样都帅。”   关河捂拳咳嗽了两下,掏出电话。   “408包厢是吗?好,我知道了,嗯,我跟小陈一起进去。”   老刘说,“那家KTV的老板也带过来问问话,这人估计知道他们聚众卖淫的事儿。”   “嗯。”   关河带着小陈进去了,装作来玩的人掏出了身份证。   服务员给他们开了个包厢,关河往里走,在走廊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拖着托盘,他回过头,这里太暗了,他没看清。   屈战尧周身憋闷,恨不得过去打爆那些人的头。   可他还是忍住了,将瓶子放在桌上,开了酒后,低了低头说,“请慢用。”   “哟,这不是我们一区小霸王,屈战尧嘛。”开口的人是祝明,身边还围了一群跟他一样恶心的垃圾,屈战尧依稀还能认出几个以前在学校经常欺负同学的脸。   “哎,是啊!”里面有个矮个子叫起来,“大哥你不说我还没记起来,屈战尧嘛,怎么混得这么差,在这儿当服务员啊。”   “没有什么需要我就先走了。”屈战尧攥紧了拳头,又陡然松开,默不作声的转身开门。   “等等。”有人把易拉罐扔到了门边。   “不好意思手滑,帮我们捡一下吧。”屈战尧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在他们的调笑声中,他呼了口气,阴鹜着脸将易拉罐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   “诶,别那么快走嘛。”祝明腿搭在茶几上,“陪我们喝喝酒。”说着将一叠钱扔在了桌上,“喝过我们这儿最厉害的,这钱就归你了。”   旁边有人自告奋勇的吹了瓶,“我先上。”   那人一看就是个能喝的,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瓶喝完了,抹抹嘴朝屈战尧笑道,“该你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们了?屈战尧嗤笑了一声,可他是打工的,祝明在这儿横行霸道惯了,老板见了都要让他三分,他要是不想要这份工作了,可以试着叫叫板。   屈战尧使劲握了握拳头,从桌上拿起一瓶酒,仰头灌了进去。   热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强烈的烧灼感让他有一瞬间想要咳出来,他往下压了压,闭上眼将空酒瓶往桌上一扔。   底下有人吹了个口哨,“不错嘛,那换我。”   屈战尧喘着气,又开了一瓶酒。   几杯下肚,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酒什么是水,全靠意志力死撑,他干呕了一下,颤抖的手指接过第八瓶酒。   五脏六腑已经烧得快让他失去理智,喉咙痛得只能发出轻微的喘息,屈战尧攥着桌角的手指渐渐泛白,“我赢了。”   那些人吐得吐,晕的晕,没人管屈战尧,他伸手从桌上拿走那八百块钱,身形晃荡了两下,勉强扶着墙,踉跄了几步。   祝明滴酒未沾,在屈战尧没抗住脚底打滑,腿磕在茶几上的时候笑出声,“哟,这会儿低头了?之前不是挺倔的么。”   祝明的笑声十分刺耳,屈战尧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前额,背上都是汗,他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想要站起来。   可是腿脚没什么力气,胃里翻江倒海。   他闭了闭眼,感觉有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让他感到窒息。   玻璃瓶碎裂的巨大响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屈战尧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祝明头上一片鲜红的血迹。   关河关了灯,半张脸没入黑暗中,嘴角扯着一抹冷笑,咬开了最后一瓶酒,顺着祝明的头一点一点往下浇。   祝明发出一声惨叫,嘴里骂骂咧咧,想要拿瓶子打他,关河往后一躲,抬脚踩住了他的手。   “你他妈是谁!老子揍死你!”祝明痛得哇哇大叫。   “A市城南分局,我等你来揍我。”   关河又往他头上浇了一瓶酒,在祝明咒骂声中,踩碎了对方的手机,掸掸衣服走了。   “对了,屈战尧是我重点保护对象,你……小心点。”   祝明还在疼痛中思考这人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关河已经蹲下身扶着屈战尧走了。   屈战尧推开了关河的手,趔趄着跑下了楼,他今天晚上没吃饭,一口气喝了八瓶酒,胃里实在太难受,他吐得撕心裂肺,嘴里传来一阵阵苦味。   关河紧接着下了楼,站在一米远的地方看着他没动。   屈战尧跪在地上,抱着垃圾桶吐得天人不知,最后胃里只剩下酸水才苍白着脸站起来,他觉得好累,真的好累。   他好想找个没人看得见他的地方躲起来。   他很软弱,他一点都不坚强,他才不是那个意气风发骄傲肆意的屈战尧。   他过得很失败,特他妈失败。   屈战尧扶着墙,想哭却又拼命忍住的表情,让关河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我送你回去。”关河上前扶住他的肩。   “放开。”屈战尧双手撑着膝盖,甩开了他的手。   “我送你回去。”关河重复了一遍。   “我让你走你听见没有!”屈战尧醉的不轻,推了他一下自己先倒地上了,他仰着头躺在湿哒哒的水潭中,不住的大喘气。   “我他妈跟你不是一路的!从来都不是!”   关河低头看着他,眼神很是锋利。   屈战尧醉了,乱七八糟讲了一堆话,舌头都捋不顺,他朝着关河笑,胸膛剧烈起伏着。   “我跟你说,咱俩六年前就断了,你说的对,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我也是一样,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我早就忘了你,忘得干干净净。”   “所以你干嘛还出现呢?是来嘲笑我的不堪吗?啊?我操你大爷关河,我……”屈战尧说到一半又扶着树干吐了。   半晌,他抹抹嘴,声音很轻。   “谁都能看见我现在这样,就他妈你不能,就他妈你不能!”   把自己伤口撕开暴露在人前的感觉原来那么痛,屈战尧笑了起来,他一个人摸爬滚打的六年里,哪怕再难熬,也没有这么痛苦的时刻,从来没有。   关河不喜欢看屈战尧这样的笑,他非常讨厌。   是啊,他心里很酸。   屈战尧撩起T恤下摆擦了擦脸,声音含含糊糊,似乎在呓语。   关河靠近了一点,听见他嗓子里发出了低低的呜咽。   “我一个人抱着屈小元给妈妈下葬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啃着干瘪的馒头,日夜颠倒,洗着一摞摞油腻的盘子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被人揍得跟狗一样,在街头巷尾躲着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凭什么……凭什么当我已经习惯这种处境的时候你出现了,我对生活妥协,对自己较劲,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的踩死我,像踩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可我还是拼命的想活着,当我决定独自一人走下去的时候,你他妈又出现了,真可笑……”   “为什么?”   对方弓着的背倔强又脆弱,月光澄澈明亮,照着他的侧脸,关河伫立不动,目光落在远方,突然很轻地把屈战尧的身体掰了过来,脱下了警服盖在他身上。   “走吧。”   屈战尧喷出的呼吸很灼热,带着酒意,他梗着脖子说,“我不。”   “我他妈不跟你走。”   关河拽着他的手往前走,喝了酒后人的温度会升高,屈战尧的掌心很烫,快殃及池鱼把他烧死了。   “你不跟我回去我就把你铐起来。”关河从兜里掏出手铐拍在车上。   屈战尧醉的神志不清,劈头盖脸一阵脏话,关河耍完狠后又很轻的叹息了一声,“听话,跟我回家。”   屈战尧看着他没有说话,俩人在寂静的黑夜中如同对峙般站着。   突然,屈战尧身子一软,往前倒去,关河伸手紧紧地搂住对方的腰。   不只是手,身上其他地方也烫得可怕,他发烧了。   那温度透过指尖,穿越灵魂,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屈战尧在一阵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他捏被子,又给他喂了一口水,很凉。   他头晕想吐,身体轻飘飘的,大概快烧傻了。   “难受。”屈战尧下意识的嘟囔出声。   那人摸了摸他的脸,将冰袋贴到他额头上。   他梦见他们高中那会,他跟人打架,打得两败俱伤,他灰溜溜的躲起来,被关河找到,对方一边骂他白痴一边很轻的用手搓掉他脸上脏兮兮的灰尘。   “没事了,没事了。”有人在他耳边说。   屈战尧闭上眼,梦里给他擦脸的关河和现在在他耳边说着“没事了”的关河恍然重叠在了一起。   在生病的时候,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柔了。 第33章   屈战尧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舒服,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他还有些头晕,下床的时候腿发软,一看时间,过了一天一夜了。   他连忙给老板打电话,结果是警察接的。   说让他过来领工资,老板被叫去警局问话了之类的,估计以后这店得停业几个月。   屈战尧云里雾里的点点头,挂了电话后往床上一倒,又迷迷糊糊睡了两三个小时。   他被一个电话吵醒,陌生号码。   “喂。”   “好点没有?”关河那边声音有些吵,他捂着听筒走到外面。   屈战尧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大概是关河的家,房间不大,但很干净,床头是一个大大的书柜,上面塞满了各种他看不懂的书,左拐就是阳台,飘着淡淡香气的衣服被风吹到了他脸上,屈战尧捡起来,拎着那件白色衬衫发了会呆,才把窗关好。   他将电扇打开,心中那股莫名的燥意才稍稍被驱散了一点。   一直到关河再次问了一遍,屈战尧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对着听筒出神了一分多钟了。   “嗯,谢了。”屈战尧语调放得很慢,似乎连呼吸都放轻了。   “我把药放在客厅桌上,厨房里有粥,你起来吃了再吃药。”关河说,“我下班就回来,你再睡会儿。”   没等屈战尧说话,他就挂了,似乎遇到了什么紧急的情况。   没一会儿关河的短信就来了。   “刚才忘了说,我把衣服放在浴室里,你可以洗个澡。”   屈战尧从厨房踱步到客厅,再从客厅走到浴室,推开门的一瞬间,他看见了挂在衣架上的蓝色运动服。   那一件洗得发白的运动服,熟悉的领口上被他用针线缝了关河二字,歪歪扭扭的,特别丑。   屈战尧想起关河看见这两字时嫌弃的表情,忽然有点想笑。   没想到他还留着。   一声短促的猫叫使他的思绪又被拉回现实,屈战尧转身,发现了一只棕白相间的猫竖着尾巴使劲瞪他,仿佛自己侵占了对方领地一般。   仔细瞅了会儿,他发现这猫挺眼熟的。   神态和长相都跟小糖球如出一辙,就是这脾气臭了点,屈战尧走到它身后发现它尾巴尖儿上有分布不均的小点。   屈战尧呼吸顿了顿,垂着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它。   小糖球被陌生人瞧得浑身发毛,爪子在地上磨了磨,做出攻击性的动作。   屈战尧有些自嘲的笑笑,果然不认得他了,小糖球发现自己的怒视赶不走他,只好怏怏的返回自己的老窝,临走之前还气恼的挠了他一爪子。   屈战尧手上立刻多了条血痕,他拿纸巾擦了擦,抱着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水流浇到布满伤口的背上,有点疼,他咬牙忍了忍,朦朦的雾气遮蔽了眼睛,他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慢慢收敛,一阵揉搓后,他发现自己胸口的纹身红了。   他猛地呛了一口水,有些紧张的想,在他睡着的那段时间里,关河有没有看到这个纹身,如果看到了,他该怎么办?   但这个问题并没有持久的困扰他太久,因为水流划过身体,带来每个毛孔舒展开的感觉,真的太舒服了。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洗过一个缓慢悠长舒服自在的澡了。   洗完澡后,屈战尧去厨房喝了碗粥,关河煮粥的技术还算不错,至少没像高中那会儿,要不煮的半生半熟,要不稀里哗啦全是水。   吃完药,他打算出去拿工资,但是那边的警察说三点钟再过来,于是屈战尧只好窝在沙发上等时间,腰酸背痛,不想动弹。   大概是这个感冒药药效太强,也可能是他从来不吃药导致一吃就中招,屈战尧昏昏沉沉了一阵子,闻着衣服上熟悉的清淡香气,莫名感到了一阵安心,然后深深吸了一大口气,仰头睡着了。   关河今天出完警,提前下了班,一进门就看见小糖球如临大敌般炸着毛,围在屈战尧脚边转圈,嘴里发出“噗噗噗”的声响。   屈战尧睡得挺个人风范的,不管在哪儿都能四仰八叉,毫无形象。   关河把小糖球拨开,盯着屈战尧看了会儿,对方被一阵掀开房门的风吓到,挠了挠鼻尖想转身,沙发很小,他施展不开,差点从上面摔下来,关河伸手过去捞了捞,对方将脸贴着他的手臂,抱着不动了。   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屈战尧扰人的睡姿也是让他十分堪忧。   直到门铃响起,关河才将手轻轻从他怀里抽出来,手指滑过他的侧脸。   “哥!!”程霈霈那震天一声吼把屈战尧惊得从沙发上滚了下来,头磕在茶几上,疼得他好半天才缓过来。   那人上来就抱住了关河,言行举止间一派亲密,关河把他推开,他不怒反笑,搂着关河的胳膊往里走。   屈战尧从地上爬起来,挺尴尬的冲他们笑了笑。   关河撇开了对方的手,表情很晦涩的看着他。   “那什么……”屈战尧抓了抓头发,将汗湿的刘海往后捋了捋。   “三点半了,我有事我就先走了。”走到门口他看见那个年轻的男孩盯着他身上的衣服看,表情里尽是玩味。   “嗨,你好,我是程霈霈。”说着他挺小声的嘟囔了句,“长得挺帅啊。”   关河很平静的说,“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没事。”屈战尧显然是误会大了,要不是他没衣服穿,他真想脱了这件蓝色运动服,跟眼前这人说别多想,他俩一点事儿都没有,就是生病了来借个宿而已。   这么想着,心里又不免有些酸。   小糖球见有人来了,甩着尾巴出来遛个弯,见到程霈霈后软绵绵的叫了一声,贴着他的脚跟撒娇,一点儿也不像刚才那般耀武扬威。   屈战尧感觉心被狠狠的戳了一下,挺尴尬的。   “再见,”他装作没所谓的笑了笑,“衣服我洗干净了再还你吧。”说着看了一眼程霈霈,好心解释了一句,“以后咱们再叙叙旧吧,老同学。”   老同学三个字让关河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嗯了一声,也没下文了。   屈战尧走后,程霈霈捏着小糖球的腿玩了会儿,忽然抱怨道,“哥,你太过分了,金屋藏娇啊!怪不得不来接我!”   关河漫不经心的收拾屈战尧的毯子,连瞥都没有瞥一眼。   “哥你怎么能忍啊!这里太脏了!我的皮鞋!你看看,拉链都走坏了!而且居然没有地铁?!我叫了辆出租,车上都发臭的!太恶心了!”   关河说,“那你快滚吧。”   程霈霈捞起桌上的饼干啃着,“不是,你有没有良心啊,我那么大老远过来看你。”   关河看着他,“把你要说的事儿说完,我送你去宾馆。”   程霈霈清秀的五官皱成了一团,“不能住你这儿吗!这边宾馆肯定都有老鼠!”   “我这儿也有。”关河指了指沙发,“在你底下啃你掉下来的饼干屑呢。”   “卧槽!”程霈霈蹦起来,缩到了墙角边。   关河收拾好东西以后站到他面前,“你如果要说裴市长的纸条那就免了。”   程霈霈被堵了个哑口无言,愣了一会儿才说,“爸不是把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吗,再说了,这边的景观业好好弄应该能赚很多钱,你在这儿扎根驻基了大半年,也该熟门熟路了吧。”   关河说,“做生意这事别找我,我说过,我只想安安稳稳做个警察。”   程霈霈看了眼关河,重新坐到沙发上,“哥,我知道你不乐意受人摆布,但靠我不行啊。”   关河笑了笑,“好歹也是德国名牌大学MBA专业的。”   “靠,那不是我买的证书嘛。”程霈霈晃荡着腿,“我是个败家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哪儿有你聪明,哪有你会管事啊。”   “那你就别做败家子。”关河倒了杯水喝着。   “我他妈做了二十年败家子说不做就不做我面子往哪儿搁,再说了,不得有个缓冲期啊,少则五年,多则一辈子。”   关河:“……”   程霈霈的废话可以让男人沉默,女人流泪的那种。   关河自顾自去厨房喝了碗粥,出来的时候他还在说,他晚上还得去警局值班,于是提起他的行李把他往外送。   “送你去宾馆。”   “哥……你是不是去警局啊?”程霈霈嘴里咬着一根碎碎冰。   “嗯。”   “你能不能帮我查个人?这次我可是受老爸嘱托才来这儿的,使命完不成我卡就要被停了。”   “你说。”   程霈霈跟他挤进了电梯,笑眯眯的说,“徐川。”   关河回头看他,眼里划过一丝惊诧。   “好像是位大叔,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得找他问点事。”   关河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那你跟刚才那位什么关系啊?”   “他还穿着你特别宝贝的运动服?是不是旧情人?”   “他身上带着挺浓的匪气!好酷哦!”   “我……”   程霈霈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被关河一把塞进了出租车里。   晚上的出警不太顺利,关河抓人的时候不小心挨了一拳,眼角红了一块,一整晚他都十分低气压。   警局里没人敢惹他,大伙各自挨着电脑,睡觉的睡觉,发呆的发呆。   关河想起屈战尧之前穿着他衣服的模样,捧起杯子,把凉咖啡喝完,从口袋里摸出烟,叼着站到了窗边。   他其实是故意的,放那条衣服。   可惜被程霈霈搅了局。   他还没来得及探究屈战尧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对方就跑了。   到现在为止一个电话都没有,关河盯着手机屏幕,幽深如墨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挣扎。   要不他主动再打一个吧。   关河将烟掐灭,同时也把内心的想法掐了。   还不是时候,他这样太急功近利了,会把屈战尧吓跑的。   令他没想到的是,凌晨一点,屈战尧的电话打了进来。   关河咳了一声,握拳将弯着的嘴角掩饰得很好。   屈战尧那边信号不太好,也可能是电话质量问题,上来就是一阵刺啦声。   “我……那边……你还……”   “什么?”关河皱了皱眉,听见那人挺焦急的跺了跺脚。   随后就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电话终于清楚了。   “能听清我讲的话吗?”   “不能。”   “喂——”屈战尧很大声的喊了一句,下一秒又被自己捂住了嘴。   “现在行了。”关河走到窗边,忽然看见他右前方的草丛堆里有个模糊的身影,弓着背,捂着听筒。   关河喂了一声,那人也小声的喂了一声。   这是搞哪出?关河蹙着眉头没戳穿他。   “那个……刚才我听邻居说,你们今天去我们那儿出警了?”   “嗯。”   “他们说,有一个警察受了点伤,然后我就想打个电话问问你,那个警察还好吗?”   关河眼神若有似无的在他身上扫了一遍。   “不太好。”关河说,“特别疼。” 第34章   屈战尧操了一声,小声的说了句“那帮孙子”。   他声音压得很低,关河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打电话来就问这个?”   “没有,我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把洗干净的衣服还你。”屈战尧被草丛堆里的蚊子咬了一口,他缩缩脖子,往旁边挪了挪。   关河勾着嘴角笑了笑,“现在就有空,你要过来吗?”   屈战尧说,“改天吧,我现在已经躺床上睡觉了。”   关河望着黑灯瞎火里挪动着的草丛堆,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就这样吧,挂了。”屈战尧朝警局窗口扫了一眼,语速飞快的说,“额头如果肿起来的话,用软膏早晚涂三次效果会比较好,劳烦你替我转告那个警察。”   “我知道了。”关河忍着笑说。   目睹着屈战尧揉着酸胀的腿站起来,往警局门口站了一会儿,头上沾上了几片叶子,他皱皱笔挺的眉毛,转身走了。   关河站在窗口,吸完了一包烟,视线一直跟着对方走,很久才从那个虚无缥缈的黑色阴影里收回来。   屈战尧今天带屈小元去学校里报了个道,学费还欠了两千块,校长人还算不错,没急着跟他要钱,只说尽快。   他认真道了谢,牵着屈小元去了商场。   给她买了些画笔和本子,还有一些简单的认字书,屈小元两眼放空,直到看见蛋糕才回魂,她拉着屈战尧的手,兴奋的胡言乱语。   屈战尧走进去给她买了一个相对比较便宜的奶油蛋糕,屈小元咧着嘴笑,吃得风卷云残。   “喝水不?”屈战尧给她灌了一口。   屈小元蹦蹦跳跳的往前走,在一家钢琴店门口停了下来。   那是关河上次弹的那家,她认得。   “宝贝儿啊,这我真买不起了,要不把你卖了吧。”屈战尧揉揉她的脑袋,扯着她往前走,屈小元死犟着不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屈战尧。   俩人在门口拉拉扯扯的动静惊动了老板娘,屈战尧刚要跟她道歉,却见她亲切的看着屈小元,“小元来玩啊?进来进来。”   屈战尧傻愣在原地半晌,屈小元已经扑到了钢琴前胡乱的按起了键。   老板娘跟屈战尧说,“今天不是那位警察小哥带她来啊?”   屈战尧侧目,微微偏过头看着她,“警察?”   “对啊,高高瘦瘦的一位警察,长得很漂亮,特像大明星,弹得一手好钢琴,他答应我有空来这儿帮我弹弹琴吸引顾客,让我在这位小朋友来玩的时候好好照顾她。”   屈战尧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   原来关河带屈小元来过了,那他怎么没说?   怪不得屈小元对关河这么亲,这么黏糊。   屈战尧感觉一颗心微微有些荡漾,忽上忽下找不着北。又好像被人轻轻掐了一下,不痛,触感却很清晰。   陪着屈小元胡乱玩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他该去上班了。   前天他找了个新工作,在商场里卖衣服,老板看屈战尧个高腿长,盘正条顺,人也勤快,既可以当模特又可以干干粗活,就用了他。   工资比之前的要高个几百块,也没那么累,屈战尧昨天干完活都不需要涂什么伤筋膏药,他一时间还有点犯贱的不习惯。   他俩站在临时搭建的破烂站牌前等车,屈小元手里还有老板娘送的巧克力,她剥了一颗,硬塞进了屈战尧嘴里。   屈战尧这些年已经不怎么爱吃甜的东西了,他觉得太腻,特别是干完活后,饿得七晕八素吃甜食,会让他想吐。   不过今天倒还好,他没挨饿,吃糖挺舒服的,他在嘴里嚼了两下,伸手把屈小元翘起来的头发往下压了压,估摸着是不是要给她剪个头发了,屈小元好歹是个小姑娘,跟着他混,糙成了假小子,到时候上学不免给人欺负了。   车子还没来,他们身边多了几个青春洋溢的高中生,穿着一水红白校服,嬉闹着一哄而上。   下午四点多,这条街是最热闹的,周围一片嘈杂熙攘,屈小元怕生,紧紧牵着屈战尧的手往后躲。   那几个高中生说说笑笑,一排人浩浩荡荡站成一排,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屈战尧忽然想起以前,他跟二毛他们也喜欢一窝蜂蹲着等车,每人嘴里都嚼着一块泡泡糖,比谁吹得大。   二毛这么胖一小伙子,肺活量差到人神共愤,屁都吹不响一个,他们轮流笑话他,公车站里充满了放肆的笑声。   然后屈战尧看见关河背着书包去图书馆,他立刻“见色忘义”,朝对方吹了个大大的泡泡,在关河一脸鄙夷中,厚着脸皮跟了上去,关河虽然嫌弃他那副样子,但还是停下脚步来等他。   他俩你撞一下我我碰一下你的进了图书馆,关河伸手把他吹的泡泡摁灭了,黏糊糊了一脸,屈战尧把泡泡糖从脸上揭下来,怒目而视,关河笑得特别好看,他恶向胆边生,跳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跑了,关河从后面追上来,俩人闹了一阵,被图书管理员制止,“图书馆内,禁止嬉闹。”   他俩搬了个凳子坐在角落里,他手贱一直撩拨关河,关河看书看得起劲,压根不理他,他倍感受挫,转着笔左顾右盼。   关河趁人不注意,掰过他的下巴低头亲了一口。   “不许看别人。”呼出热热的气掠过他耳畔,他脸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似的,然后就学乖了,真乖了。   他觉得很神奇,明明已经过了六年了,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依然不死不休的徘徊在他脑海里,稍一牵扯,便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细到连那时候关河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记得,嘴角弯起的弧度也记得。   被一阵汽笛声拉回现实,屈战尧看着那些年轻又朝气蓬勃的男生们上了车,又忽的想起那天在关河家里看见的那个男生,也是一样的年纪,嘴角挂着肆无忌惮的笑,好像天生就是被人宠大的模样,可爱坦率,光彩照人。   一种熟悉的酸意泛上心头,屈战尧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在这儿吃什么干醋。   “走了。”他牵起了屈小元的手,“回家吧。”   “哥哥,电话。”屈小元指了指他的裤兜。   屈战尧拿出手机接通了,他刚才的所有情绪都被这通电话给打散了。   屈小元不明所以的看着脸色发白的哥哥,紧张的拉了拉他的衣袖。   “司机,我要下车。”屈战尧抱起屈小元就往前跑,把她送到了钢琴店的老板娘那儿,拜托她照看一会儿,就立刻叫了车回家。   他在车上汗如雨下,紧张的胃痉挛。   刚才的电话是陈奶奶打的,她说他们那幢楼烧起来了,火势蔓延得很厉害,消防队和警察都已经赶过去了,让他赶紧回来。   屈战尧想抽根烟冷静一下,哆嗦着手指掏出了烟盒,却一直点不上,司机看他急,加快马力往他家的方向疾驰。   现场一片狼藉,一层一层的黑烟直窜上来,呛得屈战尧红着眼不停咳嗽。   有一位警察拦住了他,说不能进现场。   “我还有东西在里面。”屈战尧说,“你让我进去把东西拿出来,这对我很重要!”   警察费力的拦住他,“你是哪一楼的住户,里面的东西能拿出来的我们都尽量帮忙拿出来了……”   屈战尧瞥了一眼乱成一片的人群,走过去潦草的翻了一下包裹,有几个是他的,但并没有他要的东西。   “不行,我一定要进去。”他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等一下,关警官已经在里面了,你别……102住户,你……”   屈战尧回头看他,发现自己背上出了一层细汗,手心也是,他几乎握不住防护口罩。   “关警官在里面?”   “对啊,他说他有东西要拿,所以进去了。”警察说。   “操! ”   屈战尧哑着嗓子说了句放手,推开了拦着他的那些人,戴上面具不管不顾冲进去了。   墙壁已经烧得乌黑,一块块发烫的墙皮掉下来,屈战尧脚心踩到一块,几乎烧灼。   他被烟熏得咳嗽起来,脚一下没站稳,摔了一跤,他撑着手臂连滚带爬的站起来。   好在他家房子小,一下就能走到头,他在一阵黑烟里看见关河抱着他妈妈的遗像坐在地上。   那一刻,他感觉心脏被狠狠攥住了,有人拿了把钝刀一点一点磨着。   “关河!”屈战尧大喊,“你他妈坐在地上干什么?!”   关河听见声音,瞳孔微微缩了一下,“我脚动不了,你帮我喊一下外面的消防员,让他们扶我出去。”   屈战尧晃晃悠悠躲过了火光的侵袭,来到他身边,“我背你。”   “你……”   “别废话,我背你!”屈战尧蹲下身,踢开了脚边烧起来的木头,扶住关河的大腿就把他往背上一带。   警察被人背出来还挺丢人的,关河在门口执意让屈战尧把他放下来。   将手里烧黑了边框的遗像放在屈战尧手里,关河咳了一声,忍痛走向了警车。   屈战尧内心莫名升起一股想打人的冲动,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面子。   手里的遗像烫地像是要把他手心烧起来一样,他低头看着妈妈淡淡的笑容,蓦地鼻子一酸,感受到了浓浓的后怕。   有人给他递了杯水,是简琳。   “从没见过关警官这样,跟疯了一样冲进去。”   “哎,今天这起事故源于四楼一个小孩烧东西,不小心烧着了窗帘,然后火势往下引,牵连了你们其他人了,到时候我们会帮你们争取更多赔偿的,这点你不用担心。”   “嗯,谢谢。”屈战尧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哑的不像话。   “再喝杯水吧。”   关河跟警局的人交代好了事情后,蹲在地上抽了根烟。   很快,人群都散去了,受轻伤的送了医院,警察也各自回去收拾残局。   屈战尧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见关河说,“我走了。”   “等一下。”屈战尧烦躁的把烟摁灭在杂草堆里,走过去抓住了关河的脚踝。   关河的脚肿得有点可怕,脚面红了一大片,估计是伤筋动骨了。   屈战尧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气急。   “你是不是抽风了关警官!你他妈脑子没病吧!这是火!冲进去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要是我没冲进来你怎么办!你有必要为了我妈的遗照这样吗!如果你出事儿了我……”屈战尧顿了顿,压抑住微微颤抖的声音不解气的骂了句操。   骂完了以后他看着关河,他第一次看见对方这么狼狈,脸上乌漆墨黑的都是灰,头发翘起了一根,怎么压都压不平,身上的衣服被烧破了,手上还有一道口子。   屈战尧眼睛一酸,他偏头呼了口气。   刚想开口,关河声音淡淡的,截住了他的话头。   “你在担心我吗?”   “我……”   屈战尧抿了抿唇没说话。   半晌,他听见了关河带着气音的笑声,笑着笑着扯痛了神经,他皱了皱眉看着他。   “弄成这样还笑得出来,你真的……这几年是不是吃了老鼠药把脑子吃坏了!”屈战尧心里还蹿着一股无名火,他很紧张,害怕到手脚还在出汗,只能梗着脖子胡乱发泄,抬头就看见了关河浓密的睫毛抖了抖,剩下的话直接被空气带走,轻的忽略不计了。   身后那片火烧云在火光冲天后的傍晚变得更加夺目,疏影横斜,霞光满天,带着极具苍朽却并不枯萎的生命力。   关河一直不敢确定屈战尧是不是真的排斥他,直到今天,他看见了一紧张就会结巴,还会不停骂人的屈战尧,那种感觉特别熟悉。   他现在明明担心得要死却装出一副骂骂咧咧的模样让关河很心动。   他一直认为,在爱情里,只有心动后才会有其他感情。   而心动的感觉,他只能从屈战尧身上找到,别人都不行。   屈战尧深吸了几口气,才战战兢兢的回头看他,哆嗦着手指扶他起来,“去医院。”   “嗯。”关河特别乖巧的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身体相触的那瞬间,俩人都感受到了一阵过电似的酥痒。   “疼不疼?”屈战尧呼吸慢慢加重,别开了脸。   关河皱着眉头看向他,很轻的唤了一声,“疼,尧尧。” 第35章   最终屈战尧抱着一堆行李,左边拖一个屈小元,右边拉一个关河回了家。   自然是回关河家,他家墙皮都被烧成灰了,进去得一氧化碳中毒。   其实屈战尧刚开始是拒绝的,从刚才的劫后余生中回过劲儿来后,他才拾回了一点趋利避害的本能,他现在很乱,一堆倒霉事上杆子往他身上攀,没法儿用言语描绘,就觉得往前走一步很危险,于他于关河都是。   可是想来也很凄惨,他实在没地方去。   关河又一副“你要敢把我一个伤患扔这儿我就咬你”的样子看着他,没辙了。   “钥匙呢?”屈战尧说。   “兜里。”关河偏头举了举他受伤的手,很显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屈战尧只得把手伸进了他屁股后面的口袋,摸索一阵后,掏出了一把金钥匙,关河看了一眼,“这把是警局办公室的钥匙,家钥匙在左兜。”   屈战尧咬了咬牙,觉得自己手劲一重,能在关河屁股上掐出个印子来。   “哥哥,我要尿尿。”屈小元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袖子,并着腿说。   屈战尧满头大汗摸出了钥匙,插上去转了两圈,门开了,抱着屈小元冲进去直奔厕所,不巧的踩了一脚猫大爷的腿。   小糖球嗷呜一声,浑身炸开了毛,立刻保持高度警戒,弓着身子做攻击状。   但它发现干瞪着吓人没用,他主人明显对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表示很满意,心情大好的勾着嘴角,还从柜子里抽了两包小鱼干放在它碗里。   屈战尧牵着屈小元出来的时候,小糖球猫为食亡的咽了气,只是在空气中虚张声势的拨了下爪子,便甩甩尾巴啃小鱼干去了。   俩人门对门站着,一阵尴尬的沉默。   “它不认识我了。”屈战尧笑笑说。   这个笑里七分遗憾三分难过,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可笑的意图,可屈战尧还是挠着脑袋干笑了一分钟。   关河一时没说话,半晌才指了指屈小元的手,“泡沫没冲干净。”   “哦。”屈战尧回头看她,“洗洗去。”   屈小元踩着不合脚的拖鞋啪嗒啪嗒钻进了洗手间。   “今天凑合着用吧,明天再去商场买日用品。”   “好。”屈战尧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但他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现在该说什么做什么,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关河瘸着腿进来,往沙发上一坐。   看了一眼吃得正欢的小糖球,忽然开口道,“猫总是怕生,它会慢慢想起来的。”   “嗯?”   “想起你是第一个对它好的人类。”   屈战尧刚被安慰了的心还没热乎一分钟,关河又补了一句,“也是第一个喂它都能把它摔河里的人。”   “靠。”屈战尧想起那个傍晚,他抓着小糖球的后颈想把它从窝里拽出来,手里还放着些猫粮,结果中途失手,要不是关河及时从后面拉住他,他也该跟小糖球一样,湿哒哒的被人从河里捞上来。   往事不堪回首,却适当的缓解了俩人尴尬的气氛,屈战尧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忽然有些想笑。   “其实那会儿你不来拉我,它也不会掉下去。”   小糖球丝毫不知俩人的话题绕着它转,吃饱喝足后它翘了翘尾巴,趾高气昂的蹦跶到了阳台。   屈战尧憋了半天叹了口气,“这猫怎么被你养成这样了。”   关河说,“骄傲是一个猫的本质。”   屈战尧笑道,“我发现你变贫了。”   关河握着水杯,手指渐渐收拢,“我很久都没这样了。”   确实如此,屈战尧在一阵水声中想起曾经的关河,外表是近乎完美的冰冷模样,熟稔以后,发现他也会开玩笑,虽然旁人觉得并不好笑,但屈战尧每回都很热情的捧场,毕竟维护某人的自尊心是他觉得乐此不疲的事情。   回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猛兽,倾泻而出,疯狂的将他淹没。   屈战尧闭了闭眼,转身走进了浴室,往自己脸上泼了一抔水。   出来的时候,屈小元站在一边眼睛滴溜溜的转,东看西看好不新鲜,关河站起来想从桌上拿水果刀,被屈战尧一掌按了回去。   “我来。”   关河抱着胳膊坐下来,屈战尧拿着刀,给他削了个苹果。   “小元。”关河招招手,屈小元屁颠屁颠的跑到他跟前,就着屈战尧的手啃了一口,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收拾行李的过程很简单,屈战尧统共没多少东西,不一会儿就把包裹拆了,挂在关河收拾好的衣柜里,俩人的衣服叠在一起,屈战尧忽然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   尽管他动作隐蔽,但关河还是看见了被他迅速踹进屈小元床底下那个封了的箱子。   他不动声色的一抿嘴,也没说什么,只是指着屈战尧塞进包里的遗像说,“这个搁那边桌上。”   “不好吧。”屈战尧说,“我收起来好了,放着不吉利。”   关河走过去把遗像抽出来,扶着墙摸到了桌边,往上面一摆,笑了笑,“阿姨对我很好。”   屈战尧心口传来一阵不短的轰鸣,也笑了笑,“嗯。”   晚上睡觉令关河有点置气,他租的房子不大,只有两个卧室,屈小元现在占了一间,他自己一间,屈战尧打死都要睡沙发,客厅没空调,又热又燥,屈战尧盖着薄毯躺下来,把烟咬在嘴里,腾出一只手跟关河摆了摆。   “随你吧。”关河说,“我把房门开着,空调风能吹到你这儿。”   屈战尧看着他穿了一件黑色浴袍,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和好看的锁骨,又直又长的腿暴露在空气中,洗完澡后还湿着的碎发在往下滴水,他背对着墙,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但屈战尧能想象,这样的关河他见过太多次了,尽管记忆停格在六年前,但只要他闭上眼还是能准确无误的勾勒出他性感的模样。   屈战尧僵硬地别过脑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你把门关上,我一点也不热。”   一点也不热的屈战尧在半夜醒来三次后,终于受不了钻进屈小元房间寻求冷气的庇护,又顺便看了会她张牙舞爪不知继承谁的睡姿,笑着捏了捏她的被角。   第二天早晨屈战尧窝在沙发上,感受着从窗帘缝隙里照进来的暖暖的阳光,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连骨头都是软绵绵的。   他已经很久都没睡过这么舒坦的觉了。   关河请了假,但生物钟让他六点半就醒了,听着外面屈战尧给屈小元泡奶粉的动静,他忽然很想再赖一会儿。   “起来吃早饭了。”   直到听见这句话,关河才从被子里钻出来,戳戳自己的心口,嗯,那里满当了。   屈战尧想不通,关河这种一级警校毕业的高材生居然还延续了多年的病症,赖床赖得没边儿了,比屈小元还不靠谱。   屈战尧给屈小元书包里装东西,嘴里咬着一个白煮蛋,屈小元困得耷拉着脑袋,一心扑在关河的大床上,精神恍惚的被他哥哥拍了一下。   “我告诉你屈小元,第一天上学不能迟到,你别学他,他不是个好榜样。”   “他是警察。”屈小元眼睛眨了眨,迸发出了崇拜的光芒,又重复了一遍,“他是警察叔叔。”   “警察叔叔也他妈不能赖床。”屈战尧发现自己话里带脏,呸了几声,将屈小元的书包背起来,“上学去了,今天给我乖乖的。”   屈小元被牵着下了楼梯,还特别不舍的往楼上看了一眼。   关河站在阳台上,看屈战尧一边匆忙的给屈小元扎头发,一边囫囵吞枣的吃了个包子,最后把屈小元抱上车,勒令她不许乱动,才跨上自行车往前骑去。   阳光扫过他的脸,闪烁着零星的光斑。   虽然这么说不恰当,但关河真心感谢那场大火。   屈战尧这两天过得前所未有的爽,他老窝被烧了以后,厉哥他们找不着人,他也没受什么窝囊气,每天早起上班,五点下班去接屈小元,再一块儿回家做饭。   关河借了他五千块,当时屈战尧不肯要,但关河执意要给,说如果不要他就把赔偿事项往后拖,还威胁他说,“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的。”   屈战尧忿忿不平,暴躁扼腕,回房写了个借条,关河收得坦坦荡荡,往兜里一踹就问他,“今天晚上吃什么。”   那讨食的样子居然跟屈小元有八分像。   屈战尧一边做饭一边想笑,咳了一声将嘴角捋平。   他这两天烦心事少了,睡眠质量出奇的好,早晨闹钟居然叫不醒他了,他感觉回到了那些年风平浪静的生活,他不需要操心钱,不需要操心会不会被人揍,不需要操心上顿吃了没下顿的生活,舒服得仿佛一场梦。   同时他也有些后怕,生怕这场梦醒来,他又变回了那个为五斗米折腰,煎熬痛苦的屈战尧。   所以他尽量装得不在乎,装得很平静,装得无所谓。   赔偿金额下来了,楼上那位家里也拮据,住那儿的人都拮据,所以拼拼凑凑只拿出了三万,每个住户家里能分到五千,屈战尧那天接到简琳电话就匆匆赶到警局去领钱了。   完事了以后他在路口碰见了陈奶奶,对方听说他拿了赔偿金后有些不平,屈战尧才知道,不是每个住户都拿到了,而是他提前拿到了。   不用说,那肯定也是关河的杰作。   说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屈战尧站在路边发了会儿呆,想起今天早晨关河有意没意提起赔偿金的事儿,心里划过一丝暖意。 第36章   于是那天晚上,他做了顿大餐,屈小元瞪着圆圆的眼睛,抱着小糖球上了桌,大概是没想到他哥居然还会做除了咸菜粥以外的东西。   关河不上班的这几天,活生生懒成了一条蛇,屈战尧敢拍着胸脯肯定,比高中那会儿还懒。   仿佛无脊椎动物,仗着自己手伤脚痛,四肢都退化了一大截。   屈战尧把螃蟹掰开了往他嘴边一送,关河就着他的姿势上前咬了一口,顺势舔到了屈战尧的手指,他微微顿了一下,不着痕迹的缩回手。   抬头看见关河表情自然的扒了口饭。   屈战尧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瞎他妈乱想。   回过神来后,他发现屈小元有样学样的张着嘴,已然忘记了她是个四肢健全的小学生,见屈战尧捧着碗不理她后,瞪了瞪腿,往关河那儿看了一眼。   屈战尧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扫了两眼,迅速将碗里的饭吃完了,一字一顿道,“你们自己慢慢吃。”   自己两个字被加重了读音。   屈小元往关河那里挪了挪,两人惺惺相惜的看了一眼,立刻建立起了深刻的革命友谊,屈小元捧着碗捞了一勺蛋炒饭,执意喂给关河。   关河很无奈的吃了一口,然后拿起碗,慢条斯理的往嘴里塞。   屈小元大概想不通关河为何突然又有手有脚了,直愣愣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被从厨房里出来的屈战尧骂了一顿。“不吃收走了。”   饭后,屈战尧借机倒垃圾跟关河理智的谈了谈。   “屈小元脑子不太好使,她很容易看样学样,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是这样,你别给她带坏头。”   关河看着一脸严肃的屈战尧没吭声,每次关系到屈小元的教育问题,他认真的神态跟平时的吊儿郎当完全不一样,即便皱着眉头,也能让关河的心微微一软。   “嗯。”   “也不要给屈小元买贵的衣服,买好的玩具,这些都不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如果她现在过得太好,哪天失去这样的生活,她心里会不平衡的。”   关河看着他,这个眼神似曾相识。   屈战尧放低声音,“我没有怪你对她好,我很感谢,但……”他比划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为什么会觉得她会再次失去这样的生活?”关河打断了他。   屈战尧内心涌上了一阵五味杂陈的情绪。   关河不是他,自然也不知道他的挣扎和害怕,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拥有过再失去是什么样的感觉,所以他现在过得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接受别人的好意,他知道,他还不起,咖啡会上瘾,一个人的好也会,尽管听起来有些矫情和无病呻吟,但他确确实实想要守住一些什么。   好在关河没有继续在这问题上较真,他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搭在他肩上,“腿麻了,扶我上楼。”说着将整个身体往他身上一压,屈战尧感觉对方的呼吸热热的喷在他颈侧,他深吸一口气,扶着关河走了上去。   关河进去的时候,屈战尧手背擦过他的手腕,并不甘心的拉了一下。   他吞吞吐吐了半晌才说,“对不起。”   关河脚步一顿,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屈战尧暗自解释,“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才讲得有些着急了。”   说完他才发现关河靠着墙,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瞳孔里有很亮很亮的光。   他的眼神在屈战尧心里掀起了一阵波涛汹涌的海浪,霎时才反应迟钝的回过神来,他不是以前的关河了,眼前这个人,不会倔着臭脾气让他哄,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生气,他翻天覆地的变了,他的骄傲变得毫无攻击性,似乎就只是一张皮,褪去后,是他从未触碰过的柔软。   他很想上去碰一碰,屈战尧看着他,手指掠过他的耳畔,轻轻的揉了揉他的头发,嗯,很熟悉的触感,熟悉到想哭。   关河的眉心微微跳了一下,伸手捉住他的手腕,也看着他。   一时间能听见彼此呼啸而过的心跳声,糅杂在一起,分不清谁跳得更快一点。   程霈霈的电话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关河皱着眉头接通,口气不善的喂了一声。   屈战尧被他冷下来的语气搞得有点莫名其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居然摸了他的头,如果不被打断的话,他甚至还想摸他的脸。   操,屈战尧脸红脖子粗的骂了一句臭流氓,抬头看见关河挂断电话,不耐烦的说,“我得去一趟警局,程霈霈出事了。”   “哦。”屈战尧心里冷了冷,发现关河已经穿好了衣服,瘸着腿往外走。   “等等,我送你。”屈战尧也赶紧套好衣服,上前扶住了腿脚不稳的关河,“我正好要出去买点东西。”   关河本来打车过去不到二十分钟,屈战尧好心骑车送他过去,骑了一个小时。   到警局的时候满头大汗,关河看着手机上四个未接来电,忽然有些想笑。   “我待会儿在外面等你。”屈战尧说完看了一眼关河,“我差点忘了,你俩肯定有话要讲,我先回去好了。”   “不必。”关河说,“你要等我。”   程霈霈跟一个男人各占据了警局的一个角,谁也不搭理谁,关河一进去就发现另一个男人是徐川,他显然没有睡醒的样子,靠着椅背打盹。   “哥!”程霈霈喊道,仿佛有了靠山般趾高气扬的往前走,顺道踩了一脚在熟睡的徐川,走近才看见他腿还绑着纱布,有点担心的说,“你脚怎么了?”   “别废话,大半夜叫我过来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程霈霈就有一肚子火,“操,那人偷了我钱包!还打我!”关河仔细一看,对方眼下有一团乌青,此刻正泛着紫。   徐川懒洋洋的睁开眼,朝关河的方向笑了笑。   “你弄错了吧,他眼睛看不见。”关河说。   “屁,我在街上瞎晃荡,后来迷了路,那脏兮兮的大叔主动跟我搭话,我还以为他看着邋遢其实是个好人,说完谢谢后钱包就不见了。”   关河看向徐川,把刚才的事件叙述了一遍。   “嗯,他说的没错。”徐川说。   “你看吧!”程霈霈底气十足的往凳子上一坐,“他承认了,靠,老子就知道这片区的人都他妈手脚不干净!”   徐川接着说,“跟你搭话是因为你挡了我的路,你站在我家门口我不让你让开我让谁让开?还有,你的钱包可以去你摔了一跤的坑里找,不过肯定一早被人捡走了,你说的太对了,我们这儿的人手脚都他妈太不干净了。”   程霈霈摸了摸屁股,他刚才摸黑跌了一大跤的疼劲儿还没过去,这会儿更疼了。   “不是,哥,你一人民警察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吧,说不定他就蓄谋已久等着赚我便宜呢,再说了,我也不在乎这几个钱,要多少有多少,施舍你一点儿也不会少我块肉,你要就跟我说嘛,何必这么……”徐川摊了摊手,跟关河说,“打他的理由你应该也知道了,嘴太欠了,我从监狱里出来以后就没碰到过嘴这么欠的小孩,他是你弟?真不太像,跟我们这儿的流氓倒是挺合拍的。”   关河无比赞同的笑了笑,程霈霈委屈的看了他一眼,感受到了那位瞎大叔锋利的眼神后,他才从刚才那句话里回过味来,监狱里出来?他犯罪了?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呸,老王八蛋。   关河闻到了对方身上浓重的酒味,已经断定是程霈霈胡搅蛮缠了,他也不想多说什么,直接领着对方出了警局,徐川提着盲人棍跟着出来了,简琳在身后喊,“徐川先生!你还有一袋花生米落下了!”   程霈霈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怔了两秒,酒意全醒。   他哆嗦着嘴唇问关河,“他……他……他是徐川?”   “嗯。”关河火上浇油的说,“就是关启平要你找的那个徐川,没有重名的。”   “我操了。”程霈霈说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你刚才怎么不说?”   “看你骂的挺带劲儿的,不忍心打断你。”   程霈霈抱住脑袋觉得天要亡他,人生重来一遍算了。   烦躁的踢了一脚树干,除了踢疼了他的腿以外,一片叶子都没掉。   徐川路过关河身边,屈战尧正蹬着自行车,“诶?川哥?”   “小战,你现在住哪儿啊?”   关河声音平静的挤进了他俩的对话,“我家。”   “关警官得好好管教一下你弟了。”徐川听见对面传来一阵拔草声,程霈霈一边拔一边骂骂咧咧,他觉得挺可笑的。   “走了。”徐川打了声招呼就晃着他的花生米往前走,拔草小卫士程霈霈一咬牙,气结地吐出一口烟圈,不甘心的追了上去。   屈战尧好一会没吭声,骑到了红绿灯口才开口道,“程霈霈是你弟?”   “嗯。”关河说,“没血缘关系,他妈跟我爸好上以后我就多了个败家子弟弟。”   “你怎么不早说?”   得到肯定答案的屈战尧内心有点憋闷,早知道就不吃这狗屁飞醋了,害得他在停车库他妈心情忧郁了半个小时,还想着要不要先回去……操,屈战尧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你以为他是我的谁?”关河的轻笑从后面传过来。   “男朋友吗?”关河接着说。   屈战尧乖乖地闭嘴,将车骑的飞快,关河从后面搂住他的腰,将他腰间的T恤塞进了裤子里,冰凉的指尖碰到了对方的皮肤,他能感觉到屈战尧猛地一颤,车头歪了。   “你让我好好骑车。”   多熟悉的一句话啊,关河倍感亲切,抬头望向布满星星的漆黑夜空。   屈战尧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哀愁,“今天晚上星星真多。”   “好像明天就要下雨了。”   “要不要在这里待一会儿?”   屈战尧说,“屈小元一个人在家……”   关河看着他,带着某种赋予蛊惑的低沉嗓音,“要不要?”   “好。”屈战尧抛开内心纷乱的细碎情绪,眼睛弯起来说。   昨晚放飞自我的观星行动,让屈战尧今天差点提不起劲儿起床,闹钟响了四次他才勉强爬起来,屈小元已经刷完牙,坐着等开饭了。   屈战尧给她泡了杯奶粉,热了两片面包,胡乱给她系了个蝴蝶结,就扛起她飞快地下了楼,可惜屈小元今天还是迟到了,错失了一朵小红花让屈战尧很懊悔。   关河起床后收到了一个快递,是程霈霈寄的,打开来的那瞬间他呼吸就凝固住了。   那是几年前没有拆开的包裹。   大抵是近乡情怯,他有点害怕。   嗓子里有种晦涩难安的感觉,他努力咳了咳,拿剪刀划开了封着的胶带。   关河尽量让自己保持平和的情绪,可还是不免在看见实物的时候重重吸了口气。   整颗心都被狠狠拿捏了一番,酸涩的感觉铺天盖地的蔓延着。   那是一双白色的球鞋,款式老旧,一看就是好多年前流行过的。   价格很不菲,关河知道,那年如果要买这样一双鞋大概要花3000多块。   “等我有钱了,我买来送给你。”屈战尧将手贴着他的手说,“现在肯定买不起啦,等到你某年生日,哎,说不上哪年吧,我定个目标,后年,再不济就大后年,说不定到时候我就成了大款了,买十双送你都不成问题。”   “你这是要包养我吗?”关河笑着说。   “一双鞋就能包养你啊,那我这钱可花得太值得了。”屈战尧凑过去亲了亲他,“盖章了。”   关河握着球鞋的手指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他没法想象在他们分手后,屈战尧是如何拼了一口气,累死累活的打工才买得起这双鞋的。   也没法想象,他怀着怎样的心情给他寄过来。   如果当时他拆开来看了,他们会不会少错过几年。   如果他没有跟自己较劲那么多年,他会不会少受苦几年。   如果当年他们能冷静下来好好说话,他们是不是可以安安稳稳快快乐乐的继续在一起。   关河的手指摸着那双鞋,仔细描摹了一遍后,穿上了。   这鞋可真暖和。   关河眼圈微红,指骨渐渐泛白。   原来时间有为他们停留过。   原来他曾经给过他机会。   原来是他矜持骄傲不肯低头。   直到穿上那双鞋,关河才从旧时经年的梦里醒过来。   时光的节点带着棱角,竭力往前跑,在放纵的未不可知的现在,凝结成了永恒。   原来他那么,那么,那么喜欢屈战尧。 第37章   改变生活的现状是需要勇气的。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跨出那一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比如关河看见屈战尧每天累得要死回家,倒沙发上一分钟就能睡着,然后再被噩梦惊醒,盯着空荡荡的客厅怔神,继而露出一个略显孤寂的笑容,很久才慢慢躺回去,重新闭上眼睛。   那时候关河想,他不应该着急,他们还需要时间来慢慢磨合,至少先让屈战尧将生存以上的问题解决好,才能毫无芥蒂的重新开始。   周末下了一场大雨,将整个城市浇得奄奄一息,大家都没什么精神,天黑透了,屈战尧早晨出门的时候还以为看早了一个小时。   关河的腿还没好彻底,但警局缺人,他不得不前去支援。   夏天的尾巴悄然而过,临走前还隔三差五的台风过境,肆虐横行一番后降了温。   屈小元不幸中招感了冒,那天晚上屈战尧在加班,换季时节他们店里搞特价,他得站到十点半才能回家,关河从警局回来,发现屈小元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脸色很不对劲,他立刻抱起她直奔医院,等到挂上了点滴后才给屈战尧打电话,让他安心。   屈战尧飞奔到医院已经十一点了,他的脸色比屈小元还差,满脸的冷汗,手足无措的站在墙角,深吸一口气进了输液室。   屈小元把脸埋在关河怀里,不哭也不闹,关河今天一天都在外面出警,没抗住在安静的输液室里打了会盹,但手一直搭着点滴管,一点风吹草动就立刻抬头去看输液瓶。   屈战尧往他旁边坐下,“还有两瓶,你先回去睡,我来看着。”   关河把屈小元抱起来交给屈战尧,“我去外面抽根烟。”   屈小元抬头看着屈战尧,朝他笑笑。屈战尧摸了摸她汗湿的头发,忽然有些心疼,不知道是屈小元本身痛感比别人弱还是反应太过迟钝了,她每次生病都很乖,也爱笑,比平时更爱笑,可能觉得笑一笑会少难受一点吧。   关河进来的时候屈小元在玩自己的头发,屈战尧困得小鸡啄米,头垂下去的时候又猛地笔直身体,然后把屈小元的手扒拉下来,轻轻说了句“别闹。”   那时候的屈战尧在细碎光晕下显得特别温柔。   “小元,要不要吃糖?”关河摊开掌心让她选,“只能吃一颗,病好了再吃。”   屈小元兴奋的摸来摸去,最终选了一颗橘子味的,那是她最钟爱的口味。   屈战尧说,“为什么还有店在卖这种糖?”   关河抓了一颗葡萄味的塞嘴里,“而且还没涨价,一块钱十颗。”   屈战尧没说话,好半天才低头从关河手里抽了一颗水蜜桃味的,用嘴咬掉糖纸,很没有耐心的把糖嚼碎。   那是屈战尧式的吃糖方式,永远迫不及待,尝到里面没夹心后他会耸起眉头,气呼呼的鼓起嘴巴,囫囵吞枣的咽下去。   “好吃吗?”   “没夹心!”   关河轻轻地笑了。   挂完点滴已经十二点多了,屈小元终于支持不住趴在关河肩上睡着了,屈战尧略微有些吃醋,屈小元居然不要他抱,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他们打的车停在路口,里面在修路,他们只能下车走回去。   屈战尧接过关河手里的屈小元,单手抱着,小家伙迷迷糊糊间叫了声哥哥,然后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哭了。   屈战尧不得不停下来拍拍她,关河瞥了一眼身边的两个人,忽然觉得一点都不困了。   路灯一路都很敞亮,伴着雨后清新的泥土香,走在回家的路上,屈战尧觉得心里很踏实,不像以前,逼仄阴暗的巷子里,不时会冒出几个挑衅滋事的家伙,棍棒把墙皮都敲得脱落了,一路走到头都没有灯,像没有尽头一样。   没有人愿意过这样的生活,谁都不愿意。   把屈小元哄睡着了以后,屈战尧去浴室里洗澡,关河在刷牙,狭小的空间里他解开了上衣的三颗扣子,胸前被水打湿了。   屈战尧抱着衣服浑身燥热,听见关河“咕咚”一声吐掉了牙膏沫,强行从他身边挤了过去。屈战尧一时间忘了让开,在窄门里,俩人腿贴着腿摩擦了一下,关河开口就冒出了淡淡的薄荷香,熏得屈战尧满脸潮汗。   “明天早晨我带屈小元去挂点滴,我休息。”   屈战尧还站在原地发愣。   “喂!”关河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屈战尧这才回魂,掩饰般地哈哈一笑,“好好好。”   “我说什么了你好好好?”   屈战尧抬头看他,“不是说明天早晨吃汤包吗?”   关河一脸没救的看着他,伸长手臂越过他的脑袋揭了块毛巾擦头发,偏不走。   屈战尧忍无可忍,冲他挥了挥拳头,像只随时会扑上来的小豹子,但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不得不说,关河某些方面很贤惠。   屈小元跟着屈战尧过了六年多,糙得不像个小姑娘,吃饭两脚趴开,要不就蹲在凳子上,这点屈战尧每回都要骂她,但这位祖宗听不进去。   但在关河家住了一段日子后,屈小元似乎可以被称为一个合格的“女孩子”了,关河给她买了生平第一套裙子,把她美的路都走不动,吃饭慢条斯理吃了半小时,屈战尧从厨房里溜了一圈回来这家伙还在扒饭。   屈战尧平时不怎么拾掇自己,更别说屈小元了,顶多给她擦点宝宝霜,别让脸裂开就行了,关河那天回家拿了几支没开封的面霜,洗面奶,果味的牙膏,还有一些扎辫子的蝴蝶结,说是简琳给的。   屈小元很兴奋的到处蹦跶,关河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穿裙子呢。”   屈小元立刻如大家闺秀般手贴着膝盖,乖乖坐正。   关河给她盘了个头发,屈战尧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了,要说女孩儿哪儿最不好带,绝对属扎辫子莫属,屈战尧每回给她弄头发都弄得没脾气了,偏偏她还不愿意剪短。   “你理发店里进修过吗?”屈战尧瞠目结舌的鼓鼓掌。   屈小元开开心心的去照镜子,摸着头上的蝴蝶结爱不释手。   关河把梳子放好,回头看他,“第一眼看见屈小元,我还以为她去刨垃圾堆了,头发跟稻草一样,还打结。”   屈战尧尴尬的摸摸鼻子,“有那么丑么。”   关河毫不留情的抛了个有字。   屈战尧冲他的背影一阵拳打脚踢,最后关河很委屈的发现今晚的晚饭少了个鸡翅。   虽然这种惩罚方式挺幼稚的,但关河甘之如饴的享受那种熟悉感。   因为他知道,屈战尧会给他留的。   果不其然,在厨房的小碗里,多了三个鸡翅,还是最大个的。   今天是很尴尬的一天,屈战尧早晨起晚了,温度降得很厉害,晒阳台上的衣服都不能穿了,于是他只能去柜子里淘外套,俩人秋冬的衣服都叠在一起,所以……屈战尧在一阵仓促中穿错了衣服。   关河的毛衣比他大一号,屈战尧看着明显拖长的袖子,无声的叹了口气。   老板娘今天来店里,破天荒的夸了他一句,“小战你今天挺帅啊。”   “呵呵。”屈战尧扯着嘴角笑了笑。   下午接到了法院打来的电话,他爸下礼拜出庭,家属到时候准时出席。   其实当年的事他爸有一定责任,但全权的过错应该是祝天威一手造成的,他爸判了六年也该赎完罪了。   屈战尧去厕所抽了根烟,烟灰落在掌心上的时候他鼻子一酸,这六年,好的坏的,终于到头了,也终于能重新开始了。   “哥哥!”屈小元在店门口冲踱步过来的他喊道。   屈战尧在一阵惊诧中抬起头,映入眼帘的还有拎着一堆东西的关河,他穿了一件白衬衫,单手插在右侧牛仔裤口袋里,盯着他的毛衣半晌。   屈战尧觉得丢人也不过如此了,他一路快走到店门口,被关河扯住了胳膊,伸手点了点他的领口。   “不准笑。”屈战尧没有和他对视,咳了一声道,“我他妈不是故意的,早晨太慌,穿错了。”   关河牵着屈小元的手,很辛苦的忍着笑。   “哎,你俩来干嘛。”屈战尧压低声音说,“我在上班呢。”   屈小元说,“吃肯德基。”   关河往他们店里看了一圈,“我要去买几件衣服。”   这边的衣服大多都是没牌子的三无货,小厂家自产自销,一看就不是关河能穿的类型。   但当关河穿了一件款式花哨的条纹毛衣出来后,屈战尧才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丑的衣服,只有丑的模特。   老板娘大声称赞好看,关河只是礼貌性地扬起嘴角笑了笑,然后让她打包。   屈战尧给他包衣服,小声提醒道,“你真要买啊,这个质量不好。”   “买。”关大款一如六年前一样手一挥,拎了六个袋子出来。   屈战尧看他挥金如土的样子挺想揍人的,结果老板娘拉他到角落里说,“你朋友啊?”   屈战尧想了想,点点头。   “能不能拉他来做模特?”   “他是警察,平时工作忙。”屈战尧拒绝道。   老板娘失望的看着关河牵着屈小元的背影,但还是把今天卖衣服的提成都算在了屈战尧头上,足足多了五百块钱,屈战尧受宠若惊。   于是下班后,他准备请关河吃饭,可惜屈小元吵着闹着要吃肯德基,他俩只能忍痛割舍了对面的小火锅。   屈小元一手拿着汉堡一手扒着原味鸡,啃得豪气云天。   关河捏了根薯条,沾了点番茄酱往嘴里塞,顺便将吸管插进可乐里递给噎得半死不活的屈小元。   屈小元仰头吸了一口,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又埋头苦吃。   屈战尧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容有些心酸,“其实她从来没吃过肯德基。”   关河抬头看着他,没说话。   “以前没钱,我只能买镇上盗版的炸鸡回来,叫什么香香鸡的。”屈战尧闭上眼说,“那时候她吃得也很欢腾,屈小元只要能吃东西,什么都不挑,她很乖。”   “其实我挺对不起她的,让她跟着我吃了很多苦。”   屈战尧笑得一脸愧疚和自嘲,那神态落进了关河眼里,他感觉心脏被狠狠掐了一下,有些奇异的疼。   想也没想便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她前面跟我说,她哥哥也没吃过肯德基,所以一定要吃。”   屈战尧抬头看他,手背上黏了一点关河沾上的番茄酱,他笑笑,却没有抽开手。   陪着屈小元大逛特逛了一晚上商场,屈战尧给她抓了两个小企鹅,屈小元开心得脸都挤成一团了。   她一手牵着屈战尧一手拉着关河,蹦蹦跳跳的下了楼,关河伸了伸手,将屈战尧手里的袋子拎过来一个。   走出商场已经十点多了,屈小元趴在屈战尧肩上睡着了,外面下起了大雨,一时间没有停下的意思。   关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伞,举着撑过他上方,“走吧。”   那把伞一直斜着,对方的肩头湿了一片,可他却完好无损。   屈小元在他肩上睡得很香,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场雨而害怕,屈战尧记得,她小时候一下雨就要哭。   街边有几个人在慌乱中奔跑,躲进了不远处的楼道里,他们身上湿透了,狼狈的掸着衣服,屈战尧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这个城市是多雨的,夏末秋初最甚,他很少带伞,为生活奔波的人都疲于去想这些,能好好活着已经算恩赐了。   每回他都充当那些仓促狼狈躲雨的人,或是直截了当冲入雨中,管他呢,淋雨就淋雨,有什么所谓?   凉凉的雨丝打到身上的时候也没多痛多冷,他习惯了。   只是偶尔会觉得有些孤独,或许下雨天总是孤独的代名词。   这六年来他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挣扎,一个人努力,有时候真的很想认输,可没有人站在他身后,于是他只能忍耐。   他其实很少会回想那段痛苦不堪的生活,可现在却时常想起,而且好像没那么痛了。   原来有人给你撑伞,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这场雨下得很疯狂,到家的时候俩人都湿透了。   屈小元被抱进房间里睡觉,屈战尧带上了门,看见关河的头发在滴水,鼻尖红红的,他赶紧拿了块毛巾给他擦,对方咳嗽了一声,打了个喷嚏。   “你……”感受到屈战尧视线的关河将毛巾往下拉了点。   沉默被强行的打断了。   因为屈战尧给了他一个拥抱。   带着某种颤抖的力量,越抱越紧。   “别说话。”屈战尧闷着嗓子将脸埋在他肩上。   关河的手顿了一下,才慢慢覆上了他的脑袋,像是安慰一般轻轻的摸了摸。   屈战尧是那种很豁得出去的人,他能笑得一脸无所谓跟人拼命打架,就像他这几年来明明踩着最尖最刺的荆棘也毫不做声,或许还会狂妄大笑,来掩饰内心真正的情绪。   他不怕痛,不代表他不会痛。   他很少示弱,也不代表他很勇敢。   只有关河知道,他其实出奇的缺乏安全感。   屈战尧小幅度的陷下脖颈,将下巴用力嵌在对方肩上。   关河把他往怀里带了带,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滚烫的掌心贴到了他的颈侧。   俩人湿哒哒的拥抱在一起,其实挺难受的,可偏偏谁都没有动。   仅仅只是一个拥抱,一个暌违了六年的拥抱。   到最后,克制的呼吸变得很轻,他们同时闭上眼,反应迟钝的发现各自的眼角都有些湿润。 第38章   学校里要求画《我最喜欢的人》,灵魂画手屈小元把屈战尧和关河都画了上去,屈战尧是一颗歪瓜裂枣的树,而关河是一朵开在他们边上的小花。   老师问她,有什么意义吗?   屈小元咬着画笔说,因为哥哥是保护我的大树,小哥哥是漂亮的小花。   屈战尧对着这幅画笑了十分钟,虽然他有点郁闷原来自个儿在屈小元心中的形象居然那么损,但她把关河画得娇艳欲滴,还涂了厚厚一层粉色,想到关河看到这画时候的表情,他在梦里都能笑出声。   电饭煲响了,屈战尧十分无奈的拍了拍她的肚子,“宝贝儿,起来吃饭了。”   屈小元立刻跳到椅子上,扒了几口饭后,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怎么了?”   屈小元很认真的说,“哥哥去送饭。”说着她指了指手上的儿童腕表,表情坚定,“七点了。”   就平常而言,屈小元晚饭都跟关河一块儿吃的,屈战尧要上班,所以很少回来,而关河五点下班后会直接回家,俩人要么一块去楼下的小饭馆吃,要么关河亲自下厨。眼下屈小元见关河没回来,估计担心他没饭吃。   “警局有食堂呢。”屈战尧说,“吃你的。”   屈小元也是难得有骨气,推了推面前的菠萝炒饭,放下碗筷不动了。   屈战尧看着她一边梗着脖子,一边斜眼偷看,一边还暗自咽口水,有点想笑。他看了看时间,“好吧,我给他送去,你乖乖把这些东西吃完,然后就坐着看电视,不能进厨房洗碗,听见没有?”   屈小元偷偷瞥了他一眼,看见对方着实去厨房拿了个保温盒,在里面装了些小菜后,她才放心的大快朵颐起来。   屈战尧坐公车去的,前面两站没人上车,司机闲得慌跟他唠嗑。   “小伙子送饭呢?”   “嗯。”   “给老婆送饭啊,哎哟,真羡慕,你们小年轻感情就是好。”   “……”   屈战尧拎着饭盒到警局的时候,关河并不在,大概出警去了,他简单的跟简琳打过招呼后,便坐在椅子上等他。   一阵冷风猛地袭来,屈战尧打了个喷嚏。   关河疲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了一点不动声色的惊喜。   屈战尧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手里的饭菜给他,“没吃吧。”   “嗯。”关河接过后肚子适时地响了响,“饿了。”   “你今晚值夜班?”   “嗯,这两天都值夜班。”关河说,“快回去吧,要下雨了。”   屈战尧点点头,转身离开的时候,关河从里面拿出一件外套罩在他头上,屈战尧扒拉着衣服,露出两只眼睛。   “你再感冒的话,屈小元该哭了。”   屈战尧想起前天晚上他胃疼,趴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屈小元哭得撕心裂肺,差点把隔壁邻居引来。   关河靠近他耳边说,“别忘了吃药。”   对方灼热的呼吸熏着他敏感的耳垂,屈战尧呼了口气,有些心虚似的扭过头,披着衣服快步离开了。   自从那个拥抱过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像是心照不宣的回到了六年前,又像是朦朦胧胧隔了一层纱,谁往前捅一下,都能戳出个大窟窿来。   这么多年,不管外表和性格怎么改变,有些潜藏在心底的感觉,没有变,也不会变。   关河回到位置上,打开了饭盒,菠萝炒饭的香气扑鼻而来,简琳羡慕的一咂嘴,带着点试探意味说,“关警官,你跟屈战尧真好啊,男女朋友都未必有你俩这么好呢。”   关河朝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简琳很少见到关河笑,记忆中这位关警官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要笑也是例行公事般的笑,鲜少有如此达到眼底的笑容,为他这张好看得人神共愤的脸添上了一丝人气。   她微微一愣,而后好像懂了些什么。   程霈霈生日的时候居然没回家跟他那些狐朋狗友鬼混,这令关河有些诧异。   为此程霈霈只是说,混了十多年了,也想正经过个生日,到时候你跟嫂子一块儿来啊。   莫名被带了个“嫂子”名讳的屈战尧一边剥螃蟹一边很天真的说,“替我给程霈霈问个好,明年给他补礼物吧,今年手头有点紧儿。”   关河摇摇头说,“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吧。”   屈战尧被呛了个正着,手在围裙上擦了半天,才表情狰狞的啊了一声。   “我也要去!”屈小元在旁边瞎凑热闹,被屈战尧捏了下脸。   “脏。”屈小元已然秉承了关河的洁癖美德,嫌弃得把屈战尧油腻腻的手拨开,并用纸巾擦了好多遍。   屈战尧转头去拍关河,关河几不可见的往后挪了挪,把对方气得够呛。   “好啊你们俩合力排挤我呢吧……”   关河露齿一笑,伸手把屈小元抱到大腿上,“一块儿去吧。”咬着筷子冲屈战尧抿了抿唇。   “知道了。”屈战尧泄气的戳了戳碗里的饭,关河这么对他笑,他大概永远也说不了不字吧。   第二天他下班后在商场里逛了一圈,十分肉疼的买了个领带夹,付钱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脑抽,又买了一个。   程霈霈包了个酒店的包厢,屈战尧知道这是他们这片最高档的酒店了,他之前还来这儿打过几天工。   关河已经提前去学校接屈小元过去了,屈战尧坐在公车上,莫名有些忐忑。   给朋友过生日这种事情,想想离他好远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点了根烟放嘴里,狠狠吸了口才低头进去。   包厢里确实一点都不热闹,总共才四个人,包括程霈霈在内。   屈战尧一推开门就听见关河在跟徐川讲话,什么爸爸之类的。   他有点纳闷,怎么川哥也在。   “嫂……”   被瞪了一眼的程霈霈很乖巧的改了口,“战哥,来坐坐坐,你妹妹真可爱。”   屈小元正对这一块牛排张牙舞爪的挥着刀叉,跟可爱沾不上半点关系。   屈战尧帮她把牛排切了,然后小声安抚着较了劲的屈小元,从口袋里掏出礼物递给程霈霈。   程霈霈简直要感动哭了,“这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没等屈战尧说什么安慰的话,对方又气呼呼的补了一句,“他们都直接给我钱,太没有诚意了!”   屈战尧决定离这位缺心眼的大少爷远一点,以防自己无意之中被气死。 第39章   关河仰头喝了一杯酒,嘴唇上有一抹亮晶晶的水渍,他回头抿了抿,正好跟屈战尧的视线撞上,后者必不可免的呛了一口水。   屈小元中途偷偷摸摸把杯子里的旺仔牛奶倒了,想尝一尝红酒是什么味道的,结果一抿,小脸皱成了一团。   屈战尧怒不可遏的喝光了屈小元杯里的酒,压着火给她夹了很多菜,并捏了捏她的手告诉她再偷喝酒就打屁股了。   屈小元从屈战尧怀里滑下来,紧紧贴着关河的大腿,不动声色的喝着牛奶,嘴边多了一圈白胡子。   程霈霈担负起了活跃气氛的主要责任,听他瞎扯都能听大半天,屈战尧觉得他挺好玩的,像以前的自己,爱瞎闹腾,爱吹牛逼,但酒量真他妈不堪。   最后他说得零零落落,舌头都打了结,屈战尧好心把他酒杯抢过来给自己满上,没想到程霈霈开始炮轰他,对着他干了一杯又一杯。   徐川跟关河一直聊着天,俩人都没怎么喝,后来被醉得熏熏然的程霈霈猛灌了两口,徐川拎着他的后领往凳子上一摔,“再喝就打屁股了。”   听到这熟悉台词的屈小元猛地抬头,看见眼前这个好看的哥哥骂骂咧咧冲对方竖了个中指,小声嘀咕了一句“操你妈”。   关河的手覆上了屈小元的眼睛,屈小元问他,“这个是什么意思?”   屈战尧把她的手指往下一掰,“嗯……大人们表示友好的意思,没什么好看的。”   当未来的某一天,他们看见屈小元对着她喜欢的小伙伴一个又一个的竖起中指的时候,十分后悔当年那句不着调的解释。   而后又是一阵吵吵嚷嚷的敬酒。   经不住程霈霈死缠烂打,关河也喝了几杯,在即将醉倒之前收了手。   曲终人散后,大家都有些微醺,程霈霈拦了辆车,先将徐川塞了进去,自己蹲地上干呕了一会儿,也跟着上了车。   关河抱着屈小元,听见屈战尧轻轻打了个酒嗝。   狭小的出租车里,萦绕着两人浓重的酒气。   屈战尧难受的皱着眉头,颔首将脸埋进衣服里。   关河开窗通风,但他不敢开得太大,怕熟睡的屈小元吹感冒了。   还没到家的时候,屈战尧就蹲在路边抱着垃圾桶吐了,这情景多多少少会令关河想起那天在KTV里碰见他的样子,他倔强的弓着背,眼里仿佛聚着火光。   关河走近拍了拍他,却听见屈战尧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   “其实我找过你的,可是你没有理我。”屈战尧深深吸了口气,好半晌才轻轻的笑了一下,“后来我就不找你了,我把你……把你放在这里了。”   说着他拍了拍胸口的位置。   “老板的技术太好了,这玩意儿六年了还没褪掉。”   关河看着他淡色的嘴唇染上了一层酒醉的红,他用力扯了扯衣服,雪白的肌肤上露出一片斑驳的纹身。   上面还有很深的一条疤,关河的手在空气中顿了顿,随即覆上去,喝过酒后屈战尧的皮肤很热,他冰凉的手一触到,对方就打了个哆嗦,关河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他低头反复用指尖摩挲着,那条疤跟那个纹身。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屈战尧胸口的纹身,他眨了眨长而密的睫毛,心情沉重。   他没法用只言片语说出自己现在的心情,凭着潜意识闭了闭眼,凑近他的唇。   屈战尧用鼻子轻轻呼气,忽的敛住眉目,在唇与唇只差一厘米的地方别开了脸,扶着墙站了起来。   关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   抱着屈小元进房间睡觉后,屈战尧靠着阳台吹风,他还是有点晕,但醉的程度明显好了很多。   他回头对关河说,“哎,你都没有说过你这几年的事儿。”   关河背对着他,忽的笑了笑,“六年对我来说快得弹指一挥间,好像都是些没有意义的事。”   “说说吧,”屈战尧微叹一声,“我都不知道,比如你在警校里的生活,好玩吗?刺激吗?”   关河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酒杯,他仰头抿了一口,闭上眼又缓缓睁开,“有一件挺好笑的事,我刚进去那会儿没剪头发,有一回洗澡,有几个男的想跟我玩玩。”   屈战尧猛地回头看他。   “对,就是那种意思,他们嘴巴乱放炮,觉得我不爱说话,一定很好调戏,还说我这么漂亮来男人堆里一定玩完。”关河表情有一瞬间的阴鹜,“后来我把他们挨个揍进了医院,估计以后对男人都硬不起来了吧。”   屈战尧想象了一下那几个孙子当时的表情,一定又惊又冤,铁定死不瞑目了,以前高中那会也有人不知好歹来调戏关河,通常那些人被关河一个眼刀就杀没了,果然是大城市里的人,抗压性都比他们那儿好。   “那我那时候夸你,你怎么不生气?”屈战尧说。   “你说关美人三个字我不气了一个礼拜么。”   屈战尧想了想说,“我以为你跟我撒娇呢。”   两人皆是沉默,过了一会,关河继续说,“然后每天都是训练,读书,训练,读书,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屈战尧看着窗外的星星,一点一点的将心底埋着的那些陈年旧事挖了出来。   “那年我确实要出国,可是出了意外,我们乘坐的车子出了车祸,我妈……不幸过世了。”说到这儿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指尖紧紧攥住手边的杯子。   “我在医院昏迷了好几天,醒来的时候人生就翻天地覆的变了。”   关河看着他,心跳狠狠地漏了一拍,继而发现有些酸疼。   “我爸因为涉嫌祝天威贪污案没几天就被抓了进去,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想让我们以后的生活过得好一点,走岔了路。”   “过几天就要开庭了,这件事终于要结束了。”屈战尧嘴角颤动了下,忽然笑了笑,“真好,也算我这些年的坚持有了回报。”   接下去他刻意跳过了那些艰难困苦的生活,开始讲屈小元。   一谈起屈小元,他眼里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关河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楼下绵延看不到尽头的路灯,摸出烟来。   “给我一根。”屈战尧说。   关河把嘴里那根摘了递给他,屈战尧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看见关河卸下冷漠表情后,温柔的轮廓。   “其实很多人问我值不值得,我爸也问过我,他说,屈小元本来就是我们家好心收养的,明明自己过不下去为什么还要带着她?”   “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想通。”屈战尧吐了口烟圈,呲着牙笑了笑。   “没有值不值得的事,只有值不值得的人。”关河说。   屈战尧眯了眯眼,将关河手中的杯子夺过来喝了一口。   “我不是圣人,我也有厌烦过的时候,你知道,我耐心很不好,屈小元又是有缺陷的,有时候跟她讲话讲好多遍她都听不懂,我有段时间真的很想把她交给别人。”屈战尧眼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他又喝了口酒,将话里的哽咽吞下去。   “我甚至找好了人家,那天我带着一身伤回来,屈小元那时候还不会说完整的话,只是一直盯着我流血的背哭,含糊不清的喊着,哥哥痛,哥哥痛。”   屈战尧好一会儿没吭声,关河还以为对方醉过去了。   直到听见被压在喉咙口一阵闷闷的细碎呜咽才反应过来,屈战尧哭了。   关河很少看见他哭,至少以前他总说,“哭一哭如果能解决问题我就使劲儿哭,不能的话我哭个屁啊。”   二毛就说,“那老大你难过了怎么办?”   “再难挨我也能忍。”他记得屈战尧那时候是这么回答的。   哭并不是示弱,有时也是一种宣泄方式。   这句话他很久以前就想跟屈战尧说了。   屈战尧吸了吸鼻子,清清嗓子说,“后来我就消了这个念头,她还这么小,她看见陌生人会哭,她开心的时候会攥着我的手指,软乎乎的小手拍来拍去,她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哥哥早上好,她那么依赖我,吃饭要我喂,跌倒了我抱着她哄就不哭了,我教她穿衣服,穿鞋,听她说话,她小时候怕黑不敢睡觉,我搂着她躺在潮湿的小房子里,一首歌一首歌的哄着,她醒来看到我不在了,会哭着喊哥哥。在那段晦涩无光的日子里,她几乎是我撑下去的全部力量,她让我觉得,我是被需要的,她给了我价值,继续活着,努力活下去的价值。”   “仙人掌上的刺,它虽然扎手,会让人觉得疼,可正是因为刺的存在,他才是一颗完整的仙人掌。”   关河垂下眼睑,转身把屈战尧拥入怀中。   “笨蛋,以后别再把你的伤口藏起来,如果你想哭,就到我这里来。”   屈战尧身形不稳的晃了一下,他有些晕,大概是酒意上了头。   关河凑近他的耳朵问,“这些年,你跑得累不累?”   “累。”屈战尧醉醺醺的说,“太他妈累了,我不想……我不想再跑了。”   关河笑了笑,声音沙哑而温柔,“那就不要跑了,就在这里停下吧。”   屈战尧喝完酒后,意识飘忽不定,最终迷迷糊糊的睡了。   他沉沉的坠入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周围都是断壁残垣,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他摇摇晃晃的站着,不停喘气,往后一看,黑压压的都是人。   他们不停往前,面无表情,手里拿着尖刀,嘴角带着残忍的笑。   没办法,为了活命他只能跳下去。   就在他跨出一步的时候,侧耳听见有人说话,声音好像从天边传来,又好像近在咫尺,他回头,在不远处看见了关河的脸。   关河朝他笑,伸出一只手,哄小孩儿似的说,“别怕,我带你走。”   就像绝处逢生的时刻,他从阴暗的角落里看见了太阳,看见了光。   做噩梦了?关河看着躺在床上不停翻动的屈战尧皱了皱眉,附身捏了捏对方的被角,在他背上拍了怕。   听着对方渐渐绵长的呼吸声,关河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很轻的笑了。   “诶,我这个人很倔的,有你想象不到的倔。”   “我如果喜欢上一个人,就会一直喜欢,到死都会喜欢,屈战尧,你摆脱不了我的。”   他抬头看着天,“星星距离我们有三千多光年,而我现在只离你一厘米,只要你叫一声,我就会听到,以后……也永远这么近。”   前尘往事仿若烟火,再令人念念不忘的痛和苦都过去了。   能再相遇,就是幸运的。   因为现在,就在我们眼前。 第40章   屈战尧爸爸周末判决之后隔了两天被放出来了,关河那天早晨去超市出了趟警,抓了几个闹事的小偷,而后摘了警帽,匆匆赶往A市第一监狱。   在门口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屈战尧蹲在树边,手里拿着被他捏烂的一朵野花,一头碎发在风中凌乱,东张西望,满目焦躁。   关河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屈战尧抬起头,像路过的小狗一样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我……”屈战尧抓抓头发,扔掉了花,在裤腿上擦了擦水渍,“我有点紧张。”   关河了然他是在讲他爸爸出狱这事儿。   屈战尧深深吸了口气,“你不忙吧?”   关河懂了,悄无声息的笑了笑。   手指插入他乱七八糟的头发里,顺了顺毛后,从口袋里拿了一包纸巾递给他,“擦擦。”   “什么玩意儿?”屈战尧摸了摸脸。   “蹭着灰了。”关河说,“以后等我光明正大到里面去等,蹲树边跟阿旺眼对眼干嘛?”   屈战尧用纸巾擦着脸,“那你现在干嘛去?开警车?”   关河用一脸“你是智障吗”的眼神看着他,半晌才很无奈的说,“接你爸回家,这个点没别的事。”   屈战尧坐上车,发现关河手上被划了一道口子,可能刚才出警的时候弄伤的,还没来得及弄干净。   关河单手转了个弯,另一只手被屈战尧拿沾湿了的纸巾很轻的擦了一下,他回头,屈战尧从口袋里掏出创口贴,慢悠悠的撕开,“你开车,我给你弄。”   关河沉沉地嗯了一声,指尖搭在方向盘上,挺愉悦的弹了弹。   下车才发现是一张hello kitty的创口贴,关河表情微不可见的黑了一下。   “给屈小元臭美买的,也挺配你啊,别撕,容易沾细菌。”屈战尧在旁边很认真的说道。   监狱在郊区,七拐八绕,地形比较复杂,但很安静,门口站着一排人,森严戒备。   屈战尧跟关河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等着,目睹了一位年老的太太佝偻着背,颤抖的接过儿子的背包,俩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沉默的抱在一起。   关河看了一眼屈战尧,好在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情绪还算稳定。   直到那扇铁门再次被推开,要不是屈战尧的手陡然抓紧了关河的袖子,他根本认不出那是屈战尧的爸爸。   今天阳光很好,斜照着树荫,屈爸爸抬手遮挡了一下光,眯着眼睛朝他们走来。   屈战尧默不作声接过了他爸爸的背包。   沉默良久,他爸爸开口道,“都长那么大了。”   屈战尧闭了闭眼,很轻的吸了口气,感觉到肺里断断续续有暖流划过,才重新吐出,声音带了点哽塞,“饿了吗?”   他爸爸笑了笑,“有点,想吃饺子。”   于是他们回了家,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似乎很多话在心里百转千回,真正见了面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在里面好不好?难不难受?有没有被人欺负?   这些话都没了意义。   雨过天晴,很多事情过去了,就让它安静的埋在旧时的尘土里,能忘就忘吧。   屈爸爸回去先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饺子已经上桌了,他尝了尝,将筷子搁在桌上,“这饺子谁做的?”   屈战尧蘸着醋,咬了一口道,“关河做的,怎么了?”   屈爸爸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笑着塞了个饺子进嘴里,“没事,小关居然也会进厨房做饭了。”   屈战尧低头吃着,像是在自言自语道,“人总是会变的。”   屈爸爸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屈战尧心跳陡然漏了一拍,第一反应竟是有些害怕。   “回哪儿?”   屈爸爸楞了一下,“当然是回家啊,总不能一直住在小关这里吧。”   屈战尧沉默的咬了一口饺子,看了看表道,“我去接小元回来,你再睡会儿,要不看看电视吧。”   这其实有点慌不择路的意思,但屈战尧也没办法,总不能让他爸爸出狱第一天就听见他说“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回去,待着挺好”这种话。   他爸爸接着会反问,关河从小到大都照顾你,他的好千恩万谢咱也还不了,但这毕竟是别人家,我们外人怎么能一直赖着不走呢?   屈战尧接屈小元回家途中想了千万个理由,但他爸似乎已经忘了这茬,很开心的在跟关河下棋,一晚上都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直到夜深,他爸爸才从沙发上站起来,拎着行李道,“隔壁我已经订好了一间旅馆,我这就先过去了。”   关河刚被临时叫去警局,刚回来站在门口擦鞋,他手顿了顿,回头道,“不用这么麻烦,在房间打个地铺,我睡沙发就行。”   屈爸爸摆摆手,礼貌的笑了笑,“怎么能让主人睡沙发呢,别忙活了小关,我订都订好了,就过个马路的事。”   屈战尧闻言从屈小元房间里出来,“那我陪我爸过去。”   既然他们这么坚持,关河也不好再说什么,给小糖球添上猫粮后就走到阳台上洗衣服去了。   等到他们关了门,关河才将手里的衣服浸在桶里,摸出一根烟慢慢的抽了起来。   电视里播着吵吵嚷嚷的婆媳剧,关河走进房间的时候顺手关了它,吸完了一包烟,屈战尧还是没有回来。   他有些说不出的心慌,今天晚上他爸爸跟他下棋的时候旁敲侧击的问了他一些事,大多关于屈战尧的,但仔细想来,是在试探他俩的关系有多亲密。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漏嘴什么,亦或是他爸爸早就看出了什么,藏着掖着不说而已,男人的直觉有时候也挺准的。   在关河心烦意乱冲澡的时候,门开了,他飞快扯了块毛巾擦了擦身体,披着浴巾就出去了。   屈战尧连打了两个喷嚏,把在柜子前捉虫子的小糖球吓了个正着,缩着爪子往后蹦了蹦。   关河在一米远处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牛奶。   “居然下雨了。”屈战尧头发肩膀全部被打湿了。   “怎么不躲会雨再过来。”关河给他丢了块毛巾。   当然是怕你等啊,屈战尧在心里说。   关河走近才发现,屈战尧脑袋上有个包,又红又肿,但他完全不在意的揉搓着头发,中途碰了好多次。   关河蓦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在屈战尧一脸不解的情况下把他往沙发上一按。   “等……”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屈战尧猛地被冰凉的毛巾一盖,额头的肿痛一下变得特别清晰,他忍不住嚎了一声。   关河的手劲放缓了,让屈战尧自己按着,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鸡蛋丢进锅里煮了会儿,剥开蛋壳,往他脑袋上滚着。   “还疼吗?”   “还好……”屈战尧抬头看他,“怎么突然肿了个包?”   “你问我?”关河捏着他的下巴把他脸转过来,“别乱动。”   “靠……还真有点疼。”屈战尧倒抽了口气,带着点气息不稳的颤音,“哎哎哎,真疼了。”   关河好看的眉毛皱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我靠我真不知道。”屈战尧摸摸额头说,“可能回来的太急,撞上电线杆了。”   关河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屈战尧从侧面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和轮廓分明的下颚,一时间有些渴,他从桌上拿起杯子仰头喝了一口,关河的声音从耳边静静的响起。   “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嗓音低沉,颇有些委屈的味道。   屈战尧一时间热了脸,想也没想就将手指插入他发间揉了揉,关河很轻微的“嗯?”了一声,双手从他胳膊肘滑到肩膀,往后一按,屈战尧不得不仰头看着他,眼看着对方的吻要落下来,屈战尧闭上眼睛,咔擦一声,听见屈小元房门开了。 第41章   两人如同惊弓鸟般弹开,彼此都使劲咳嗽了会,屈小元揉着她乱糟糟的头发,走到他们面前,眼睛一亮,伸手就抓了关河手里的鸡蛋往嘴里一塞,在俩人惊恐万分的目光中把白煮蛋吞了个干净,蓦地摊摊手,表示还要。   屈战尧用唇语跟关河说,吃不死人吧?   关河气定神闲的点点头,中国人吃什么都没事。   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刚刚吃了哥哥汗液的屈小元蹦跶着去了洗手间,洗完脸后,她睡不着了,非要拉着关河给她讲故事。   屈战尧洗完澡路过,见屈小元房门是虚掩的,他走过去关上,听见里面传出很轻的读故事声。   “小刺猬的妈妈前几天去世了,小兔子想接小刺猬到家里来玩,兔妈妈说,小刺猬身上长着刺,它会扎痛你的,小兔子说,没关系。第二天,兔妈妈惊讶的发现小兔子把自己身上的毛都剪了下来,她说,“你这是干什么?”小兔子很骄傲的笑了,“我要用这些给小刺猬织一件兔毛衫,小刺猬穿在身上就不会扎痛我了,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   “那小兔子以后就会一直跟小刺猬在一起吗?”   “嗯,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关河看了看表说,“十一点半了,该睡了。”   “哥哥晚安。”   “晚安。”   关河在她床边坐了一会儿,等到听见对方绵长的呼吸声后才低头摸了摸她的头发,给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推开门。   四周很暗,雨声淅淅沥沥打在窗边,但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个温柔的夜晚。   未来的某一天,屈战尧打开了这本故事书,翻到这一页的时候他愣住了,原来故事的结局被关河改过了,小兔子偷偷跑出去跟小刺猬见面,小刺猬说,“我真的会扎人的”小兔子摇摇头说我不怕,他们在一起玩了好几天,小兔子身上被扎了好几个孔,最后它痛的哭了,对不起小刺猬,我们不能在一起玩了。小刺猬笑着跑开了,它说谢谢你陪我的这几天,以后我还是自己玩吧。   真是个残忍的故事,好在关河改了。   屈战尧将书本合上,脑海中又想起关河那天晚上讲故事的眼神。   那一刻他好像又重新认识了一遍关河,他坚如磐石的外壳里包裹着一颗比谁都柔软的内心,像潮汐,徐徐而来,又温柔澎湃。   屈战尧爸爸离开前发生了一件事情,关河那天在执勤,接到了简琳电话,说是护城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他们这片区这种事发生得不算少,城乡结合部的警署里,打架斗殴至死的,跳楼自杀的,嗑药磕死的,这三种人最多。   关河立刻赶去现场,屈战尧那天正好在他身边,他俩一同过去后,看见死者满身赤裸的躺在河堤边,屈战尧的瞳孔猛地紧缩了。   “认识?”关河问。   屈战尧走近了几步,难闻的尸臭味熏得他皱起眉头,关河上前交代了下任务,开始干活,屈战尧一言不发的往后退了几步,身体有些紧绷。   从警局回来后,关河就发现屈战尧今天心情不佳,即便他在吃饭的时候依旧没皮没脸跟屈小元闹,但他的笑容始终没达到眼底,他既然不说,关河也没问,洗完衣服后去房间躺了会,出来的时候发现屈战尧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看。   夹着烟的手指在茶几上磕磕碰碰,却一直没有放到嘴边。最后烟蒂都烧没了,他被烫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匆忙找纸巾擦了擦起泡的手指。   关河往他身边坐下了,点燃一根烟递给他。   屈战尧就着他的手指吸了两口,冷不丁的被呛了一下。   “这烟都潮了。”   关河掸掸烟灰说,“我故意的。”   屈战尧无语的看着他,关河说,“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出神到连潮味都吸不出来了。”   “你真无聊。”   关河将烟一放,回头看他,“聊聊。”   “什么?”屈战尧哒哒哒的摁着打火机。   “今天下午那个死者跟你什么关系?”关河说,“叫厉朝阳对吧。”   屈战尧好半天没说话,对着电视机发呆,关河也不催,慢慢抽着烟等。   过了一会儿,屈战尧将脸埋进膝盖里,嗓子有些沙哑。   “那人……是我刚来这里跟着混的大哥,我们叫他厉哥。”   关河轻轻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   “那人……刚开始看我一个人带着屈小元,就拉我去他底下做事,那时候年轻气盛,什么都不懂,还以为自己能跟着他赚大钱,后来我才发现,我是从一个深渊掉入了另一个深渊。厉哥刚开始挺大方,舍得给钱让我带屈小元治病。慢慢的,他就派我跟着他去做一些不法的勾当,打架还算小事,偷钱包,碰瓷,讨债……很多泯灭良心的事情我都干过。”   屈战尧看了一眼关河,自嘲的笑了笑,“要是我现在还跟着他干,估计会被你抓进警局一顿胖揍。”   关河吐出的烟圈喷在他脸上,他闭上眼睛很久才继续开口。   “我需要钱,所以不得不妥协,后来吧,我还是去找正经工作干了,但都干不长久,厉哥三不五时的会来砸场子,弄得老板人心惶惶,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我只好主动辞职。贴小广告啊,给人按摩啊,代打啊,我都做过。”   关河眉头皱了皱,“你身上的那些伤口都是代打打出来的?”   屈战尧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也不怎么疼,他们那儿有原则的,我早点认输就能少挨几拳,我又不笨,通常挨了几拳就借机躺地上不动了。”   关河表情很深沉,紧紧攥着拳头没说话。   “大概在我跟着厉哥两三年的时候,我们那片区有个女的跳楼了,是被厉哥逼债逼死的,就死在我们面前,她写了封血书,诅咒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得好死,我当时很害怕,每宿每宿的睡不着,那天开始我决定一定要离开厉哥,为了屈小元也为了我自己。可是没那么容易,厉哥在这片区还挺遮天蔽地的,我换了三个住处,通通都被他找到了。我每个月还一点他借我的钱,不过都是杯水车薪,他这个人有时候也挺奇怪的,宁愿不要钱也要看我不痛快,后来的几年里,我习惯了,只要他不动屈小元,我怎么着都行。只是他一出现,就深刻的提醒着我,我跟这里的每个人都一样,跑不出去,不管怎么努力都跑不出去。他笑着说,屈战尧别他妈做梦了,你就是我底下的一只蝼蚁,你就配过这样的生活。”   关河深深的吸了口气,他闭上眼都能感受到屈战尧那时候的无助和绝望。   心被狠狠揪了一下,碎的稀巴烂。   屈战尧又忽然轻轻的笑了,“你知道吗?今天看到他尸体的那瞬间,我……我居然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我知道这样很过分,可是我真的……操,我真的控制不住,我就是觉得我解脱了,我能往前跨一步了,他无法桎梏着我了。可是他死了,不声不响的死了,死得那么惨,没有人知道,也没有关心,我……真他妈不是东西。”   关河低叹一声,伸手扶住屈战尧的肩膀,“不是你的错。”   屈战尧抬头看他,眼睛里带着湿润的水光。   “没有谁能绑住你,他不能,全世界的人都不能。”关河抓着他的手,很轻的拍了拍,“你自己就更不能了。”   屈战尧垂下眼睛,喉咙里低低地发出一声叹息。   “你对我失望了吗?”   关河说,“你是不是傻?”他连续说了三遍,最后很轻的摇摇头,“没有什么失望不失望的,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地方,我也一样,改变得了或者改变不了,都是刻在血液里的东西,我们可以试着接受,试着面对,但绝对不要否认。你是有很多缺点,但你也有很多优点,可能外面的人都看不到,可是我看得到。他们都不懂你的好,可是我懂。别人觉得你渺小得像蝼蚁也好臭虫也罢,我就觉得你是太阳你是彩虹,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个值得我做这些的人,只有你一个。没人能改变我心里的想法,我不是傻子,我有自己的判断力,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屈战尧紧紧抓着他的肩膀,眼里波光闪动,却始终什么话都没有说,脑袋里一根弦绷得很紧,最后在关河骨骼分明的手覆上来的那一刻,绷断了。   他狠狠的抱住了关河,将脸埋在他胸口。   “哭了啊?”关河有心想缓解一下气氛。   “就他妈哭了你别管。”   真熟悉的语气,关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屈战尧胳膊肘死死箍住他的腰,关河感觉自己差点被勒断了,他又心疼又好笑的揉着对方的头发,忽的听见屈战尧带着浓浓的鼻音说。   “关河,你怎么这么好啊?”   他几乎下一刻就脱口而出,“我这么好,你要不要跟我好?”   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强势的色彩。   屈战尧仰了仰头,喉结不规则的滚动了一下。   关河就这么看着他,沉默的看着他,眼睛里藏着百态。   喜欢一个人到底要花费多少力气才能不喜欢?   一天,一个月,一年,三年,还是一辈子?   都不可能了,他喜欢关河,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意识到这种想法的时候,他忽然笑了。   电视机里正好播出一首屈战尧非常喜欢的歌,俩人同时回头去看。   向前走就这么走,就算你被给过什么,向前走就这么走,就算你被夺走什么。   关河从后面搂住他,“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屈战尧脸上带着清晰可见的泪痕,关河伸手帮他揩掉了。   他拽住对方的手,勾着嘴角笑了笑,右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那我在你这里停下了,不跑了啊。”   “嗯,不用再跑了。” 第42章   屈战尧爸爸想要回家,两个镇之间隔得不远,都属于A市底下的小乡镇,乘车只要两个小时就能到。   关河心里有些没底,但他没表现出来,帮屈爸爸把行李准备好就送他们下了楼。   屈小元为了回去请了好几天假,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她抱着关河哭了。估计是以为再也看不见他了,屈战尧一手拍着她的背,趁他爸爸不注意,探头握了握关河的手,“我走了。”   关河执拗的扣紧他的手,蛮狠的将自己的手指插进去,力度有些大。   屈战尧回头看了一眼他爸,笑了笑说,“捏扁了都。”   关河垂下眼睛,“几天?”   屈战尧想了想,“说不准,可能还要回去看看妈妈,回来了会给你打电话的。”   关河一声长叹,“好久啊。”   屈战尧抽出手,在他胸口上戳了一下,“久个屁,走了,司机在催。”   关河目送着他们的车子离开,熄灭了手里的烟,回头的时候踩了一脚小糖球,小家伙发出一声致命般的嚎叫,噌的一下蹿到了楼道口,敢怒不敢言的盯着他。   车子平稳地向前驶去,这段路不算长,屈战尧却莫名觉得有些久,怀里的屈小元哭了一会儿睡着了。他爸爸看着他拉耸着脑袋发呆,忽然笑了笑说,“这么舍不得小关?”   屈战尧瞬间有些惊慌,但一下就平静了,他抬头看着他爸,挺坚定的点了点头。   他爸摇开了车窗,弹了弹烟灰,很轻的叹了口气。   关河这两天过得堪比游魂。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家里忽然少了两个人,连空气都变得寂静又无趣。   小糖球甩着尾巴在他脚边绕来绕去,催促着这位铲屎官给它换猫粮,关河视而不见的按着遥控器,换了一个又一个频道,最终迈着步子去了阳台,盯着楼下的树荫,看得出了神。   愚蠢的人类!小糖球气得往垫子上一滚,一点都不想安息。   关启平接到儿子电话的时候正在喝酒,他还以为看花了眼,心惊胆战接起来后,关河在听筒里说,“爸,你上回说的事还算数吗?”   对方楞了一下,才满心欢喜的点了头。   “这么说,你确定要帮爸爸了?”   关河摁着打火机,火光忽明忽灭照着他的脸,“绿城区那个案子我会帮着弄,带着程霈霈一起,事成之后你得给我点报酬。”   关启平感叹道,“儿子帮老子还得要报酬啊?”   关河笑了笑说,“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而且你不用给我太多,五万就行,我自己那儿还存着点钱,我……准备开个店。”   关启平思忖片刻,“你开店还是给别人开店?”   没等关河回答,关启平仰头喝了杯酒说,“霈霈已经跟我说了,你找了个男朋友对吗?”   关河完全没有理会他的话中有话,表情淡然,声音却很镇定,“六年前就找了。”   关启平被烈酒呛了个正着,咳嗽了好几声才缓下来,“你……你怎么玩我管不着,自己有分寸就行了。”   关河轻笑了下,“爸,我从来没有在玩,你都能找到真爱,为什么我不行?”   关启平呼吸滞了一会儿,才不耐烦的说,“你从小就有主意,我管不着你,爱怎样就怎样吧,绿城区那个开发案交给你去做了,事成后给你分红,五万也太看不起你爸了。”   关河望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天空,沉声道,“我过年……会带他回来。”   关启平捏着烟的手顿住了,自从他跟他妈离婚后,关河很少跟他见面,别说平常日子,连过年也很少回家,程霈霈虽然赖皮猴儿一样整天赖家里撒泼打滚,但终归不是他自己的孩子,关河今天能这么说,不知道是酒意上头,还是太久没见他了,居然心里有些酸。   “咳……”关启平握拳咳嗽了一声,“行吧,挂了,你好好干。”   挂了电话后的关河忽然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连带着看没有屈战尧的家都变得可爱了几分。   隔天早上,屈战尧带着他爸去妈妈坟上祭拜。他俩沉默的除着坟边的杂草,烧了些祭品后,他爸让他在外面等,说是有话要跟妈妈说。   屈战尧抱着屈小元在墓地长椅上坐了会儿,望着天空中积压着的云层,他给关河打了个电话。   “喂。”关河声音一出现就让他觉得很安心。   “要下雨了。”屈战尧说,“你在外面出警吗?”   关河说,“没有,今天下午我休假。”   屈战尧嗯了一声,“我现在在我妈墓地这儿,这天感觉要下暴雨。”   关河一手夹着电话一手开车,“替我跟阿姨问好。”   “我爸现在在说悄悄话呢,等会儿才轮到我。”   屈小元眼冒金光的盯着电话,垫着脚要抢,屈战尧眼含笑意说,“屈小元踩我腿上要跟你讲话呢,哎哟,小兔崽子,你哥的腿不是腿啊。”   关河也笑起来,跟顺利抢过电话的屈小元打了个招呼。   “小花哥哥!”颜控屈小元已经擅自帮关河改了名,十分符合她画中的形象,叫关小花。   关河听到这个称谓无奈的摇摇头,耳边传来屈战尧闷着的笑声。   “把电话给你哥哥。”   屈小元憋着嘴,无声抗议了一会儿,屈战尧拿过电话,微微一勾嘴角,“小花啊,还有事儿没?没事我挂了啊。”   “屈战尧。”关河咬了咬牙,低声说道,“我生气了。”   坐在副驾驶的程霈霈听见他这话,被恶心得哆嗦了一下,关河朝他投来一个“友善”的眼神,程霈霈假借吸烟的空挡,摇下窗吹了会儿风。   屈战尧挂电话后嘴角还带着残存的笑意,他爸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都不知道,回头便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手机出神,屈战尧将手机塞进口袋,也跟着沉默了。   半晌他爸爸才开口道,“回去以后我们谈谈吧。”   “好。”屈战尧点头,态度诚恳。   绿城区算他们这片最富裕的地方了,而且依山傍水,算是房地产开发的最佳区域,关河跟程霈霈约了合作商吃饭,一直谈到晚上十点才回去。   程霈霈酒量差到人神共愤,所以酒都是关河代劳,最后喝得有些难受,他俩站在路边吸了会烟。   “哥……你也太拼了。”程霈霈看着他苍白的脸说,“白天出警,晚上应酬,你要钱跟爸爸要不就好了?”   “我成年了。”关河声音有些疲倦。   “我也成年了啊,爸妈不都挺有钱的么。”程霈霈显然不把这当回事,依旧我行我素大少爷本色。   “你不懂。”关河将手搭在栏杆上,“等到你有在乎的人就懂了。”   程霈霈不置可否地看着他,有些烦恼地摸摸脸,“算了,我还是希望我永远不要懂,像我这样稀里糊涂活着也挺好的。”   “人各有志。”关河呼吸了会儿新鲜空气,才将反胃的感觉咽下去,他甩给对方车钥匙,坐进车里闭目养神道,“到家叫我。”   程霈霈晃了晃车钥匙,屁颠颠地开了车门。   一个礼拜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关河每天把一个人拆开当三个人用,值了一夜夜班后,又跟着合作商东奔西跑了三个地方,最后倒在床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快濒临升天了,抓过手机看了下时间,今天正好是屈战尧走的一个礼拜,他却还没回来。 第43章   新一轮的冷空气毫无预兆的袭来,外面下着瓢泼大雨,越下越大,砸在窗上的声音烦得人睡不着。关河从床上爬起来,看了会书,又钻进屈小元房间里躺了会儿,最后穿着单薄的睡衣在屈战尧平时睡觉的沙发上坐了半天,结果可想而知,他光荣感冒了。   警局里不少人都中招了,整个办公室断断续续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你咳完我咳,唯一一个坚挺不倒的女强人简琳,每天把窗户开得老大,可惜通风口对着关河,他感冒重上加重,又不安分休息,晚上应酬结束后,他脚步虚浮的回了家,闷头盖上被子,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加上屈战尧一直没回来,就算屈小元说他是小花,这乱七八糟的事儿成堆往上凑,也够烧得他直接枯萎了。   屈战尧刚到家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家里锅碗瓢盆原封不动,显然关河这几天根本没回来自己煮过饭,小糖球萎靡不振的趴在窝里,听见人声才奄奄一息喵了一声,猫粮已经两天没换过了,屋子挺干净,干净得非常没有人气,仿佛这里压根没人住过。   一推开关河的门,快把他气死了。   窗户不知何时被吹开了,呼啸而过刮着冷风,夹杂着雨丝飘进来,打湿了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关河蒙着被子睡觉,呼吸声很沉重。   屈战尧走过去关上了窗,试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才惊觉不对,拉开被子摸了摸关河的额头,又在他脸上轻轻摸了一下,烫得跟火球似的。   关河被他一番折腾弄醒了,鼻息里呼出热热的气,眼底不甚清明,脑袋里一片混沌,眯了眯眼看清来人后,微阖的双目才睁开,表情有些迷茫。   “怎么回事?”屈战尧看着他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有点心疼,去外面给他倒了杯水,“我才一个礼拜没回来,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关河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声音带着沙哑的磁性,“一个礼拜零三天。”   屈战尧心情一下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关河头发汗湿了,湿哒哒的熨帖在额头上,脸色苍白,嘴唇干燥,睫毛垂下来,模样是委屈的。   “对不起。”   关河毫无预兆的抱住他,手特别烫,一点一点的收紧。   “吃药了没?”屈战尧看了一眼在门口看好戏的屈小元,有点尴尬得不知所措。   “没有药。”关河说。   “放开我,我给你去买。”屈战尧推了推他。   “不放,不吃。”   关河平时讲话声音都挺低沉的,这会儿生了病,小烟嗓这么一拖长,语调变得稚气起来。   屈战尧看着关河耍赖的模样,觉得此人已经烧到神志不清了。   他刚站起来,发现关河还攥着他的手,死紧死紧。   对方有气无力的重复了一遍“不放”,然后闭上眼睛拽着他手躺下了,指尖热度快烧到了他手掌心,屈战尧脑中缺氧了半分钟,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回头对屈小元说,“关门,给哥哥再倒杯水。”   屈小元踢踏着拖鞋很听话的走了。   屈战尧伸长手去床头柜拿纸巾,给关河擦了擦汗后,低头看他,“去吃药。”   “不……”   关河哽了一下便不说话了,屈战尧趴在他身上,凑过去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   “吃不吃?”   “吃。”关河低垂着的眼睛睁开,识时务者为俊杰改了口。   哄屈小元吃药都没这么心累的,屈战尧觉得关河现在应该只有四岁。   出去买完药回来,关河又沉沉睡下了,扶着他的脑袋喂了点药,又灌了一杯水,屈战尧摸摸他的脸,一手的汗。   这程度得去医院才行,拉着他下了床后,关河在昏昏沉沉中看见屈战尧手上有个大大的淤青。   “你手怎么回事?”   屈战尧眼神闪烁了一下,掩饰般的笑了笑,“楼下路灯坏了,下雨天没看清,摔了。”   关河明显不信,可惜他是个烧到39°5的病患,对方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后,便扯着他的胳膊往车里送。   去医院途中,他迷迷糊糊隔几分钟喊一次“尧尧”,屈战尧就凑过去摸摸他的额头,安抚道,“我在在在。”   其实关河并没有病弱到到这地步,他只是头晕,路还走得动,不过屈战尧觉得他走不动,那就走不动吧,还能在他身上多赖一会儿,关河将脑袋压在对方肩上,嘴唇有意无意蹭过他的脖子,屈战尧将拳头放嘴边,尴尬的咳了一声,往旁边移。   关河用十分虚弱的声音低沉道,“尧尧。”   于是屈战尧非常安分的不动了,在关河摸索着握他的手揽他的腰时也一动不动,关河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靠了下去,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司机抄了近路,快是快了点,但路面不太平,关河好几次快被震吐了,本来就烧着,这会儿简直天旋地转。屈战尧用手护着他的脑袋不让他撞到玻璃窗,在震了好几回后终于忍不住吼了司机一句,“你开稳点儿!”   司机很无辜的看了他一眼,不是你让我抄近路吗?   打点滴的时候关河表情很臭,对于针状形物体他与生俱来的排斥,屈战尧看着他紧绷的下颚和不断冒起青筋的手臂,没忍住笑了笑。   屈小元在一旁添油加醋,“哥哥怕打针,小元都不怕。”   屈战尧笑着将手轻轻覆在他脑袋上,抓了抓,“不怕不怕啊。”   关河稍微扭开脸,不去看针头戳进皮肤里。   “小花哥哥你上次说,怕打针的是胆小鬼,哈哈哈,你是胆小鬼。”屈小元很骄傲的抬起下巴,“我不是胆小鬼!”   “胆小鬼,你好好休息会,我给你买粥。”屈战尧给他身上盖了件衣服。   关河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嗯,不要甜的。”   等到屈战尧走后,偌大的输液厅就只有关河和屈小元在,他闭上眼睛休息了会儿,忽的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屈小元,“小元,你哥哥两只手都有伤,这怎么回事?”   屈小元想也没想就出卖了屈战尧,“我看见了,哥哥昨天被爸爸打的。”   关河脑子里嗡了一下,瞬间清醒了。   屈战尧买粥回来后,关河沉默着喝完了,屈战尧往他身边坐下,不时用手摸摸他额头,试探温度。   关河望着他手背上斑驳的淤青,哑着嗓子说,“痛吗?”   “啊?”屈战尧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反应过来,低头将手缩进毛衣里,笑了笑没说话。   “你爸为什么打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关河有一秒钟的心悸,他感觉自己又烧高了好几度,心跳嘭嘭嘭直奔高速公路,同时他又有点害怕。   屈战尧没吭声,半天才低叹着扯了扯嘴角,“我跟他坦白了,他气不过就来了两下,没事儿,一点不疼。”   关河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很心疼,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怕屈战尧觉得别扭,只好凑过去环住他,然后将下巴压在他肩膀上不动了。   发梢掠过屈战尧的侧脸,鼻尖蹭到了他下巴。   屈战尧转过头来,关河眼里有藏不住的心疼和认真,一时看来,竟跟高中时期的他无差。   关河低头,近乎虔诚地吻了吻他受伤的手背。   嘴唇也是万分滚烫。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好想你?”   屈战尧愣了愣,才正确解读了对方的意思,笑了笑说,“嗯。”   关河揽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   屈战尧捏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说,“你没说过,但我听到了。”   关河下巴还搁在屈战尧肩头,抬起眉眼看他,屈战尧对他笑,笑得特别好看。   心脏在那一刻不自觉的紧缩了,弥漫出又酸又涩的滋味,关河想笑,却经不住的眼眶发热。   时间好像从未往前走过,一瞬间似乎回到了少年时代。   屈战尧痞里痞气的冲他笑,歪着脑袋非常欠扁的喊他“关美人。”   “诶。”关河满足地一声喟叹,“告诉你一个秘密。”   屈战尧俯下身来。   “读高中那会儿我记得你总问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感觉?”   “对,但你总不愿意跟我说。”   “第一次见你,你穿着宽宽垮垮的校服,极度不配合的跟校长抬杠,我就在想,这人笑得也太欠扁了吧,换我肯定揍他。”   “后来下了晨会,我在人群中看见了你奔跑的侧影,阳光洒在你身上,勾勒出细细的纹路,我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屈战尧瞪着他发笑,“少来,骗我读书读的少吗?”   关河跟着笑了,“确实是骗你的。”   屈战尧啧了一声,“关美人,别以为你病着我就不敢揍你啊。”   关河声音很哑,低着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其实刚开始我对你印象挺不好的,后来呢,我觉得你真是暖啊,像太阳一样。”   屈战尧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脖子也红,耳朵也红。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原地踱步了一会儿,关河静静看着他害羞窘迫的模样,有些想笑。   半天,屈战尧才愤愤的往他胸口上一拍,粗着嗓子道,“烧死你得了。”   关河捂着胸口,有些无力的闭上眼睛,咕哝道,“哎,我针头好像被你撞歪了。”   屈战尧急忙过来看,被关河用左手搂住了腰,禁锢在怀里,他没有防备整个人趴在对方身上,双手摁在他胸口的位置,不知道是谁的心在砰砰直跳。   好在输液室没有人,很安静。   关河回头对屈小元说,“小元,今晚的月亮是不是特别圆啊?”   屈小元闻言,哒哒哒跑到窗口看月亮的间隙,足够他们交换一个甜蜜的吻了。   关河睫毛颤了颤,在脸上留下一小片阴影。   昏黄的灯光将整间屋子照成了暖黄色,几秒钟的时间忽的被拉长,变得漫长而宁静。   关河的眼神带着安心和欣喜,他说,“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屈战尧用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忽然感觉到一阵酸楚。   其实你才是我的太阳。 第44章   关河的感冒断断续续了两个礼拜才好,仗着自己生病最大,在屈战尧那儿占了不少便宜,不过还是不忍心让他店里警局来回跑,但屈战尧说了,只要你不咳嗽了,我就不来。   冬天的风灌进嗓子里的感觉像钻了一团毛线,关河跟他站在警局门口,盯着他发红的耳尖,微微偏了偏头,捂着拳头咳了两下。   “你看?还咳呢!”屈战尧摸进他口袋里,掏出他的两包烟,“充公了。”   关河脸上带着些笑意,屈战尧按着他的脑袋将他强行掰过来,“今晚我回来煮冰糖雪梨,你如果敢再偷偷倒掉或者给屈小元喝的话.....”   屈战尧勾勾嘴角,佯装出一股冷冷的杀气,往他肚子上一拍。   “我走了。”   关河心里泛着酸水,“这就走了?”   屈战尧看了看表,“午休结束了,再不回去扣工资的。”说着把关河推进了门,“别送我,小弄堂口风大,你感冒再严重起来,屈小元得中招了。”   关河抿着的唇勾勒出淡淡的笑,但这笑容一进办公室就收敛干净了,简直判若四人,在外春光拂面,和煦温柔,戴上警帽一丝不苟,喜怒不形色。   简琳怀疑对方是不是偷学了中国神技——变脸来着。   “诶,关警官,这回冬季马拉松给你安排在终点线守卫行吗?”小李从门口进来,忐忑的问道。   关河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清清嗓子说,“我都行。”   小李连声说好,忽然看见关警官沉吟的脸,他有些后怕,往门后一钻。   “那个冬季马拉松报名截止了吗?”   小李缩着脑袋说,“还没,三天后截止。”   关河似是想了一会儿,抬了抬手,“给我一份。”   晚上屈战尧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提着一袋萝卜和雪梨。   关河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抱着屈小元看动画片,眼睛往厨房里瞟。   屈战尧一边将萝卜和蜂蜜放锅里煮,一边用微波炉热冰糖雪梨。   “哥哥,给!”屈小元把桌上的一瓶钙片递给他,“好甜好甜!”   关河吸了吸鼻涕,把咳嗽压住了,“今天路过超市给她买的,小孩子长身体,得提高免疫力。”   屈战尧瞅了他一眼,“多贵啊?”   关河想了想,擅自减了个零,“30块而已,就当吃糖了。”   微波炉里发出叮的一声,屈战尧伸手去拿,差点被烫到,他迅速缩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局促得十分可爱。   “手套在哪儿啊?”屈战尧抬头看他。   关河盯着他的发旋看了会儿,下意识的攥住了屈战尧的手腕,而对方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表情迷茫得任由他握着,还十分温顺的“嗯?”了一声。   关河关上了厨房的门。   “那个钙片什么口味的?”屈战尧搓搓手,不经意的问。   关河没说话,矜持地挑了挑眉。   想吻他。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快如电光火石,屈战尧感觉对方的唇轻轻落在了他脸颊上。   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关河用一个绵长的吻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是水蜜桃味的。   屈战尧刚开始还担心屈小元会不会推门而入,接吻接的十分不专心,被关河一口咬在嘴唇上,愤愤的瞪了一眼后,主动环上了对方的脖子,有心顺毛,从起初的浅尝辄止,到后来关河试图侵入他的口腔,并唇齿交缠,一只手不安分的卷起了屈战尧的毛衣下摆,抚摸着他精瘦的腰,俩人渐渐变成了拥抱着对方的姿势,屈战尧从嘴里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哼,“你偷吃小孩儿钙片……干嘛……”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不住喘了会气,关河卡着他的下巴将他脸掰回来,拇指在对方脸上按出了个红印,低头时不时的轻啄一下。   “美人计没用......”屈战尧摸了摸嘴唇,逃出了关河的钳制,从微波炉里将热好的冰糖雪梨拿出来,“快吃。”   关河:“......”   走出厨房,屈小元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们,“哥哥,十五分钟了,我好饿。”   屈战尧打从内心升起了一丝愧疚的感觉,摸摸屈小元的头发,平息了下呼吸,“咳,很快就能吃饭了。”   屈小元看着他,用冰凉的手盖上了他的脸。   “哥哥被小花哥哥传染感冒了,脸好红好红!”   屈战尧回头看见关河闷在抱枕里的笑,摸着不断升温的脸颊,用暴躁掩饰着自己的大喘气。   “要不要吃了你!”   “不吃我,吃饭。”屈小元认真的说。   关河在在心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在屈战尧快恼羞成怒的时候止住了笑,可惜还是被对方丢过来的抱枕给砸了一下。   吃过饭后,关河把报名表拿出来给屈战尧看。   屈战尧稍一瞥,脸上的喜气就溢出来了,拿着表格唰唰唰填完了资料,眼睛里闪着微光,“奖金5000块!”   关河笑笑,“十公里啊。”   屈战尧脸上带着他熟悉的朝气和自信,放荡不羁的吞下了嘴里的西瓜,拿着报名表认真看了三回,转身对关河笑了一下,“等着看我拿奖金回来。”   关河的心跳倏然加快了,这样认真生活的屈战尧是他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嗯。”   屈战尧被环住了腰,下盘不稳的坐在关河腿上,关河的唇擦过他的耳垂,“我等着。”   比赛在六天后举行,屈战尧虽然说得挺稳当,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失眠了。   关河一早就到赛场维持秩序去了,餐桌上放了一瓶运动饮料和护膝之类的装备。   屈战尧闭了闭眼,紧张的调整了下呼吸,简单地吃了早饭后就赶去了现场。   关河被安排在终点区,起跑前他溜出来找屈战尧,后者正蹲在地上拉筋,身边形形色色的都是人,他弓着脊背,像蓄势待发的剑鞘。   关河站在他面前轻咳了下。   屈战尧站起来,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他绑了根发带,见着关河的那瞬间,意气风发的脸上瞬间挤出了一点干笑。   “怎么了?”关河扶了扶警帽。   “靠,怎么黑压压全是人。”屈战尧咽了咽口水说,“忽然有点紧张。”   关河把他拉到一边,顺着他紧绷的脊背往下摸了一遭,“想想你当年运动会上的风采,就不紧张了。”   “多了好几倍的距离啊。”屈战尧侧过脸看着他,“我这几年疏于锻炼,不知道还能不能拿第一名。”   “得不得第一不重要,你跑到终点才重要。”关河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吻,“就当玩玩。”   屈战尧的紧张情绪很快就被赛场上激昂澎湃的加油声给打散了。   关河跟他说了句加油后就开车回了工作岗位。   比赛刚开始的时候大伙都跟打了鸡血似地往前冲,屈战尧保持自己的配速,所以没被人影响,一直落在中后段,脑子里一路恍恍惚惚,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   跟他同跑的是个年轻男孩,屈战尧有时候会跟他扯几句分散下注意力,避免自己大脑缺氧而中途歇菜。   其实已经很久都没跑过步了,高中那会儿他性子野也爱锻炼,喜欢沿着护城河那段路跑到学校,关河每回都不愿意跟他一起,自己先乘了公车再在校门口的早餐摊等他。他风风火火的跑过对方身边,被关河一手拎着帽子扯回来,拿出纸巾给他擦脸,表情嫌弃,可是擦得很认真。   屈战尧笑了笑,把地上的梧桐叶踩得吱吱作响,他回头对同跑的说,“不陪你了,我要加速了。”   路人的加油声此起彼伏,声势浩大,屈战尧看着跑过的熟悉的街道,忽然有些感慨。   古老的石板桥,长满青苔的墙壁,落了叶的梧桐树,旧而破败的小摊位,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一个努力生活的人。   都将这座城市勾勒出凌乱的美感。   挣扎着向前跑,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全力以赴的跑。   屈战尧闭上眼,脚步没有停歇,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庸人自扰或许太过愚昧,也太过幼稚,关河说得对,没有人能绑住你,就算你自己也不行。   空气在指尖里漂浮流动,心跳沉稳有力,每一下跳动都紧贴着皮肤,那是从心底最深处发出的声音。   屈战尧把这归咎于“释放自由”。   然而天很快就阴沉下来了,在疏影横斜后,狂风席卷而来,掀起了一地尘土,转眼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志愿者和管理者给每个参赛者都发了雨衣,屈战尧没有要。   雨下得很大,甚至遮蔽了他的视线,可他依旧觉得很快乐,跑步,本来就是一件简单的令人感到快乐的事。   在最后的地标,他蹲下来喘了会儿粗气,揉了揉酸胀抽筋的小腿,准备冲刺。   关河看见有人冲过终点了,虽然不是屈战尧,但他相信他肯定还在奋勇向前。   小李给了他一件雨衣,关河摆摆手,声音被雨声冲刷得很轻,“你带着,我陪他。”   最后五百米,屈战尧玩命的向前冲,耳边的欢呼声加油声他都听不见了。   关河眯了眯眼,在滂沱的雨中看见屈战尧踩着水花,大步向他靠近。   看起来很累了,脸色也几近苍白,眸子里却闪着倔强的光芒,笑得一如年少时期那般张扬和痞气,却又多了一点什么.....他扑进了自己的怀抱。   大雨颠倒了整个城市,他们彼此心跳的频率竟出奇的相似。   好像抓住了对方的呼吸一样。 第45章   关河渐渐收拢着手臂,将他抱起来颠了颠。   “前三,真厉害。”   屈战尧扶着膝盖喘了会儿气,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酸胀的要命,他想哭,眼睛却是笑着的。   “没....没钱了。”   关河刚想安慰一句什么,又听见屈战尧说,“但是我很开心。”   至此终止,他怀里的这个人,抛开了所有的枷锁和束缚,身体的每一处骨骼都向阳生长了。   关河笑得清浅,捋了捋对方湿透的刘海,屈战尧被他幽深的眼睛看得脸颊发热。   失神了两秒钟后,他笑了笑,“回家吧。”   钱没了,固然很郁闷,但比起钱,他好像得到了更多。   这场累到虚脱的长跑,源于关河的好心惦念,终于屈战尧的“向前一步。”   有人在终点处陪你淋雨,等着你,好像更幸福一点。   他跨过了这六年来的槛,他确实跑赢了。   跑完步后的几天都不太好过,屈战尧每天都生不如死,当初的雄心壮志顷刻间都喂了狗,晚上睡觉抽筋了三回,有时候下个楼梯还脚步一虚,全身肌肉打桩一样的疼,关河有时候会抱他,但屈战尧不让,这太丢人了,被屈小元看见了,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他哥呢。   可惜关河并不给他说不的机会,仗着他现在腿软腰疼,便为所欲为,屈小元抬头问他“哥哥,你为什么每天要小花哥哥抱?我也要抱!”的时候,他捶胸顿足地一顿扒饭,始作俑者笑得一脸春风得意。   不过屈战尧年轻,身体底子好,酸疼了几天后就生龙活虎了,那天下班后他收拾衣服准备回家,老板娘叫住了他。   “小战,你最近怎么每回下班都这么匆匆忙忙的?”   屈战尧抿唇笑了笑,“因为有人在等我回家。”   老板娘也笑,“谈恋爱了吧你。”   屈战尧脸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被看破害羞的。   “瞧你最近脸色都不一样了,整个人脱胎换骨,我就知道你肯定谈恋爱了。”   屈战尧抬头看向老板娘,想了想问,“那我以前什么样啊?”   老板娘说,“大多时候不爱笑,笑的时候压着又没底气,白瞎了这么一张好脸。”   屈战尧挠挠头,忽然跟老板娘鞠了个躬,“谢谢你,陈姐,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让我在你这儿工作,谢谢。”   陈姐闻言也有些不好意思,从店里拿了一袋衣服递给他,“你干得好,我跟我老公都挺喜欢你的,也别说什么谢不谢了,这点小礼物你收着吧,别嫌弃。”   屈战尧受宠若惊的拎着这堆衣服回了家,刚开门,关河就从房间里探出个脑袋,“你们店倒闭了?”   “说什么呢。”屈战尧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老板娘给的礼物。”   说着他拿出了一件粉红色的衬衫,在关河身上比了比,“太配你了,简直完美。”   屈小元也探头探脑的说,“小花哥哥真漂亮。”   关河很无奈的摇摇头,在屈战尧脖子后面亲了一下,“明天请假吧。”   屈战尧猛地捂住脖子,朝他指了指屈小元,尴尬的揉揉鼻子说,“怎么?明天星期六,我得干全天。”   关河修长的十指盖着他的脸,很轻的叹了口气,“我难得放假啊。”   屈战尧有些犹豫,关河拍拍他的肩,闷闷地说,“好吧,我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吧。”   屈战尧对关河这种拖长尾音的可怜劲儿无法抵抗,想也没想就拉过他手晃了晃,“好好好,我请假,陪你。”   其实第二天是屈战尧的生日,可惜他一点都不记得,满心想着周末可以带屈小元出去逛逛。   去哪儿比较好呢,屈小元举双脚赞成去游乐园,他们这片区游乐园在北部,地方很小,但玩的设备倒是挺齐全的。   周末从早晨开始人就比较多,屈战尧去买了票,关河牵着屈小元的手在门口等。   “这天这么冷,还要坐过山车?”屈战尧拢了拢围巾,又给屈小元戴上了帽子。   “要要要!”屈小元已经扯着关河的手往前跑了。   屈战尧看着关河说,“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儿么。”   关河低下头,“嗯?”   “你帮我把屈小元带成女孩子吧,哪儿有女孩子喜欢带恐龙帽不喜欢小兔子啊?我昨天把恐龙帽丢掉的时候她嚎啕大哭,我真没辙了。”   关河路过面具摊位,给屈战尧买了个兔子耳朵带上,“她不喜欢的话就你带。”   “靠,这么娘的东西我才不带!”屈战尧想扯下来,被关河按住了手,“你敢摘我就敢在这儿亲你。”   “我操关美人.......”屈战尧咬了咬牙,“好,你等着。”   于是屈战尧掏了十块钱,给关河买了个hello kitty的头箍戴上。   屈小元带着凶神恶煞的恐龙帽,明显就跟这俩软绵绵的不是一个画风的。   在卖冰淇淋的地方,一个带着蓝精灵帽子的小男孩仰头举着饮料软软糯糯的对关河说,“哥哥,你能不能帮我开一下啊?”   关河帮他打开饮料后,他吸了一口,然后怯怯的笑了,“哥哥,你带这个玩偶真好看。”   屈战尧被汽水呛了一下,笑得完全收不住。   他们排队去玩了会过山车,屈小元坐了一次不够,还要坐第二次,显然成年人的抗晕能力不比小孩儿,屈战尧陪她坐了两回以后,晕的午饭都要吐出来了。   关河在下面给他们拍照,每一张都是糊的。   屈战尧低头喝了口水,“怎么一张都不清楚?”   关河看着照片里他俩张牙舞爪,风中凌乱,叫的五官分离的模样说,“太丑了,不想拍。”   “我操了。”屈战尧暴躁的指使他,“你上去陪小元坐,我给你拍。”   事实证明,关河确实经得起狂风大作和机器翻滚的双重考验,脸一点都没扭曲,又平静又帅气。   屈战尧瘪瘪嘴,忿忿不平的把图片放大,关河抿着嘴唇,紧紧咬着牙。   他走上前拉过对方的手,掌心一片潮湿。   “憋着呢吧你,你看你手心都是汗。”屈战尧笑着说,“害怕不?紧张不?逞强的时候爽不爽?”   关河在无人处掰过屈小元的头,堵住了屈战尧喋喋不休的嘴。   一触即放,但好歹世界安静了。   “要不要每次都来这招?”屈战尧将脸埋在围巾里说。   “对付你,这一招就够了。”   屈战尧眯了眯眼,跳起来将关河的头发揉的乱糟糟。   屈小元大概天生的反应迟钝,对于极端恐怖的东西她都不怕,大摆锤坐了三回还不死心,工作人员一直夸她勇敢,关河和屈战尧在下面挺无奈的笑了。   将里面所有项目都玩了个遍,他们去海洋馆里看了会儿海狮表演,又带屈小元去看鱼,屈小元对于这些玩意儿完全不感兴趣,兴致缺缺的被他们拉着走。   反倒是屈战尧挺开心的,拿着手机一直拍照。   忽然有个小孩儿很激动的说,“啊,这两条鱼在亲嘴啊!”   他妈妈摸摸他脑袋,“那是亲吻鱼。”   屈小元嘴上没个把,很热烈的加入了讨论。   “我哥哥和小花哥哥在家里也跟小鱼一样!”   小男孩不解的问,“哪样?”   屈小元说,“亲嘴啊!”   拿着手机的屈战尧,和正给屈战尧摆拍的关河,闻言同时僵在原地,半晌才用围巾罩住脸,双双别过脸去。   谁说小孩不懂?屈小元可太牛逼了。   屈战尧拉过她的手,无奈认栽,“走了走了。”   这一天过得充实又快乐,从游乐园出来还很精神,他俩又带着屈小元去吃了肯德基,回家坐车的时候屈战尧感觉自己比打工打了一天还累,浑身都是酸的,疲惫感席卷了全身。   关河也一样,在车里抱着屈小元睡了一会儿,动了动胳膊对屈战尧说,“太能闹腾了。”   屈战尧感叹道,“带孩子太累了,特别屈小元这种爱带恐龙帽的女金刚型。”   关河偏过头,在他耳垂亲了一下,“以后约会不带她了。”   屈战尧浅浅勾起嘴角,“我看行。”   夜色变得阑珊,暖黄的路灯倒映出踱步的两个人。   回家的这条路上人烟稀少,他们能很安静的牵着手,偷看对方的侧脸。   关河换了只手抱屈小元,屈战尧从身侧搂着他的腰,亲了亲她的脸。   关河指了指自己的嘴,下一秒,对方的唇便覆了上来。   “辛苦你了,小花哥哥。”   关河笑了笑,也吻了一下他,“生日快乐,不靠谱哥哥。”   “谁他妈不靠谱啊.....”屈战尧说完就愣了,半晌胸口传来一阵轰鸣,满溢出暖融融的幸福感。   原来关河今天难得放假陪他们东奔西跑玩了一天,是因为自己生日。   他其实根本就不记得,这几年里,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混成狗,压根没有闲情逸致过一次生日。   也根本不会有人记得他的生日。   “傻了啊?”关河拍了拍他。   屈战尧抬头,眼圈红了,关河看着有些心疼,捉了他的手,缓缓的揉着。   “改口了,生日快乐,尧尧。”   屈战尧回握住他的手,紧紧的攥着。   “谢谢。”   这里的角度抬头就能看到漫天繁星,楼上住户的吵架声渐渐小了,天地一隅,好像只剩他们。   全世界都亮了。   在关河只字片语的一句“生日快乐”里,亮了。   屈小元睡着后不知做了什么噩梦,哭醒了。屈战尧跑去她房里抱着哄了会儿,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桌上多了个盒子。   “拆开看看?”关河倚着墙说。   “生日礼物?”屈战尧拆开,里面是个小本子,店铺协议书完好无损的躺着。   “这......”屈战尧盯着关河看,有点不可置信,又有些欣喜,顿了顿说,“给我的?”   关河点点头,“其实也可以算我的,我们的。”   “你可以慢慢想开什么店,店铺在城东那片,相对来说比较繁华,不是白送你的,你要好好琢磨怎么赚钱,那些辛苦的工作就别做了,小元一点一点长大,以后用到钱的地方也多,比起给人打工,你还不如给我打工,反正我的钱就是你的。”   屈战尧很轻的叹了口气,眼里冒着热意,他偏头赶走了朦胧的潮湿。   “如果我赔光了怎么办?”   关河笑了笑说,“那就只好把你压在我那儿了。”   屈战尧说,“多久?”   “永远。”关河从背后搂住他,声音沙哑而温柔,“其实不用在意后果,你想做什么大胆去做,大不了我们重新来过,而且,有我在,你还担心赔本?”   屈战尧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关河的胳膊贴着他的脖颈,细细摩挲了一番。   “谢谢你。”   “不客气。”关河沉声道,“再说谢我把这玩意儿撕掉了。”   “哎,你是不有病你说。”屈战尧转头回抱着他,声音很轻,“真的谢谢你,全部的全部。”   “那你也得好好谢谢你自己。”   屈战尧没说话,关河笑笑说,“谢谢你抓紧了我,谢谢你还有再爱我的勇气。”   半晌,屈战尧才从对方怀里钻出来,表情有些痛苦,“小美人,我腿麻了。”   关河满脸黑线的重复了一遍“小美人”三个字,复的无奈摇头,伸手捏了捏他下巴,“寿星需要什么服务?”   “再抱我一下吧。”屈战尧说。   他浪迹的终点停在了关河带着薄荷香气的怀抱里。   闭上眼,好像能看到遥不可知却又满怀期待的未来,是彩色的。 第46章   屈战尧跟关河决定开一家鸡排店,第一成本比较小,第二有赚头,他们店铺在城北第一中学旁,周边一水的文具店,早餐店,开个小吃店从理论上来说还是有油水可捞的。   从前期的规划到后期的准备,弄了整整一个多月,店面终于初见雏形,关河主内,屈战尧主外,每天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从店内的装潢到材料的配置,全部亲力亲为,店里招了两个小姑娘和一个小伙子,是关河亲自检验过的。   说起这个屈战尧就有点无语。   本来店员应该多招个男的走外卖业务,结果那天面试的时候,那男的一直盯着屈战尧看,眼神还极其露骨,关河在旁边一边擦盘子一边盯着看,尽管把不爽的情绪隐藏得很好,但屈战尧还是明显感觉到他抿着嘴不开心了。   只好糊弄几句把他给弄跑了。   屈战尧去仓库找关河,那人抱着手臂,酸酸的看着他。   “这醋都吃?”屈战尧说,“你四十岁不到牙就酸没了吧?”   关河蹙眉,刚想说什么,屈战尧就过来顺毛了,“哎,人可能是近视眼呢,”说完也觉得没有任何说服力,于是主动揽住了关河的胳膊。   仰头道,“喂——说句话。”   关河从鼻息里发出一声轻哼,显然醋意未消,“外卖就不招了,空的时候我来送。”   屈战尧嘴角翘起来,手指勾了勾对方的脸,“你送?你这么好看,不给送,万一人看上你了怎么办?”   关河被安抚到了,手往下滑,撩了撩屈战尧的毛衣,冰凉的指尖贴着他的腰往后摸了一把,屈战尧难得看到吃醋的关河,带着那种尖锐的可爱表情,有心想调戏调戏他,刚张了张嘴,便被往后一推,抵在墙上堵住了唇。   刚开始屈战尧还担心门外店员一不小心闯进来怎么办,后来看见上了锁的门,推拒的手渐渐放松下来,微微喘息着仰头吻他。   一吻终了俩人的气息都有点不稳,屈战尧抹抹嘴,假装正经说,“工作了工作了。”   关河笑得犹如偷腥的猫,长腿一迈,跟屈战尧一前一后走进店里,表情转换自如,扯了扯嘴角,露出官腔的微笑,比他更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到收银台前坐下了。   屈战尧衣服上有被对方弄乱的褶皱,痕迹略显暧昧,他给对方发了个“我怒了”的表情,关河很快回了过来,“你还把我嘴咬肿了。”   屈战尧还是太年轻,因为这句话脸红脖子粗的在门口吹了会儿风,才在关河笑盈盈的目光中回到店里,埋头干起了活。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营业,他们的鸡排店终于在圣诞节前夕正式开张了。   关河因为要去B市出警支援,没法儿过来参加店庆,便派程霈霈过来帮忙,程霈霈虽然两手不沾春水,但他有脸,还有过于旺盛的语言系统,总之往店门口那么一站,十里八巷的小姑娘都被引来了,生意好得爆棚,屈战尧一整个白天都待在里面做东西,根本没时间休息。   晚上下班,屈战尧累得腿脚酸麻,他数着兜里的钱,收获颇丰,心情愉悦的将账簿记好,又给加班加点的小姑娘们买了一顿宵夜,才伸了伸懒腰拉下了店门。   转头被坐在门外秋千上的程霈霈给吓了个人仰马翻。   “你……怎么还没回去啊?”   程霈霈紧张的搓了搓指尖,一副郁闷到家的模样,在屈战尧叫了他三遍以后,才猛地一个激灵站起来,呆呆的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   “有话快说,外边冷。”屈战尧往他旁边坐下,“出什么事了?”   程霈霈一直默默的盯着脚底,过了很久才开口道,“小战哥,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上我哥的?”   “噗……”屈战尧猝不及防的喷了一口刚喝进去的水。   原以为他是八卦来着,但转头一看,这位少年询问的表情很真挚,他卡了一下壳,才缓缓开口道,“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了。”   “那你那时候心里有什么感觉吗?”   屈战尧看着他,“感觉?你指什么?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挺开心的,跟他在一块儿,不管做什么事都很开心。”   程霈霈像被人按了暂停键,垂着脑袋半晌才抬起头来,羡慕的说,“你俩这样真挺好的,过了六年还依旧能在一起,靠,老子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运气啊。”   屈战尧笑了笑,“哎,我说,你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程霈霈嚯的一下站起来,险些扭了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大声道,“怎么可能!我……我就随口问问,跟未来嫂子聊聊天不行么,你看我万花丛中过,有对谁真动过心么。”   屈战尧斜着眼睛看过来,刚想说什么,程霈霈便拉上了帽子,撂下一句,“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十分匆忙的跑了。   没有鬼才怪,屈战尧摇摇头,忽然后知后觉的想起对方那声“嫂子”,太阳穴跳了跳,脸皮渐渐涨红。   关河跟他打过招呼,今晚要凌晨才回来,让他不要等。   屈战尧说好,关河便放心挂了电话。   凌晨时分,他带着一身疲倦,拖着一身寒风开了门,客厅里的灯还亮着,屈战尧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打盹,旁边放着没涂完的药膏,小鸡啄米般垂着脑袋,又被忽然的动静惊醒,迷茫的看着换鞋的关河,打了个哈欠,“你回来了?”   关河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烟灰缸,里面多了很多烟头,大概是屈战尧等他时候抽的,心尖猛地颤了一下,像猫尾巴尖轻轻挠过,酸酸软软的。   走过去把人搂到怀里,下巴蹭着对方的肩头。   “吃饭了吗?”屈战尧说。   “吃了。”关河说着闭上了眼睛,“让我靠会儿。”   屈战尧搂着他的背拍了拍,“趴我身上不嫌臭么?今天屈小元嫌弃我身上都是油味儿,我冲了三遍澡还不给我抱。”   关河抽开身,亲亲对方的鼻尖,“是挺臭的。”   屈战尧抬起胳膊闻了闻,“要不我再去洗一遍。”   关河嗯了一声,“等我一块吧。”   洗完澡后,关河给屈战尧涂药膏,听他讲今天店里的事。   “没想到生意这么好。”屈战尧很开心的笑了笑,“感觉之前一切努力都值了。”   关河慢慢抹着他的背,“有没有人盯着你看?”   屈战尧眯着眼睛扭头看他,嘴角噙着笑说,“有啊,好多一中小姑娘慕名而来,因为老板很帅。”   关河手下的动作蓦地加重了。   “哎操,疼死了。”屈战尧瞪圆了眼睛,“逗你的,程霈霈来了以后还有我什么事儿啊。”   关河没说话,听见屈战尧压低了声音继续说,“说真的,你弟最近是不是恋爱了?”   “鬼知道,他一年四季都在恋爱。”关河盖上了药膏盖,往他背上吹了吹。   “这回看上去挺认真的。”屈战尧想了想说,“不像是玩玩。”   “你这么关心他干嘛?”关河又掉进某个犄角旮旯的醋洞里钻不出来了。   屈战尧偏头,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老子只有你一个媳妇儿。”   见关河没反驳,屈战尧感觉有报“嫂子”一仇,心情好多了。   躺回去四平八稳的享受着关河的按摩,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关河把他脚放好,盯着对方疲倦的睡容看了会儿,低头吻了吻他的眉心,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了句晚安。   圣诞节那天,老板晚上翘班谈恋爱去了。   屈战尧和关河带着屈小元去商场里买东西,采购了一大堆吃的和玩具,屈小元长高了一点,去年的棉袄都不能穿了,于是他们又去童装店买了些新衣服。   圣诞快乐歌和新年快乐歌来回播放,到处都是过节的欢乐气氛。   外面很冷,屈小元缩在屈战尧怀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关河给屈战尧系上围巾,提了提手中的东西,“回家?”   远处有人放烟花,他们原地看了会儿,旁边的小孩欢呼起来,周围不知不觉挤满了人,热闹得要命。   关河转过头,屈战尧正望着他笑。   关河也笑了笑,在停顿片刻后,背对着人群牵住了屈战尧的手。   把屈小元放在楼梯口,屈战尧让她先上楼睡觉。   “怎么?”关河开了灯说。   “圣诞礼物。”屈战尧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   关河拆开了看,是一副手套,还有一个领带夹,看起来价值不菲。   屈战尧挠了挠头,碎碎念道,“今年只能买得起这个,等明年再买别的送你,你以前手从来不会长冻疮的,最近降温降得厉害,你以后值岗都给我戴着,开车的时候也要戴着,还有……”   关河掀开了他的羽绒帽,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撞了一下,剩下的话便不言而喻了。   “你这么如狼似虎的看着我干嘛?”屈战尧把他压在墙角边。   “吻我。”关河轻轻捏住他下巴,轻声重复。   屈战尧小心翼翼的吻上他的唇,像小动物一样舔了舔。   “不够。”关河低低地说,下巴蹭着他的发梢,带来微痒的触感。   片刻后,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深吻,屈战尧关了楼道里的灯,被关河抱着转了一圈,舌尖顶进去跟他唇齿相接,热热的鼻息互相喷在对方的脸上,屈战尧舔着他的唇缝描绘了一遍,最后仰头啄了一下,关河扣在他后脑勺上的手指倏然收紧了,不再任由对方挑逗,反客为主的欺身而上。   “圣诞快乐。”屈战尧喘着气,轻轻嗅着对方身上淡淡的香皂味,将头埋在他肩膀上,很安心的笑了笑。   “圣诞快乐。”关河回抱住他。 第47章   事实证明,屈战尧买的那副手套小了,但关河一直都带着,上下班都带着。比起那些贵重又不实用的礼物,屈战尧的笨拙和温暖,实在是独一无二的可爱。   就像当年拼了命打工送他的那双鞋一样,是带着某种复杂感情的东西,关河一直都很宝贝他们,不穿的时候放柜子里都擦好几遍,简直可以说是细心呵护了,可惜有一个不识相的人来搅局。   那天,程霈霈在他们家赖着睡了个午觉,外卖到了,鞋柜外面没鞋,他就随便从里面抓了一双穿上,关河回来后,发现那双球鞋上沾了一点污水,平时一直很冷静,即便生气也是保持着高贵冷艳态度的关河头一回没有形象的拎着扫把,将一头雾水的程霈霈赶出了门,不留一点儿余地的那种。   屈战尧进门的时候懵了,“你怎么回事?抽风了?”   关河又气又委屈,愤怒的指了指门口的鞋。   屈战尧闻言望去,那双熟悉的小白鞋沾上了不少泥土和污渍,他心头一哽,回头冲程霈霈扯着嘴角笑了笑,像是在抽搐一般。   “妈的,你居然弄脏了我送的鞋!滚蛋滚蛋!今晚不留你吃饭了!”   屈小元从屋里出来跟着附和,“不留你吃饭了!”   程霈霈莫名其妙被逐出了门外,好半天才气息奄奄的拨了个电话,靠在墙上撒泼打滚了一番,“大叔,我请你吃饭吧。”   徐川那边回道,“我已经在吃了,没别的事我挂了。”   程霈霈拖长声音哎了一声,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那……我还没吃……我能不能……来你家……蹭……”   一顿俩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对方难得笑了一下,闷在胸膛里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很好听。   “我是杀人犯你不怕了?”   程霈霈半晌没有应声,徐川沉默的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将碗里的干萝卜拌好,准备挂电话,忽的听见对方哑着嗓子,像是立表什么决心一般喊道,“操他妈,小爷我才不怕!”   徐川轻轻的笑了,“不怕就来。”   程霈霈搓着手说,“那我带点酒过来。”   徐川嗯了一声,“巷口修路,别再摔个大马趴。”   “操。”程霈霈红了红脸,“大叔你损我损上瘾了吧。”   对面的电话已经挂了,程霈霈缩着脖子下了楼,关河他们房间的灯亮起来了,周围的住户也都亮了灯,把整个街道照得灯火通明,衬得他一个人,格外渺小又孤独。   程霈霈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些委屈的觉得寂寞。   店里的生意逐渐上了轨道,快过年了,屈战尧给员工包了点红包,年二九的时候关了店,准备带着屈小元回家看爸爸。   昨天他给他爸打电话,聊了一会儿后他爸试探着说,关河要是不回去,就过来跟我们一起跨年。   关河伸出手臂来环住他,“好啊,不过我假期短,可能得提早回去。”   屈战尧亲了亲他,“你再睡会儿,今晚不是还得值个夜班?我去买菜了,想吃什么?”   关河带着不正经的笑容调侃,“吃你。”   “白日宣淫,关美人你要不要脸啦!”屈战尧把对方的“咸猪手”拍掉,俩人在床上闹了一会儿,屈战尧看了看手表,挣脱关河搂着他腰的手,一边说着“来不及了鸡翅打折十点就过了”,一边跟小旋风似的下了楼。   关河听着他的脚步声慢慢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笑了笑。   再次踏入那条熟悉的街道时,关河沉寂已久的回忆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下他的心口。   他忽然不着边际的想起十七岁那年,他第一次到屈战尧家的场景,每一秒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人这一辈子,兜兜转转的,真的很神奇啊。   “之前那房子我抵押了,现在算租赁的吧,我爸习惯住那儿,所以等我赚了钱,再把它赎回来。”屈战尧呵出一口白气,用钥匙开了门。   他爸坐在沙发上发呆,吸烟的手指瘦的骨节突出。   屈战尧走过去摘了他的烟,“老烟鬼,你宝贝闺女回来了还吸。”   屈爸爸搂过屈小元亲了两口,回头道,“你什么时候不抽了我就不抽了。”   屈战尧拉过关河做挡箭牌,“我最近抽过没有你说?”   关河笑得很乖很有信服力,撒谎不带皱眉的,“叔,他最近真没抽过。”   屈爸爸自己儿子不信,儿媳妇确是信得过的,毕竟人一身正气摆在那儿,光站着就让他觉得靠谱,那什么……暂且就叫他儿媳妇吧,屈爸爸心想。   “儿……”屈爸爸顿了顿,“小关啊,你们先去房间里待会,今天我做饭吧。”   这一顿年夜饭吃得格外的舒坦,陪着屈爸爸多喝了几口酒,三人醉意阑珊的靠在沙发上聊天,电视机上放着无聊的春晚,屈小元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屈爸爸大着舌头讲他年轻那会儿当兵的事,回忆回忆峥嵘岁月,顺便吹吹牛逼,后又醉的胡言乱语,哭着说他当年如何错的离谱,将这条血路走得家破人亡,最后又笑着抓着他俩的手不放,嘴里一直重复着,“你们好好的,你们好好的。”   “我们会的。”关河回答他。   屈战尧从房间拿出被子给他爸爸盖上,又听见他爸迷迷糊糊说,“儿子啊,你性格这么暴躁,别欺负小关,小关从小就文静乖巧,你别仗着自己……啊……泥地里滚过,社会上混过就欺负人家小关老实人……”   到底谁欺负谁啊,屈战尧根本听不下去,无言的给他捏了捏被子,转身进了房间。   一开门关河就把他扑倒在床上了。   屈战尧撑起胳膊在关河唇上啄了一下,“新年快乐。”   关河翻身一躺,搂着屈战尧往枕头上蹭了蹭。   “勒死我了混蛋。”屈战尧说,“你想干嘛?”   “我可是老实人,我不想干嘛。”关河又把他拉近了一点。   屈战尧轻声咕哝,“我爸真是有眼无珠。”   关河很满足的闭了闭眼,“抱着我睡吧。”   屈战尧轻轻啃噬着关河的锁骨和脖颈,然后趴在他胸口不动了,半天才感叹道,“时间好像一点都没往前走。”   时隔多年,回头再望,诸多酸楚都成过往云烟,想起来,好像也曾饱含幸福。   第二天,下起了白蒙蒙的雪,陪着屈小元打了会儿雪仗,屈战尧跟关河去了一趟墓地,他妈妈墓边有一束花,想必是年前他爸爸来过。   关河把花放在边上,跪着磕了个头。   屈战尧说,“我跟她单独讲讲话。”   关河点点头,将他帽子戴上,转身走远了些。   “妈。”屈战尧屈指成拳,又慢慢松开,拂了拂墓碑上的雪,笑道,“先祝你新年快乐,又年轻一岁了。”   “今天我带男朋友来看你了,希望你不要怪我。”屈战尧咬了咬唇,“妈,他是关河。”   “我没跟你说过,我们六年前就在一起过,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分开了,大概是你上天保佑,又让我们冥冥中遇见了,虽然途中有过挣扎和迷茫,但很开心,我抓紧了他,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能让我这么不顾一切的喜欢。”   他笑了笑,声音带了点哽咽,“在你离开以后,我以为自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幸福了。”   屈战尧吸了吸鼻子,呼了口气,这次的停顿很长,“我们现在状态慢慢好了,爸爸出狱了,小元上了学,她在学校里很乖,老师们都很喜欢她,我跟关河前段时间一起开了个店,卖炸鸡排的,还是你的真传呢,生意不错,年前赚了不少,可以给你烧点贵的纸钱了。”   “妈,谢谢你。”屈战尧跪下磕了三个头,“谢谢你。”   “我会好好生活的,你在天上也要好好的,保佑保佑爸爸身体健康。”   “下次再来看你,今天下雪下得好大,腿麻了都,嘿嘿,妈,等我明年多赚点钱,帮你把墓修一修,要不咱搬到泰和园吧,那儿水土好。”   屈战尧站起来,又摸了一边墓,“再见。”   关河看见他出来,掸掉了他肩头上的雪,并把伞交给他,“我也去跟阿姨说会儿话,你去那边避风口等我。”   关河的开场白很简单。   “阿姨,我来你家玩了。”这是他每回去屈战尧家的第一句话。   “可惜我再也听不到你说,进来坐,小关。”   关河将心里的酸楚强行咽下去,长呼了一口气,“对不起。”   他低着头沉默了将近一分钟。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阿姨,你就像我第二个妈妈一样。我很后悔当年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我妈妈也过世了,抑郁症自杀的,在我离开你们的第二年,那段时间很难熬,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我都处于迷茫期,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做的土豆泥和绿豆沙。还有你跟我说过的话,你说人生不是用来后悔的,你爸妈不支持你,阿姨支持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想爱什么人就去爱。”   关河闭了闭眼,“可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说的那个人是你儿子,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们,但我相信你会试着去理解,因为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我放开过他一次,绝不会放开第二次。所以很对不起,阿姨,我让你失去了抱孙子的机会,但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就会多另一个儿子。”   “再重的话我没法承诺,只能跟你保证,我们一定一定会过得很好,比小时候还要好,而且会越来越好。”   “我不太喜欢说永远这个词,但我今天想在这里跟你说。”   “我们现在还年轻,说不定他以后可能还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对他好的喜欢他的或许有比我更出色的,但最后留下的,一定是我,永远都会是我。”   “雪下大了。”关河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墓碑,站起来鞠了个躬,“希望阿姨保佑我们身体健康,幸福快乐。”   关河的呼吸顿了一下,好半天才垂下眼睑,声音微哑,“好想再喝一碗你煮的绿豆汤。”   屈战尧打着哆嗦站在避风口,这地方虽然风小,但站久了还是冷。   关河从里面走出来,轻轻搭上了他的肩。   屈战尧被他冰凉的指尖冻得嘶了口气,偏头看见他红着的眼眶。   有那么一秒钟的怔神,屈战尧想笑他,却被胸腔里奇异的感觉挤得鼻头一酸。   原来……关河也会哭。   屈战尧揉了揉眼睛,伸手搂过他:“来哥哥肩膀上哭。”   关河摘掉了他脑袋上的雪渍,他的睫毛尖有些湿润,低头看他的时候,整齐划一的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我们买一套自己的房子吧。” 第48章   年初二的时候,关河他爸爸来电话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关河的假期才到年初六,于是不得不提早离开这里。   早晨八点,屈战尧还在睡,关河伸长手臂从床那侧捞了件大衣,又低头吻了一下对方的眼睛,去洗手间刷牙,出来的时候屈战尧已经醒了,正不停挠着他头顶那措翘起来的毛。   关河有些好笑,“屈小元那猴样一定跟你学的。”   “放屁。”屈战尧迷茫的瞪了会眼,眼神扫过地上的行李箱,顿了顿说,“今早回去啊?”   关河点点头,将房门关上了,半跪着搂起屈战尧的腰把他从床上抱起来,埋头蹭了蹭,屈战尧说,“那你等我会儿,我东西还没收拾。”   关河愣了愣,手臂轻轻圈着他,没说话。   “你爸不是……让我也跟着回去么,昨天电话里我听见了。”屈战尧从床上跳下来,有些紧张的来回踱步,“我等会得先去趟商场,你爸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吗?书?茶叶?营养品?哎他那么有钱,应该也不缺啥,缺的我也买不起,怎么办?我这个样子会不会特寒掺?要不要去弄个头发,买件新衣服?”   关河神色专注地看他张牙舞爪的犯二,在对方精神高度紧绷快爆炸了的时候,搂过他亲了两口,“你去个人就行了。”   回答他的是屈战尧憋足了劲儿的长长的叹气声。   屈小元暂时寄放在他爸家里,拖家带口去见关河他爸,屈战尧不太能想象这个画面。   去机场的路上还发生了一件事,省道上在修路,他们不得不原地干等着,屈战尧下车抽了口烟,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二毛。   这会儿正裹着一件厚棉袄,灰头土脸的从推土机后面钻出来,被领头的骂了一顿,点头哈腰装了会儿孙子,直到人走远后,才愤愤的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掏出烟来抽。   屈战尧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他手一抖,烟掉了,回头的时候满脸的惊慌茫然。   关河听见屈战尧的声音后也下了车,跟二毛笑着打了声招呼。   老朋友在这种时候的久别重逢未免有些滑稽,二毛其实并不太想见到他们的,屈战尧能感觉得出来,从他不停往后退的脚步,不知所措避开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一句简单的寒暄已经耗尽了二毛撑死了的自尊心,他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脏兮兮的手搓了搓裤子,才跟他们在空气中停留很久的手握了握。   屈战尧反复斟酌了很久,跟他交换了一只烟。   “老大。”二毛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屈战尧笑了笑,“嗯,没想到,感谢这一场大雪。”   “你们……”二毛的眼神在关河和他之间扫了扫,“还在一起?”说完他呸呸呸了几声,“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关河回道,“分开过,但又遇见了。”   二毛吸了根烟,他瘦了很多,两颊显得有些凹陷,半天才掸掸烟头笑道,“那挺好的。”   屈战尧心里不是滋味,但他知道这会儿说这些都是徒劳。   他慢慢组织着语言,像高中那样捶了捶二毛的肩,“等我下次回来找你喝酒。”   “好。”二毛一口答应,“回去工作了,路早点修好,你俩也能早点回去。”   屈战尧点点头,看着二毛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眼睛有些酸涩。   “新年快乐,死胖子。”他喊道。   “老大,我现在瘦了!”二毛没有回头,挥了挥手道,“新年快乐。”   回到车里,屈战尧叹了口气,闭上眼沉默不语。   当年二毛怀揣着梦想去外面打拼,他们失去了所有联系,在这些年里,屈战尧总是在最黑暗的时候想起当年肆意潇洒的他们。   二毛,三炮,夏珊珊,他希望他们能过得好,过得比他好。   如果有一天再见面,还能像年少时候一样,互相嬉笑打闹,喝一杯追忆往事的酒。   可他看见二毛的眼神他就明白了,时间终究如白驹过隙,匆匆溜走,他不愿意在自己面前显现出那种“我过得不好”或是“生活真他妈操蛋”的模样,所以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笑笑,然后咬牙笑着说拜拜。   每个人的自尊都是矜贵的,这并没有错,屈战尧想,就像他不愿意在关河面前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一样。   所以他没有问二毛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为什么放弃梦想回来这里了,为什么看起来过得一点也不好。   时间一直在往前走,每分每秒都在变化着,好在他很幸运,他所有的坚持与信仰,最后都有了回报,不管值得不值得,这些年的痛苦和委屈,都能妥协在关河一个简单的拥抱里,他其实一点都不亏。   而二毛,他有自己的路,也会有让他放下自尊和骄傲,愿意妥协的那个人。   所以就把那些嘘寒问暖放在心里吧,他会懂的。   屈战尧抬起眼来看着关河,摸了摸他的手,“下回回来的话,我们去看看学校吧。”   关河没告诉屈战尧,昨天他偷偷溜去学校逛了一圈,变化很多。   学校搬了,现在变成了一个工厂,外墙重新粉刷过了,看起来很新。   推土机把门口的梧桐树碾平了,摆上了镇宅的雄狮子。   学校周边的面摊和沙冰店都关了,整条街很安静,到处弥漫着化学药品的刺鼻气味。   那里变得有些陌生,但他不想跟屈战尧说,至少不想这时候跟他说。   关河低头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然后退开,“好。”   下了飞机后,屈战尧在一阵寒风瑟瑟中抖得更厉害了。   “你帕金森了?”关河看他三分钟去一趟厕所的样子,无奈的揪着他的帽子往前走,屈战尧被拖着走了几步,垂头丧气道,“我跟你说,这比我高中考数学时还紧张。”   关河拍拍他的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丑?”屈战尧挥了挥拳头,“我哪儿丑了?”   关河笑笑没说话,带他去坐车。他们在一座独立别墅前下了车,屈战尧手里拎着刚买的礼物,对着后视镜整理头发。   关河看了看房子,小声道,“是不是这幢?”   “你家你不认识?”屈战尧仰头看了一眼,这边几里地才一座别墅,如果走错了,他们还得沿着陡坡往下绕,这会儿又下起雪了,冷得他大脑缺氧,生怕待会儿在他爸爸面前说错了点什么。   “哥!!”程霈霈溜着一只狗,在下坡冲他们挥手。   “你们怎么不进去啊?”程霈霈缩了缩脖子,“没带钥匙?爸在里面啊。”   “他忘了这是不是……”屈战尧被关河捂住了嘴,强行往里面送,等到真的见到关河爸爸的时候,屈战尧又忽然不紧张了,他被保姆请进屋里擦了擦脸,将买的礼物递给他爸。   是一个按摩器,按摩颈椎的,他爸长年累月在公司里低头对着电脑,颈椎肯定不太好,所以屈战尧才瞒着关河去买了这么一个礼物。   关河把他拉到旁边小声说,“你不是说就买了罐茶叶吗?”   屈战尧说,“这比茶叶好。”   关河笑笑,“这按摩器很贵啊,你下多大决心买的?”   屈战尧抬头看他,“掐着自己胳膊腿买的。”   关河偏头亲了亲他的脸,“乖。”   屈战尧很急的推开他,他爸正在后面拿着按摩器原地愣着,他捂了捂脸,觉得关河这回是故意带他耀武扬威来了。 第49章   晚上吃饭的时候,关河他爸忽然没有任何征兆的问屈战尧,“你们能分开吗?”   话音刚落,全场的人都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关启平。   屈战尧被呛了一口水,回过神来后,才斩钉截铁的摇摇头说,“不能。”   关爸哦了一声,兀自切了块牛排放嘴里嚼着,“你们看我干什么?问问不行吗?开场白不都这样吗?”   程霈霈吓了一跳,现在舒了口气,“爸,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小战哥说不能,你是不是还得掏个支票说,多少钱离开我儿子,你开个价吧。”   关爸点头,“好像是得这么演。”   在座的人无言了一会儿,都不约而同笑出声,屈战尧压着嗓子跟关河说,“你爸平时也这么幽默吗?”   “别光吃肉,”关河给他夹了点菜,顿了顿,“我爸大概最近释放自我了吧。”   关启平有意缓解气氛,让屈战尧吃得舒服一点,但还是找了个机会单独跟他聊了聊。   “小战。”关爸开口道,“你真的愿意为关河这么一朵花放弃整片森林?”   屈战尧没想到在关爸心里关河也是一朵花,抓错重点笑起来。   “笑什么?”   “哦,没什么。”屈战尧摆摆手,正经道,“您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矛盾。”   “怎么说?”关爸看着他,低头抿了口茶。   “您都说他是一朵花,而我为了一朵花放弃一整片森林有什么不对吗?他在本质上就跟树不一样了。”   关爸沉默了几秒钟,“那原话怎么说来着?”   屈战尧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原话是不要为了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   “嗯,我的意思就是这个,你以后还会遇到比关河更好的人,到时候你难道不会后悔吗?”   屈战尧说,“我还是刚才的答案,关河在本质上就跟别人不一样了,对我来说,没有第二个他,也没有第二朵值得我放弃森林的花。”   “在喜欢上他的那一刻,我脑海中就跳出了一行字,呐,就是他了。”   关爸看着他,“这么坚定?”   屈战尧点头,“这么坚定。”   “好吧,我从小没怎么管他,现在也没资格管他的事儿。”关爸微笑着叹了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会有偏见,但不代表别人没有偏见,这些你们以后都得承受的东西,也想清楚了?”   屈战尧说,“想清楚和做不做得到是两回事,现在如果我信誓旦旦跟你保证以后,您肯定觉得我假,所以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机会,不管未来是好是坏,我们都会努力向前走。”   关启平好半天没说话,这个在程霈霈口中不太着调的小孩儿居然让他有点刮目相看。   “诶,那个按摩器怎么用?”   “啊?”屈战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见着他爸从屋里掏出他送的礼物,将说明书放桌上,“你给我弄弄,怎么让它定时按摩。”   “好。”屈战尧拿过说明书看着,没看见关启平放下心来的笑容。   待在关河家里的这几天,屈战尧就感觉跟太监进宫睡了龙床似的,浑身上下都写着一级戒备四个字,生怕哪儿磕坏了碰碎了,那天他去厨房做饭,保姆跟他说,这里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是青花瓷做的,千万要小心,如果掉地上了,关老板会气疯的。   屈战尧觉得自己还是呆床上睡觉最安全。   一晃三天假期很快过去了,他们离开的时候,关爸爸给屈小元买了些礼物,并在这些礼物里塞了一张信用卡。   这还是屈小元玩恐龙抱枕的时候发现的。   关河盯着那张信用卡看了会儿,跟屈战尧说,“收着吧。”   屈战尧在蒸蟹,鼻尖覆了一层薄汗,他用手擦了擦,“不太好吧,你改天让程霈霈还过去。”   “替小元收下好了。”关河笑了笑说,“我爸前段时间跟梁氏集团的梁总合作资助了一个培智学校,对这些小孩儿挺上心的。”   屈战尧纠结了一会儿,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关河已经暗自做了主,将信用卡放好了。   “那我打个电话谢谢你爸。”   屈战尧抱着屈小元去打电话了,关河收到了绿城集团的短信。   “钥匙什么时候给你送去?”   关河回道,“后天我自己过来拿,辛苦了。”   年后假期上来,他们又过上了两点一线的生活,鸡排店的生意还算四平八稳,屈战尧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店里,中午会给关河送饭吃,但他不愿意进去,俩人就跟高中时期偷情似的呆在警局后院里,吃一顿没有外人打扰的饭。   饭毕,屈战尧收拾家伙走人,关河会俯下身,鼻尖抵着他的鼻尖,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偷一个吻。   不过这几天他不用送饭,郁闷的老板将脑袋搁在收银台上,有气无力的打了个哈欠,他三天没怎么睡好过了,要不怎么说,习惯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呢,关河去A市市区出警,他翻个身,被窝空落落的,再翻个身,没人抱他,实在是有点寂寞。   而且对方三天都没有一个电话,这么忙吗?   屈战尧也不好打扰他工作,安安静静呆店里做一个尽职尽责的棒槌,下了班就回去哄屈小元,小家伙现在看不见关河就哭,简直被他宠坏了。   屈战尧想,等关河回来一定得好好谈谈屈小元的教育问题。   这天下班,屈战尧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是绿城房地产公司的,说打不通关河的电话,就打给备用联系人了。   “什么钥匙?”   “关先生在我们这儿买了一套房,说后天来拿钥匙,但一直没来,而且电话关机了,所以我们就来问问,有需要的话可以给你们送过来。”   “他什么时候买的房?”屈战尧问。   “当初跟我们谈合作时就有意向了,签合同是十一月底,三四个月前。”   屈战尧挂了电话后,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   当时在墓地他随口的一句“我们买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吧”,还以为是他一时兴起讲的,屈战尧没想到关河早就在琢磨这件事了,而且还瞒着他提前做了很多很多的准备。   怪不得他前段时间那么累,屈战尧有些心疼,这个人总是默不作声的把很多事情都安排妥当,却又只字不提。   他俩的信息界面停留在对方发的一句“等我回来给你个惊喜。”   屈战尧心里一软,轻轻一掐仿佛能掐出水来。   可是关河一个礼拜也没有回来,消失了三天,在第四天的时候终于来了短信,说有点事,还要在这里待几天,屈战尧回拨过去就会被他挂掉,俩人短信联系了几天,他觉出了些不对劲。   去警局找小李,小李略显闪躲的神色和支支吾吾的语气明显有鬼,屈战尧流氓当惯了,只不过收起爪牙温顺了一段时间,这回被逼急了,冷着嗓子一句话驳回小李的解释。   “你只要跟我说,他人在哪儿,你们警局的事跟老子没半毛钱关系!”   简琳从外面踩着高跟鞋进来,也没看见屈战尧,立刻跟老刘说,“小关受的工伤,上头知道了,他们说要一起去医院看他,老刘你去么?”   小李一张脸垮成了咸菜。   简琳这才看见站在关河位置上,正露出愕然表情的屈战尧,张了张嘴,话卡在了喉咙里。   “啊……那个,关哥没什么大事,现在已经醒了。”小李有点害怕的往后退了两步,“小战哥,别这样看着我,是他让我瞒着你的……不是我故意……”   “怎么受伤的?”屈战尧勉强恢复了语言系统,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   “有……有人,非法持枪抢劫,”小李看了他一眼,“关警官为了救一个小孩,胸口被打中了,还好,没伤得很深,医生说休息几天就能好。”看着屈战尧一下白了的脸,小李越说越轻。   屈战尧将喉咙里的酸涩和疼痛咽下去,转身的时候差点绊倒了椅子,他沉了沉声,平息了下急促的呼吸,让自己说话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他在哪个医院?”   关河今天刚摘掉呼吸器,送走了市里的几个领导他有些困了,但还是跟旁边的医生说,“谢医生,麻烦你再帮我回个短信,今天还没给他回过。”   谢医生拿起手机说,“今天他没发过来。”   关河身体还有些虚弱,闻言咳嗽了一下,左胸口伤了的部位剧烈的疼痛起来。   “你今天还是得好好休息,没探病的了吧?”   “嗯。”关河闭上眼,有护士过来给他换胸口的纱布。   屈战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这儿的,站在六年前熟悉的,他妈妈死掉的医院里,背后冷汗蹭蹭蹭的冒出来,将他的衬衫印得湿透。   虽然小李说关河已经没事了,但真正看见他躺在病床上换药,绷带染着血被扔进垃圾桶的那一刻,他还是觉得脑袋一阵轰鸣,害怕得连指尖都在颤抖。   门外的响声惊动了里面的人,关河抬起头来,好像久违一般,见到了屈战尧逆光的身影,还以为是幻觉。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   屈战尧站在原地没有动。   关河这才哑着嗓子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屈战尧听到这句话后猛地一抬眼,眼里似乎有泪,在阳光下闪着光。一种称之为劫后余生的情绪瞬间侵袭了他的心脏,扯着神经末梢让他浑身发抖。   他忽然捂住脸,指尖碰到了夺眶而出的眼泪。   “尧尧。”关河喊他。   “操。”屈战尧哽咽着由衷的骂了一句。   他像被激怒的小兽,红着眼眶狠狠的捶了一下墙,没等在座的人反应过来,便一脚踹开门,跑了出去。   谢医生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看了看关河。   “我六年前见过他。”谢医生说,“也见过你。”   关河还沉浸在刚才屈战尧看他的眼神里,心疼又带着气的,他肯定是生气了。   “你在他的钱包夹层里。”   关河愣了愣,声音干涸嘶哑,“你说什么?” 第50章   最终屈战尧还是回来了。   眼眶红红的坐在关河对面的椅子上,跟离魂似的一声不吭,除了喘气几乎毫无声响,关河皱起眉头,几次想开口说话,却被他硬生生压住了。   屈战尧跑出去的十分钟内,谢医生跟他聊了聊。   他说六年前是他抢救的他们一家,从医那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感同身受的难过,那时候屈战尧手足无措却又故作坚强的样子他记得很清楚。   他问了三遍,“谢医生,我妈妈是不是死了。”   得到默认答案后的他一言不发的待在太平间里,不哭也不闹,哪怕最简单的发泄也没有。最后差点体力不支晕倒,才被他们驾着回来打点滴。   谢医生又说,后来检察院的人来抓人,他爸爸被逮捕了,没多久他就匆匆出院了,那时候我还再三告诫他,伤口没好彻底就出院将来会落下病根,但他还是执意办了出院手续,我去巡房的时候病床上只落下一个钱包,还有一百块钱,那是他还我的买饭钱。   我帮他把钱包收着,为此我男……为此我爱人还跟我发了一通脾气,他说我私藏小帅哥照片,过了大概一个多月,屈战尧忽然来找我了,他说他忙完后事后才发现钱包不见了,想问问我有没有看见,我把东西还给他的时候,他死气沉沉的脸上露出了失而复得的笑容,那时候我也挺开心的,作为一个医生,我救不活他妈妈,但能在这时候帮到他,也算意外的惊喜。   谢医生离开的时候回头笑了笑说,“我想,他那时候一定非常非常喜欢你。”   关河闭上眼,在氤氲的雾气中睁开,四周白茫茫一片,他胸口有些隐隐作痛。   并不是伤口引发的痛疼,是从心底里扩散开的后怕。   屈战尧背对着他,梗着脖子望着窗外的阳光,被照亮了半张脸,脊背很挺,凸出的那一节骨骼,带着某种令他心疼的不屈与坚硬。关河下意识的伸手去触碰,带动了床边的医疗器械,发出滴滴滴的声响。   屈战尧站起来,蹭的一下来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看了看有没有移针,又看了看他的脸色,似乎不太确定怎么回事,刚想按铃喊护士过来,就被关河艰难的攥住了手。   他还气着,别过脸去,很轻的将手抽出来。   “尧尧。”关河气息微弱的开口道。   屈战尧盘旋在脑海里不断叫嚣的那股气终于爆发了,劈头盖脸的朝他吼道。   “你不是怕打针吗?你现在身上插着管子,一天要挂八瓶盐水是不是很爽啊!”   “我操你大爷关河,你有本事瞒天过海一辈子也别给我知道你躺这儿的事,你受伤我居然还要从别人嘴里知道真相?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我……”   “你知不知道我……我看见你……我他妈有多害怕,我怕你……”   虽然屈战尧表面竭力保持着平静,可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真实的想法。关河想伸手抱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好虚虚的抬起一只胳膊,被屈战尧一声吼给吓得一抖。   “屈小元都比你聪明,知道生病不能乱动!你一高材生你脑子是不是进消毒水了!给我回去躺着。”屈战尧抹了抹眼睛,很凶的把关河压回床上,掖好了被角,等到他看见关河胸口大面积的伤口后,他怔住没有动,只是很轻的骂了一句操,啪塔一声,眼泪落在了关河的胸口。   “对不起。”关河微弱的说,“我真的没事。”   显然这句话对屈战尧根本算不上安慰,他使劲瞪着关河,又气又心疼,最后被关河好不容易抬起的手擦掉了眼泪。   “你这样真的很丑。”   “去你妈的。”屈战尧缩回手,又回椅子上缩着了。   “你生气可以,但不要不理我。”关河无视屈战尧带着怒意的目光,很轻的说,“你不理我,我感觉胸口更痛了。”   屈战尧在惊慌失措中寻回了一点理智,病床上的关河脸上毫无血色,连幽深的瞳孔都蒙上了一层灰,干燥的嘴唇一起一合,看起来那么可怜,那么需要他。   他从没见过那么脆弱的关河。   他的心一下就软了。   屈战尧鼻子发酸,转身抱住了他,关河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抖,他很轻的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用头发蹭着他的下巴。   “疼吗?”屈战尧说,“一定很疼。”   “还好。”关河说,“你不理我更疼。”   屈战尧抱着他躺下来,看他的伤口,又小心翼翼的将脑袋挨在他没受伤的胳膊上,感受着他的脉搏和心跳。   关河温顺的像个宠物,就这么任由他掖被子,喂热水,垫高枕头,目光沾着对方不断忙碌的身影,赶都赶不走。   “我跟你说,你要下回再这样,我二话不说跟你掰。”屈战尧将窗关上,呸呸呸了几声,“操,没有下回,只此一回。”   “嗯,下回注意。”关河咳了一声,“没有下回。”   “你睡会儿吧。”屈战尧走过去摸摸他的脸,“感觉有点烧,别说话了。”   关河说,“谢医生都告诉我了。”   屈战尧疑惑的嗯了一声,“谢医生?”   关河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皮夹,照片。”   屈战尧那边好半天没说话,耷拉着脑袋,宽大的卫衣帽被他往前一拉,顺势遮住了眼睛和半张脸。   “皮夹夹层的那个位置,一直是我的,对吗?”   屈战尧背对着他,不知道是在不好意思什么,半晌才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还放了个女人的照片,你根本没有什么前女友吧。”   屈战尧喉咙里涩涩的,他抿了抿嘴唇,“那你呢,你不是也有个前女友?”   关河顿了顿,半天才轻声道,“那是因为你说你有前女友,我在跟你较劲。”   屈战尧说,“我那时以为你早就有对象了,所以才这么说,如果被你发现我这么些年一直想着你,那也太丢面儿了。”   “你是不是傻?”关河笑着咳嗽起来。   屈战尧走过去帮他把点滴调慢了一点,“我们是不是傻。”   相视一笑后,关河朝他勾了勾手指,屈战尧低下头来。   “没有别人,只有你。”   关河心里想,如果那时候我在你身边,我一定会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   屈战尧吸了一口气,腮帮子鼓起来,看着关河认真的眼睛,他瞬间就被击中了,想过去吻他,走到对方跟前,又忍住了,只是嘴唇贴了贴他的额头说,“快睡觉,给我赶紧好起来。”   关河说了这么一通话,也累得昏昏沉沉,很快就天人不知的睡过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醒,屈战尧趴在他病床上,轻微的打着小呼噜,逆着光,脸上的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关河静静看着他睡觉,忽然觉得时间就此停留,在这一刻沉溺也很好。   后来的几天里,关河一点一点康复,至少能扶着墙下地走了。但屈战尧还是执意留下来陪床,没有多余的床位,屈战尧愣是在椅子上睡了三天,后来还是谢医生把他办公室的折叠小躺椅借给他的。   关河每天半夜都能感觉到屈战尧来摸摸他碰碰他,直到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后才松了口气继续歪倒在小躺椅上。   早晨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见对方毛茸茸的脑袋搁在自己大腿上,阳光在他脸上镶了一圈金边,明亮的不像话。   此刻他终于在劫后余生中觉出一点后怕来,要是这次出警他真的怎么了,以后就再也看不到这样一张脸,那太可怕了,他不敢想象。   关河一手揽过他抱着,低头亲了亲他的发旋儿,没说话。   这病养了近一个月,才得以允许出院。   临走前他俩去谢医生办公室里道谢,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烦躁的扯着他的领带,谢医生摸着他的脸,旁若无人的顺毛。   “诶,小关,你们现在走了?”   关河和屈战尧走进办公室,朝他点点头,“谢谢谢医生,我们走了。”   谢医生不慌不忙的给旁边那个身姿欣长,眉目英俊的男人递了盒草莓牛奶,然后笑了笑,“希望没有下次见面的机会。”   “是。”屈战尧朝他鞠了个躬,“谢谢你,六年前还没跟你好好道过谢。”   “没事。”谢医生说,“职责所在。”   旁边的男人挑了挑眉,一双桃花眼眯了起来,谢医生搂过他的肩,“那我们就不送了,再见。”   关河他们关上了门,屈战尧回头望了一眼,他心目中高大沉稳的谢医生此刻正像小狼狗一样趴在对方肩上,如果他背后有尾巴的话,估计能甩出一道小旋风。   关河扯着他的卫衣帽一拽,“谢医生很帅哦。”   “是啊,超帅的。”屈战尧故意气他,谁让这人今天非常不乖的抽了根烟,生病期间戒烟戒酒这是常识!   关河皱了皱眉,提着行李闷声走下楼梯,屈战尧在他身后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我们小花哥哥情商真不是一般的低啊。”   关河词穷了片刻,被屈战尧抓住手晃了晃,“你没看出来,谢医生跟喝草莓牛奶那男的是一对啊?”   关河看着他没说话,屈战尧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蓦地被人推到墙上,卡着下巴明目张胆的偷了个吻。   屈战尧:“喵喵喵?”   说不过别人就强吻的毛病能不能好了? 第51章   出院以后,他们把屈小元从他爸家里接回来,房子的事情已经落实好了,但关河还在养伤,所以跑装修的事儿都落在了屈战尧头上。   屈战尧白天要在鸡排店里帮忙,抽空的时候还要去监工,忙得日夜颠倒,每天回到家困得眼皮都睁不开。   关河心疼他跟车轱辘一样四处周转,于是第二天准备跟他一起出门,结果被对方硬生生推回到了房间,还找了个监工屈小元看着他。   “小花哥哥如果抽烟喝酒或者想要出来找我的话,就立刻给我打电话。”   关河觉得自己仿佛被对方宠成了一只只会睡觉吃饭的猪。   也就屈战尧觉得他还没好,昨天晚上警局忙不过来,他还偷偷过去超市里抓小偷了。   不过这事儿,他用一包糖买通了屈小元,不然……屈战尧铁定饶不了他。   关河躺在沙发上想,什么时候他变得如此听话了。   不过,感觉好像还不赖。   屈战尧找屈小元看人,简直是大大高估了他宝贝儿的能力,也许对方是敌军派来的卧底呢?一个恐龙抱枕和一包水果糖就被买通了的屈小元此刻正牵着关河的手狂打喷嚏中。   “还想要什么?”关河蹲下来擦掉她嘴边的冰淇淋。   “找哥哥去。”屈小元眨眨眼睛道。   屈战尧跟关河的关系,店里的小姑娘早就已经猜到了,但他俩在店里总会装得很清白,屈战尧让关河喊他哥,关河把手插衣兜里,另一只手箍着他的肩膀,“哥。”   屈战尧很不自然的拍拍他,将围裙解下来,“哈哈哈,你们待着,我带我弟弟去逛逛。”   店里的小姑娘纷纷翻了个白眼,行,我就紧紧看你们装逼。   关河今天带了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很斯文,特像个大学生,屈战尧觉得对方喊他哥一点儿也没错啊,也不知道那些小姑娘在哄笑什么。   “哥哥。”屈小元倒是很讲义气,“今天是我吵着找哥哥,小花哥哥才被我拖出来的。”   关河摸摸她的头,决定回去以后再奖励她一袋糖。   屈战尧故意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结果破功,外面风很大,他把外套脱下来,给关河披上,后面传出几个欠扁的女声,“哎哟,老板对弟弟真好!”   关河屈着拳头笑了笑。   屈战尧脸有点红,“麻溜的回屋里做生意去!”   关河说,“哥哥对我真好啊。”   “哎你烦不烦啊!”屈战尧恼羞成怒的踹了他一脚,后知后觉发现对方还病着,于是赶紧跑回去,刚蹲下身看他伤口,便被关河按着腰,猝不及防的亲了一口。   他想,关河大概是去厚脸皮班特训过了。   “我想踩叶子!”屈小元说。   关河一手拉着她,屈战尧也无奈的拉起她的手,荡秋千似的晃了晃,“踩吧。”   “一路够你踩了。”   回应他们的是屈小元咯咯咯的笑声。   房子的收尾工作是关河做的,屈战尧不知道他在准备什么,不管怎么问,对方都不肯说。   关河捉住那只一直往自己脸上戳的手,“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装修过后一个月,他们搬进了新家。   关河和他都比较喜欢简约的风格,所以新房除了蓝白灰没有别的色彩了,但为了让屈小元满意,他们在墙上放了很多原木材质的挂件,小蘑菇挂灯,森林原木书架,插画,绿植,还有一个恐龙按钮灯。   果不其然,屈小元就是冲那玩意去的,摸了半天还玩得自得其乐。   房子不算大,有上下两层,只不过楼上是一个杂物间和天台,小糖球有了新的摇篮窝,此刻已经跳上跳下玩疯了。   整理完行李后,关河跟屈战尧躺在沙发上睡了会儿,醒来已经五点多了,关河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出去吃?”   “嗯,累死了,我来的时候看见楼下有个拉面馆。”   吃完又带着屈小元去逛了一圈小区公园,消完食回到家,屈小元拿出作业本来写作业,关河给了他一串楼上杂物间的钥匙。   屈战尧忽然有些紧张,他感觉在门的那一面,会有一个他既期待又害怕的新世界。   门开了,发出吱呀一声声响,屈战尧咽了咽口水,开了灯。   狭窄破旧的弹簧沙发,不断花屏的电视机,一张蓝色的水床,桌上摆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有一把糖。   还有他们高中时候的作业本,高中时候的校服,高中时候的游戏机。   屈战尧愣了愣,感觉有些恍如隔世。   记忆犹如洪流般倾泻而下,那些他曾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东西被关河一点一点的搬到他面前,屈战尧忽然感觉到了一阵酸楚的喜悦。   关河把他带到怀里紧紧抱住,“时间有些久了,有些东西找得不太像。”   屈战尧闷着嗓子,声音哽咽,“你干嘛突然搞这出?”   关河从后面抱着他晃了晃,“如果有天我们吵架了,你一来这里就气消了。”   “是谁比较容易生气啊?”屈战尧攥紧了他的手。   关河笑了笑,“这里是我的避风港,是让我找到安全感的地方,我也很怀念。”   屈战尧看着他没说话,关河很轻的吻了吻他的侧脸,“其实我弄这样一个地方并不是为了追忆什么,是为了记住。”   “记住什么?”   “记住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个六年,还会有更多更多彼此喜欢的六年。”   “不。”屈战尧强忍了下泪水,忽而笑了,凑近他耳边说,“我不喜欢你。”   关河看着他,屈战尧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沉默良久终于开启了唇,眼里熠熠发光,“关河。”   “我是爱你。”   剩下的话被吞没在一个炙热又疯狂的吻里,他们彼此拥抱着,在似曾相识的高中时代房间里,嘶哑而温柔的喘息着。   可惜,事没办成,程霈霈突然造访,关河黑着脸给他开了门。   程霈霈一见他俩就笑得崩了,“我靠,你们一家三口可以啊,小兔子,维尼熊,还有小恐龙,哈哈哈哈哈哈这睡衣绝了,我要拍一张照片给爸爸看。”   屈战尧也有点不爽,平白无故打扰别人亲热的人该被小糖球挠成筛子。   “有事快说,没事就滚。”关河压着门,程霈霈仗着他瘦,灵活的一钻,“有事儿啊,哥,小战哥,我当然是有事才来找你们的。”   关河高傲的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有屁快放。   “那个,今天是大叔生日,我想找你们一块儿过去喝喝酒,大叔在这儿也没什么朋友,一个人过生日不挺孤单的嘛。”   “大叔生日你凑什么热闹?”关河问,“哪个大叔?”   “就……徐川啊,小战哥你还记得吧,之前乐家桥住你隔壁的。”   屈战尧点点头,“川哥生日?怎么是你来邀请我们?”   程霈霈一张脸红成了柿子,磕磕绊绊了好一会,在他俩的眼神攻击下,无所遁形的招了,“哎,我他妈在追他,追他行了吧,你俩到底去不去啊!!你们不去他不愿意单独跟我出来,哥,你看你现在多幸福啊,小弟我还孤家寡人一个呢。”   屈战尧很仗义的套了件衣服,“去啊,不为你,为川哥也去。”回头对关河说,“你不去啊?”   关河扯下衣领,露出刚才被屈战尧咬的锁骨,隐约可以看到齿印,他用唇语说道,“回来再找你算账。”   徐川比他们之前见的时候弄得干净多了,程霈霈骄傲道,“那是我拉着大叔去做的造型,有没有特别帅。”   “帅。”屈战尧竖了竖拇指。   一群大男人在一起吃饭难免要喝酒,关河虽说伤好了几个月了,但医生禁令是半年内不准沾烟酒,屈战尧给他倒了杯旺仔牛奶,让他抱着屈小元一块儿喝。   大龄儿童关河手指刚一碰到酒瓶,就被屈战尧嗖嗖的一个眼刀给瞪没了。   程霈霈已经醉得开始说胡话了,“哥,你超怂!”   “你还喝吗?我给你倒。”关河面不改色的帮屈战尧倒了一杯,自己仰头干了一瓶旺仔牛奶。   “哥!你巨怂!”   吃到最后,这顿饭只剩下关河一个人还保持着理智和清醒,连徐川都有些微醺。   他一手拖着一个,先把他们塞进了出租车,又拎着醉得原地打转的屈战尧回到了家。   屈战尧从屈小元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张速写纸,啪嗒一声拍在关河面前。   脸上染着一层薄薄的红,眼睛弯起来,笑得露出了一个梨涡。   “送我的?”关河擦着头发低头一看。   天哪,这画工,屈小元师从谁手简直一目了然。   屈战尧看着关河线条分明的颧骨和高挺的鼻梁忽然上手摸了,“真好看。”   “我最最最最喜欢了。”   关河看着他没动,屈战尧忽然一个熊抱扑上来了,抓着那张纸说,“好不好看?嗯?好不好看?”   关河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只得违心说了句“好看。”   屈战尧弯了弯眼,嘿嘿嘿的笑。   “这是那天去屈小元学校,陪着她一起画的。”   “画了什么?”关河压着闷笑说。   屈战尧退后了几步,将纸摊开,伸出手指戳了戳,“翅膀。”   “嗯?”   屈战尧上扬着嘴角,微微弯着眼说,“你给我的翅膀。”   关河感觉心脏被狠狠敲击了一下,他想伸手碰碰屈战尧,哪里都可以。   “我曾经被折断过翅膀,是你让我重新起飞的。”屈战尧笑着把纸塞到他手里,“所以……我送你,送你这个。”   关河放下毛巾,一脸孩子气的看着他。   “那你飞一个给我看看,朝我这里飞。”   眼见着屈战尧毛茸茸的脑袋晃了两晃,跌跌撞撞往前走,他笑了一下,然后张开双臂,嘴里嘟囔了一句,“飞咯。”朝关河直直的扑过来。   关河搂住他的腰,原地转了一圈,顺势拖着他的大腿往钢琴上一抱。   琴键发出断断续续的高音,似乎跟屈战尧的声音在和鸣。   “飞,飞偏了。”屈战尧酒意未退,鼓着两颊说。   关河喟叹一声,双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往下一压,吻住他微微张开的唇,屈战尧醉了以后,嘴唇和舌尖都是滚烫的,他伸手搂住对方的脖子,像小狗一样呜咽了一声,若有似无的鼻息相互蹿动。   关河睫毛轻轻煽动着,偏头含住了屈战尧的耳垂。   屈战尧一个激灵抓住他的后背,眼睛湿漉漉的,继而微微喘息着。   关河卷起他的衬衫,手从后面一点一点的摸上去,带来酥麻般的触感。   “嗯……”屈战尧轻哼了一声,关河摸着他精瘦的腰,吻着他下巴上淡淡的胡渣,屈战尧感觉到对方炽热的呼吸压了过来,他搂紧了,意识不太清明的时刻,他也只想搂紧他。 第52章   屈战尧觉得自己的灵魂到处在飘,随着关河漫长而热烈的吻,被裹进一阵密不透风的漩涡里,你不能控制旋涡的流速和方向,只能任由自己跟着它转,继而沉溺。   关河的手抚上了他的背,冰凉的指尖一下被他充满热度的身体点燃,他靠在屈战尧耳边喘着,薄薄的热气喷在对方耳侧,带来一阵脚趾蜷缩的颤栗。   屈战尧不知什么时候伸手拽掉了关河衬衫的两颗扣子,醉酒后的手变得不太灵活,解了半天剩下的扣子都毫发无损的待着。   屈战尧有些冒火,他隔着衬衫,狠狠咬了一下关河的胸口。   “嘶……急什么?”关河按住他的手,对方不依不挠的将脸埋在他胸前,势必要把那两颗烦人的扣子咬掉。   “啊……弄不掉!”屈战尧烦躁的到处乱拱,关河抓起他毛茸茸的脑袋,指尖穿入了他黑色的发中,轻轻往后一扯,屈战尧细细的脖颈仰起来,露出不断滚动的喉结和染上红晕的锁骨,关河蹭过去,用舌尖勾勒它们的形状,并用牙齿磨了磨。   有点疼,屈战尧想,他在迷蒙中睁开眼,下一刻便被关河略带粗暴的吻住了。   屈战尧还想说话,呜呜呜的哼了两声,关河松开手,唇齿分离,眼神染上了一层情欲,不复往日般冷静自持。   “我操……什么扣子啊,我他妈要自己解!”   屈战尧不满的说道,可惜他没能如愿,这件衣服最终还是被关河自己扯掉了,并顺势将屈战尧的衣服也丢了下去。   “闭嘴。”关河追着他的唇过去,含住他忿忿不平的舌尖。   屈战尧身体小幅度的往后一仰,双手摁在钢琴上,发出一阵清脆声响,关河听见他小声的说,“钢琴可贵了,别他妈……嗯……在这儿……”   “白痴,事儿那么多。”关河捞起他,屈战尧比他个矮,顺利架起腿攀着他的腰,被一路抱到了房间。   俩人一同倒在大床上,屈战尧借着酒劲一个饿虎扑食,双腿屈在他身侧,手紧紧抓着关河的腰,泛着水光的唇抿了抿,“嘿,抓住了。”   关河把他拉下来接吻,舌尖细细的纠缠在一起,似藤蔓般缠绕,想当初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屈战尧还像个木槌,连转头不会,俩人亲了一阵,牙齿磕得巨痛,还死不扭头死不睁眼,那样子很好笑,却也青涩的可爱。   不过眼下这个喝醉了疯狂入侵的屈战尧,也很可爱。   关河就任由他碾转着在他唇上攻城略地,暴力的舌尖纠缠,唇齿相接。   屈战尧听见关河低沉的喘息传到他耳朵里,“你想干什么?”   “干你!”屈战尧很快离开他的唇,又覆了上去。   关河其实心里挺乐呵,屈战尧这样红成一团还信誓旦旦说“干你”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他忍不住搂紧了对方的腰,将头埋在肩膀处轻轻啃噬着,最后转战到他几近粉色的耳垂上。   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来回游走,最终尘埃落定,轻轻掐了一下对方粉色的乳尖。   屈战尧霎时就被从天灵盖麻到脚趾的晕眩感给弄懵了,细细呻吟出声,咬着嘴唇瞪着关河,关河不给他任何机会,反身压了上去。   轻啄着屈战尧的唇,关河用手撩了撩他的头发,似乎在等他的反应。   “你……”屈战尧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不能让我一次嘛?第一次也……”   关河前胸覆上去,俩人温热的胸膛紧贴在一起,下身也是。   指尖插进了他头发里,若有似无的拨弄着。   “下次你来,嗯?好不好?”   屈战尧的视线落在了关河胸口那条很深的疤上,迟疑片刻,才用那种“勉强饶过你但你不能趁机欺负我”的眼神默认了。   关河笑了笑,凑过去亲他汗涔涔的鼻尖,亲他光洁的额头,亲他弯起来像月牙一样的眼睛,亲他轮廓分明的下颚,亲他抿着嘴唇若隐若现的梨涡,亲他动脉凸起的脖颈。   亲他身上的每一处,关河的舌尖一路向下,滑到了屈战尧的胸前,含住了他浅色的凸起。   “操……”屈战尧重重的哼了一声,将胳膊举起来挡住脸,伸着的腿也不自觉的屈起来,顶了一下关河已然有了反应的地方。   俩人同时一阵闷哼,关河被他这么一蹭仿佛着了火,用力扯下了他们的裤子,白色的内裤勾勒出鼓鼓的一团。   关河的眼神从冷静到疯狂只需要一秒钟,屈战尧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觉得他像是一团隔着玻璃在撩拨人的火,明明有着傲气高冷的外表,你靠近他,不,你根本无法靠近他,可一旦你离他很近,就会被他炙热的温度灼伤,在他脸上看见意乱情迷的眼神,看见他胸口布着密密匝匝的汗珠,看着他嘴唇微张,喉结滚动,看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紧紧抓着床单。   他跪在自己身侧,长腿屈着,眯着眼睛咬掉安全套包装一角,低头落下一个滚烫又缠绵的吻,用充满磁性的嗓音叫着“尧尧。”   性感到无可救药。   屈战尧感觉内心有团熄也熄不灭的火,不断窜动着,让他不由自主紧紧绷着脚尖,也绷紧了脑海中的一根弦。   脸上发烫,双腿却难以自持的攀上了他的腰。   关河吻着他的头发,一只手覆上了屈战尧鼓起的裆部,来回揉搓。   “嗯……”屈战尧偏头咬住了关河的脖颈,磨出一个红红的牙印。   “没关系。”关河轻喘着,“叫出来,没关系。”   屈战尧跟他视线相交,昏暗灯光下他看见关河瞳孔里印着一个情动的自己,他有些羞耻,紧紧咬着嘴唇,很快,上面出现了一排隐忍的齿印。   关河凑过去吻他,手指在他嘴唇上摸了两下,“没事儿的,别忍着。”   屈战尧嘴唇微微翕合,“别他妈……嗯……别啊……看我。”他有些别扭的转过脸去,被关河掰回来重重亲了一口。   指尖灵巧的在他抬头的分身上拨弄,屈战尧仰着头,肩胛骨勾勒出精瘦好看的线条。   关河的吻少了些隐忍和克制,落在身上像狂风骤雨般粗暴,带着些微的疼痛。   只不过在他腰肩和脊背上停留的时候,渐渐变得轻柔。   他细细密密的亲着上面的疤,也不管这疤好不好看,就这么很认真的吻着,仿佛像是世界上最宝贝的东西。   屈战尧忽然听见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喟叹。   “怎么了?”他揉着关河的头发。   “疼吗?”关河的手很轻的抚摸着他的疤,在胸前那一大片纹身上停了下来。   “其实也还好。”屈战尧笑着,“已经不疼了。”   关河敛住声息,凑过去吻了一遍又一遍,黑色的纹身镌刻着他的名字,就像镌刻了一段斑驳的回忆,他那个时候应该是痛苦的,他拙于表达自己的内心或是满腹委屈无从发泄,只好硬生生在胸口刻上了他的名字,或许是一种难得的慰藉和寄托。关河小心翼翼的将嘴唇贴在那儿,半天没有动。   纷乱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让这一刻的依偎变得难能可贵。   屈战尧忽然想起了什么,拥着关河说,“哎,说出来你不要笑,当时刻这个纹身,我差点哭了,因为真的很疼。”   关河很轻的嗯了一声,屈战尧抱住他脖子的双手忽然紧了些。   “但是我那时候想,如果以后都遇不到你,我可能就会慢慢忘了你,但我不想忘记你,那段时间我疯狂的想要证明你在我生命里存在过,想要你在我身上留下些什么,所以我推开了纹身店的门。”   关河的手指很慢很慢的抚过纹身,最后将脸埋了下去,狠狠的吸了口气。   像是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一般,他偏头在屈战尧锁骨上咬了一个深深的齿印。   关河抓住屈战尧骨节分明的手腕,放在嘴边亲了亲,“我在这里。”   屈战尧像一只被顺毛的猫,收起了爪子,很轻的笑了笑。   关河的唇覆了上来,一只手在屈战尧下面套弄着,屈战尧从喉咙口发出的婉转音节被关河强势的吞掉。   他们热烈的纠缠在一起,双腿相互蹭着,呼吸间都是薄荷味,就像关河的人一样,清淡的香,屈战尧整个人被他抱起来,伏在他肩上,嗅了嗅。   关河开始扩张,一边舔舐着他的耳垂,一边摸着他柔韧的腰侧,让他放松。   屈战尧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很轻很轻,跟小猫叫似的,像是刻意在忍耐。   关河进去的时候,屈战尧到嘴边的呻吟变了调,关河带着诱哄,温柔的吻他,“叫我名字,尧尧。”   “不要……”屈战尧脚趾蜷缩,弄皱了毯子,嘴唇红肿,脸颊泛红的模样让关河忍不住使坏般的往前顶了顶。   “啊……”   “叫我,尧尧。”   这是一种带着情欲的声音,热热的呼吸喷在他耳边,带来一种灭顶般的颤栗。   “关河……操……你慢一点,我……嗯……疼。”   “舒服吗?”关河又往里面进了一点。   屈战尧闷哼着,“还行,你别乱碰……嗯……”尾音又变了味,他有些恼羞成怒的瞪着关河,可惜对方把这种眼神解读为“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这样”,于是更卖力的往前顶了一下。   “操……”屈战尧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呻吟,关河捋着他汗湿的头发,笑着将自己往前送。   将屈战尧骂人的话全数堵在了嘴边,关河深深吮吸着他的下嘴唇,舌头舔过他的贝齿,在一阵意乱情迷中,屈战尧张嘴回吻,五感好像一并消失的无影无踪,唯独相连的下体神经敏感得让人失去思考能力。   关河抚摸着屈战尧的伤疤,亲吻着他紧实的腰窝,手指掠过他虽然瘦但肌理分布均匀的小腹,含糊暧昧的呻吟逐渐被拉得很长,俩人的喘息忽高忽低,在昏暗的房间里不断升温。   屈战尧一声声喊他的名字,关河配合的抽插起来,眼前这个张狂的性感的青涩的可爱的,会在被戳中敏感处时整张脸红成柿子,将脸埋在他肩上,发出压抑呻吟的人,是他的,通通都是他的。   关河看着他,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面前的这个人蛮横的闯入我的世界,在青春与懵懂,成长与现实之间。   他让我变成更好的人,他渴望被救赎渴望被保护,所以我来了。   以后的每一个瞬间,不管是开心幸福还是沮丧失落,我都会在他身边。   他是我最重要的意义,褪去一身骄傲只因为遇见他,喜欢他,爱他。   伴随着一阵失控的痉挛,关河看着屈战尧胸口剧烈起伏着,喘息着,颤抖着,双腿猛的抖了一下,他拥紧了身下的人,一同进入高潮。   关河在那一瞬间看向屈战尧的眼睛,湿漉漉的泛着水光,用恶心一点的话来说,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跟人有这样的高潮了。   俩人如同脱力般同时倒在床上。   “别看我。”屈战尧用胳膊挡住脸,这声音在关河听起来像是撒娇。   他很少会露出这么柔软的一面。   “我自己去洗澡。”屈战尧扶着墙下了床,腿间黏腻的触感让他老脸一红,脚底虚浮的一屁股坐下去,结果可想而知。   关河把屈战尧从床上捞起来,听他“哎哟哎哟”疼的嗷嗷叫。   “别逞强了,我抱你去。”   屈战尧讲话的时候嗓子都哑了,轻轻喘息发出暧昧不明的气音,“那下回我……”   话还没说完,被关河啾了一下。   “你……”   关河抱着他,侧脸又亲下去。   “靠……”   “我爱你。”   屈战尧余温未退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那一声“我爱你”认真得一丝不苟,很轻,却也重的仿佛能把他的心脏敲碎。   当然,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他妈是狗屁,屈战尧后来就明白了,什么“下次换你来”和“我就蹭蹭不进去”是人类史上最不要脸的谎言。   第二天起床,屈战尧浑身酸胀,大腿发麻,感觉经历了一场混战,刚抬起腰来,就重重倒回去了。   关河神清气爽的穿警服,蓦地还在他脸上偷了个吻。   “我给你请假了,小姑娘们说今天周末学校放假,没什么客人,让你好好养身体。”   屈战尧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不对。   “你跟她们说什么了?”   “说你身体不舒服今天不来了。”   屈战尧脑门一抹黑,觉得以后他老板的威严起码掉了三百八十个码。   “本来你也没多少威严。”关河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轻飘飘的来了一句。   “喂——”   关河在门口笑了笑,“今晚我去接屈小元,你好好养身体哦。”   “关美人,你他妈给我回来!给老子负责!”   屈战尧扯着嗓子喊道,回想起昨晚俩人深刻的交缠,又想起关河低低沉沉的那句“我爱你”,心情从羞涩到兴奋再到不要脸的“其实关河活还不错啊”,最后在床上翻滚了一通,裹着被子露出一双眼睛,闻着床上关河残留的薄荷香气,像个二百五一样痴痴的笑了起来。   流言的传播速度真是恐怖,程霈霈这厮下午就打电话来慰问了。   他说他去店里没找着自己,就问问收银小姑娘,然后……嗯,幸灾乐祸来了。   “嫂子,我哥这么猛啊?”   “哈哈哈哈他憋了好几年了那肯定猛啊。”   “你还好吗?要我过来陪陪你吗?”   屈战尧使劲咬着后槽牙,呼了口气,“你再管我叫一声嫂子,你就等着我在川哥那儿说上你三天三夜的花边新闻吧。   “哥!小战哥!你是我亲哥!我认怂好不?大叔昨天才跟我有点进展,你别给我乱搞。”   屈战尧伸了伸懒腰,“我不说也行,下礼拜三你过来店里帮忙,隔壁学校有文艺汇演活动,订鸡排的人多,你过来送送外卖,用脸帮我刷刷人气。”   程霈霈:“……”   下午学校放学,屈小元在路边张望了一会儿,看见关河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弯腰跟老师说了声再见。   关河牵着她的手冲老师笑了笑,老师脸一红,忙摆着手进去了。   “小花哥哥,今天怎么不是哥哥来接我?”   “你哥哥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   “哦。”屈小元仰头看着他说,“那哥哥你亲亲他就好了。”   “嗯?”   “我每次不舒服的时候,哥哥亲亲我就会好的。”   关河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你想吃什么?今天小花……”说出这个称谓的时候关河脸部肌肉有些抽搐,但他还是咬牙捋顺了,“小花哥哥给你买。”   “我要吃冰淇淋!”   “不行哦,你前天拉肚子了。”   “那等我好了,再给我买彩虹冰淇淋好不好?”   关河牵着她的手往对面铺子走去,“买绿豆饼吧,你哥爱吃。”   屈战尧做饭的时候,关河从背后抱上来,低头吻在他锁骨上。   “干嘛?屈小元还在外边呢!”   “亲亲你。”关河说,“屈小元让我过来亲亲你。”   屈战尧赶紧甩着尾巴开溜,关河扯着围裙把他拎回来,双手环抱,将脸埋在他颈侧,轻笑着说,“五一,我有两天假。”   “屈老板,带不带我出去玩啊?” 第53章   屈战尧不止一次在通往店里的路上想,如果当初没有遇见关河,那他现在会是怎样?   是继续为了讨生活忍辱负重,凭着一腔热血想要抗争却依然翻不了盘。   还是世界突降奇迹,将他拯救于水火之中,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他离开这里,过上了新的生活。   根据概率学来说,第二种可能性趋于为零。   他有时候觉得命运这玩意儿,真的很奇妙,明明之前他拼了命想要远离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却让他在这里重新跟关河有了牵连,现在想来,之前受过的苦都挺值得的,退一万步说,如果他当初就这么抱着屈小元一走了之,那他跟关河是不是还要再错过个六年八年的,人生有多少个六年能浪费呢?   关河会在家里穿着笔挺的警服,衣冠整整的对他耍流氓。   赖床的时候像个小孩儿一样,高耸着眉头,蹬着腿,把他往怀里一抱,用轻轻的声音说着“再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   还有他把屈小元当成亲妹妹一样照顾,甚至更甚,虽然屈小元在自己口中是个五大三粗的小猴儿,但关河总把她当成小公主似的宠着。   他们带屈小元一起参加亲子活动,一起踏青,一起摘草莓,一起春游。   屈小元学校里最要好的朋友是个聋哑人,某天她在纸上给屈小元写了一大串话,她说很羡慕她有这么好的两个哥哥,屈小元说,以前哥哥不爱笑的,小花哥哥来了以后才笑的。   关河揉着她的头发,屈小元牵着他往前跑,好像是要买新出的彩虹冰淇淋。   屈战尧望着他们的背影想,他真是太幸福了。   进门的时候,他们把屈小元赶到房间里,关河朝他勾勾手指,他扑到他身边,被搂着腰啄了一口。   关河用手拨着屈战尧额前的碎发,“这个点了还去?”   屈战尧说,“没办法啊,人家开口要求我帮忙。”   关河皱起眉头来,不容分说再次吻上了屈战尧的嘴唇,这一回咬得有些狠,屈战尧在隔壁老板娘赤裸裸的眼神中,尴尬的无言以对。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最后……屈战尧把一束花丢在关河面前。   “送我的?”关河拿着那束玛格丽特看了会儿,作势要去亲他。   屈战尧从善如流的微笑,“好想你的老板娘送你的。”   “好想你?”关河重复了一遍。   “对啊,昨天晚上找我帮忙整理,结果最后出这招,她还跟我科普了一下玛格丽特的花语,是暗恋呢,暗恋哦。”被关河这样逗弄的目光端详着,屈战尧啧了一声,“好好收着吧。”   转身要走的时候,关河笑出了声。   “你吃醋啊?”   “吃屁。”   “那你酸什么?”   关河在他耳蜗里吹了口气,姿态暧昧的笑起来,“还没吃醋?”   屈战尧拍拍他的肩,“我犯不着为这么一个老板娘吃醋吧,就觉得可太气人了,谁都喜欢你,我有点嫉妒。”   关河冷不丁的提起一个名字,“夏珊珊。”   屈战尧愣了一下,回头笑得眉眼弯弯,“你这醋吃了快七年你累不累啊!”   关河指了指心口,意思是账都在这儿给你记着呢。   屈战尧忽然叹了口气,“今天对面高中文艺汇演,我忽然想起咱们之前那次,就你弹钢琴拿第一名那回,我都没听完就跟人干架去了。”   说起这个屈战尧就牙痒痒,他摸着关河额头上那个褪不掉的疤,忿忿不平道,“要是时间能重来,我肯定把他们揍得满地找牙。”   关河没有说话,凑过去吻了吻他的眉心。   “诶,等等他们提早放假,我们溜进去逛逛。”   “干什么?缅怀青春啊?”   关河笑了笑,“送你个礼物。”   屈战尧很夸张的在关河脸上用力啵了一口,“折换成现金成吗?”   关河表示一点都不想理这个掉进钱眼里的家伙了。   下午,学生们陆续放学,屈战尧跟关河趁着人潮涌动,十分顺利的混了进去。   虽然这里不是他们的高中,但刚踏进去,那种熟悉的感觉就跟电影回放似的,历历在目。   屈战尧眯了眯眼,关河穿着浅蓝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处,露出白皙的手腕,夕阳中他泛着光的背影让屈战尧恍如回到高中初见他那天。   他对关河的第一印象是漂亮,浑身上下透着矜贵范儿的漂亮,还有点傲气。   他懒洋洋的注视着他,嘴角带着一丝不屑,又会在他扑过来捂他嘴巴的那瞬间迷茫得瞪大眼睛,几秒钟后恢复了冷静,倨傲的抬了抬下巴。   同时拥有少年人的纯情青涩和男人的沉稳有度,在那个年纪里,是很耀眼的存在。   只一眼,那便是你爱上一个人的开始。   现在的高中跟他们那会儿相比,条件好太多了,关河跟屈战尧绕着学校逛了一圈,跟几个高中生一块儿打了场球赛,弄得大汗淋漓才贴着冰凉的栏杆坐下来。   关河将水贴到他耳侧,屈战尧打开了瓶盖,一股脑仰头灌了进去。   汗水顺着脖颈淌下来,他烦躁的扯了下衣领,看见锁骨那儿有两颗巨大的草莓,他低头咳了一声,迅速系好了扣子。   关河就在一旁静静的笑。   屈战尧捶着腿,“我服老,技术不行了。”   关河抬手,捏了捏他红色的耳垂,“哪里的技术?”   屈战尧原地愣了三秒钟,才扯着嗓子喊,“我靠我技术行不行你试一回就知道了!”   篮球场上的少年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屈战尧梗着脖子,腿脚僵硬的往前迈了一步,一阵尬笑后,他追着关河的背影跑去,掐了一下对方的腰,“操,你故意坑我呢吧。”   关河长长地睫毛半覆着,朝他恶劣的呲了呲牙。   漂亮的男人心都脏,他以后一定要耳提面命的提醒屈小元,长大后看见关河这样的得绕道。   他们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关河凑近,叼走了屈战尧嘴里的烟。   风吹过他们耳畔,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旁边有一张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东西,屈战尧低头去看,有用铅笔画的画,有用金属刻的几个名字,挨个排在一起。   “还记得吗?我高二那年期中考,写完试卷后在桌上写了好几行你的名字,然后被监考老师发现了,说我试图作弊。”   关河笑了笑,“嗯,然后你说,我日常迷信不行啊。”   屈战尧勾着嘴角,“后来我还考得不错,结果每回考试都有人在桌上写你的名字,逗死我了。”   关河睁开眼睛,惬意地吹着风,将屈战尧从身边搂过来,屈战尧被他的眼神迷惑了,仰头跟他深深地接吻。   关河蓦地笑了一下,摸了摸屈战尧的黑发,粗着嗓子批判道,“屈战尧同学,你又在败坏学校风气,什么时候能跟关河同学学习学习,不要整天瞎闹。”   屈战尧侧过身来,“校长这话真的每个晨会都要说,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诶,我败坏风气你别跟着我一起败坏啊,有本事不要回吻啊。”   关河轻圈住他的腰,钳着他的下巴低头印上去,“我偏要跟着你一起败坏学校风气。”   屈战尧笑起来,在接吻间隙祈祷他们学校顶楼没有摄像头,不然脸丢大发了。   在天台吹了会儿风,天色渐渐暗下来,关河带着屈战尧去了学校大礼堂。   舞台还没收拾干净,脚下随处可见散落着的彩带,墙上还有巨大的横幅,关河撑着手臂跳上舞台,在钢琴面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手搁在琴键上,瞳孔幽深,眼睛带笑,“你还记得在运动会那会儿,我在杂物间第一次吻你的时候,学校广播里放了首什么歌吗?”   屈战尧歪着脑袋想了想,“七里香?”   关河笑了笑,按下了第一个音符。   手中的铅笔 在纸上来来回回   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   秋刀鱼的滋味 猫跟你都想了解   初恋的香味就这样被我们寻回   关河现在的声音比那时候低沉,多了些岁月的打磨,但还是很干净,带着点沙哑的笑意,正清唱着这首歌。   没有伴奏的舞台,很安静,只听得到关河的歌声,屈战尧忽然感受到心脏剧烈的跳动,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的画面,他满心欢愉,一点愁苦都找不到了。   你突然对我说 七里香的名字很美   我此刻却只想亲吻你倔强的嘴   唱到这里,关河加重了读音,屈战尧能看见暖黄灯光照在他头顶散发出细碎的光晕,他回头笑了笑,屈战尧的心怦怦狂跳,仿佛下一刻就能闻到阳光和风的味道。   雨下整夜 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窗台蝴蝶 像诗里纷飞的美丽章节   我接着写 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关河弹奏琴键的手指,紧闭的双眼,低沉的嗓音,随着呼吸而起伏的胸膛,每一处,都很迷人。   冷静的关河,生气的关河,吃醋的关河,温柔的关河,可爱的关河,正在给他唱歌的关河,都是他的。   这首歌的结尾,关河又重复清唱了一遍,“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屈战尧冲他露出笑容,却不免有些感动的鼻酸,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摇摇晃晃了很久,像天空中坠落又被风吹起的树叶,最后落在一个安静的港湾里。   整颗心都是潮湿的,毛绒绒的,温暖的。   他跟着跳上去,环抱住他。   “我怎么那么喜欢你呢。”   关河扬起嘴角,伸手牵住了他的手,“那就拜托你喜欢得久一点。”   屈战尧胆大包天的捏了捏关河的脸,“遵命。”   五一节前夕一直在下雨,他们还以为这次出游计划得搁浅了,没想到老天开眼,节日当天放了晴,屈战尧催促着他赶紧起床赶飞机,关河赖了一会儿,最后听见灯泡屈小元说着“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后猛地一个挺身,飞快的洗漱完毕,开车去了屈战尧爸爸那儿,将小家伙寄存好。   屈战尧看着屈小元扒拉着门,撕心裂肺的喊,于心不忍道,“要不我们带她一块儿去?”   “不行。”关河坚决道,“这次就我俩。”   身后屈爸爸苦心劝说,最后搬出“你小花哥哥跟哥哥难得放假需要单独相处。”   屈小元眨巴着大眼睛,没一会儿又哭了。   屈战尧这回有些心疼他老爸得哄上个好几天了。   他们去了海边,记忆里高中那会儿也来过,不过是学校组织的集体出行,他俩根本没机会待在一起,周围全是灯泡。   这回赶着出游旺季,到处都是人挤人,关河他们搭船去岛上排了三个小时的队,屈战尧给关河抹防晒霜,戳了戳他的手臂,“你把伞移到你自己那边去。”   关河回头看他,“我晒不黑。”   屈战尧:“……” 第54章   终于搭上了船,屈战尧好久没出来玩了,到处蹦跶着拍照,关河怕他兴奋起来掉海里,一直虚着胳膊打掩护。   海风扑面而来,有些湿湿的咸味。   关河跟他站在甲板上,海面上波光粼粼,浮光掠影般划过一阵金色的波浪,屈战尧回头朝他比了个V,关河按下了快门。   “好像没张开眼睛,你换个方向。”   屈战尧捏着他的下巴掰了掰,“男朋友拍照准则第一条,再怎么丑也要说好看。”   关河笑了笑,故意道,“不好意思,我是个老实人。”   屈战尧微微眯着眼,“我爸那天的客套话你还当真了。”   关河指了指对面,“你逆光站着,对面有渔船,正好给你当个背景。”   屈战尧很乖的摆了个姿势,关河对着他“咔擦”一声,屈战尧兴奋的跑过来看,阳光照在海面上,连波浪都泛着金边,渔船停在中央,延伸出很长的剪影,他自己笑得有点傻气,却像攀着光,无限接近着太阳。   “帅!”屈战尧把照片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对关河说,“我给你拍!”   过了五分钟,关河对着相机里的照片一声长叹。   “一米八五的人被你拍的跟一米七三一样,我很佩服。”   屈战尧自个儿也很嫌弃,乖乖顺毛道,“一般来说照片丑的本人都很好看。”   关河朝他勾勾手指说,“给你个机会补偿我。”   屈战尧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亲我一下。”   “在这儿啊?”   “嗯。”   “啵。”   屈战尧犹豫了一下,迅速仰头印上一个吻。   关河扣着他的后脑勺往前压了压,这是一个慵懒又甜蜜的吻。   虽然被海风糊了一脸的头发。   屈战尧笑着退开,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果不其然,甲板处有一个女孩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俩。   这回连关河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们抓了抓头发,轻咳一声,彼此分开从船两侧走。   从船上下来,下午的活动就在海滩边踩沙子,捡贝壳和珊瑚。   屈战尧装了满满一袋,准备回去给屈小元玩。   晚上他们搭了个帐篷,准备在这儿露营。   四周很安静,抬头就是漫天的星星,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   海浪的声音拍打着沙滩,叮叮咚咚的很悦耳。   屈战尧因为下午太激动,脚上被礁石划了几道口子,关河铁青着脸给他涂药。   “别生气啦。”屈战尧从后面戳戳他的腰。   “又不疼。”   关河手上一使劲儿,屈战尧尾音拐了个弯。   关河凑过来亲他的耳朵,“明天我准备把你丢海里。”   屈战尧拿头发蹭了蹭他的下巴,“你丢,我保证不逃跑。”   俩人闹了一会儿,准备出去散个步,刚掀开帐篷就被门外的人吓了一跳,屈战尧往后蹦了蹦,拽住了关河的衣袖。   是中午在甲板上碰到的那姑娘,关河皱了皱眉,这人到底有什么企图,下午的时候眼神也一直往他们那儿瞟。   那女的咬着嘴唇瞥了他们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刚想大步离开,被关河叫住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   屈战尧看她被吓到了,放缓声音,“没事儿姑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吗?”   女生双手交握在身后,最后扯了扯裙角,抬头看向他们,“你们是一对吧?”   关河和屈战尧同时一愣,没等他们回答,那女生又说,“我中午看见你们……”   “所以呢?”关河不耐烦的说。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女生慌忙摆手,用力呼了口气,“我看见你们这么幸福,我……我只是想起我哥哥了。”   屈战尧跟关河对视了一眼,并没有说话。   “我哥哥跟你们差不多大,他高中那会儿向家里出柜,被我爸赶出去了,八年没有回家,现在跟我们都失去联系了,我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跟那个男的继续幸福下去。今天看见你们,我忽然有了点信心,我觉得像我哥这么好的人,也一定在世界的某处,跟他喜欢的人在一起,跟所有平凡的情侣一样过着普通而甜蜜的生活。”   那女生笑了笑,“很冒昧的打扰到你们了,对不起。”   屈战尧摆了摆手,“没事的。”   那女生扭头沉默了一会儿,鼓足勇气对他们说,“可不可以让我拍一张你们的照片,我想给我爸爸看看,希望他能早日同意,让我哥哥回家。”   屈战尧抬头看着关河,关河未作表态,只是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拍吧。”   那女孩感激的拿起相机,将他们的微笑定格在浪潮翻涌的画面里。   屈战尧好像看见她眼眶红了。   闹了这么一出,屈战尧心里有些感慨,回到帐篷里,他悉悉索索翻来覆去没睡着,关河把他搂进怀里,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   浓重的鼻息喷在他颈侧,“睡不着?”   “嗯。”屈战尧说,“想听你说说话。”   “尧尧。”   屈战尧笑起来,“每次你叫我名字都显得好色情。”   “不过我喜欢。”   “真他妈不可思议,我们居然可以这么幸福。”   关河卷着被子将两人裹住,很轻的在他耳边说,“以后还会更幸福的。”   悠闲假期短暂的一蹴而过,回去以后他们就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中。   每天两点一线的来回奔波着,屈战尧爸爸和关河爸爸有了历史性的会晤。   挺有趣的,两个天差地别的老头聊得倒挺投机。   结束会谈的时候,俩人很客气的彼此鞠了个躬,纷纷说道。   “小战脾气不好,欺负小关的话请多担待。”   “我们家关河性格太差了,希望小战多包容包容。”   在厨房里做菜的关河和屈战尧:“????”   屈小元说,“他们总是互相欺负!”   “我有次看见,小花哥哥把哥哥压在沙发上……”   屈战尧一个箭步冲过来,扯着屈小元的恐龙帽,单手扛到了二楼。   关河面不改色的端了菜,跟他爸爸说,“程霈霈今天不来了,他说有事。”   关启平叹了口气,“如果那小王八蛋能跟你俩一样定下来就好了,不管男的女的,我跟你阿姨就天下太平咯。”   关河心里想,如果你知道程霈霈跟你老战友在纠缠不清,指不定心里多崩溃吧。   不过,这个残忍的事实还是等哪天程霈霈追到人了再跟你亲自摊牌吧。   关河走上楼,听见屈战尧在教育屈小元。   比如,在外面绝对不能把家里的事儿说出去。   比如,以后看见他俩做什么都要装作没看到,该干什么干什么。   特别不准在他爸面前说自己被欺负了。   屈小元晃荡着腿,眨巴眨巴眼睛,“那哥哥你跟小花哥哥是爸爸妈妈的关系吗?”   屈战尧哽了半天,用手戳了戳她的脑袋,“这不在你学习范畴以内!作业呢?作业写好了没有?”   关河没忍住靠着墙笑了。   又是一个绵绵的雨天,屈战尧撑着伞去警局找关河开家长会。   关河刚要下班,便接到一个报警电话,邻居报案,说隔壁俩男的每天吵每天吵,影响居民休息。   这算是一个社会调解案子。   经过了解发现,他们是一对同性情侣,三天两头吵架,看这阵仗,估计快散伙了。   于是这又变成了家庭纠纷,这种事儿外人还真插不了手。   “关警官,你把他抓起来吧,这家伙每天家暴我。”   “操!谁他妈家暴你?关警官,你看看我的手,被他用烟灰缸砸的。”   “还不是你每天不回家!还背着我藏男人照片!”   “那是杂志!杂志!你个傻逼!孔远翔你不认识吗!”   “我操我认识他干嘛?我他妈跟了你以后,街上帅哥一眼都没撇过!”   “笑死我了,那刚才是谁盯着关警官不放的?”   关河摇摇头,听见屈战尧在门上敲了敲,他收拾好东西,径直向他走去。   “抱一个。”   欺身拥抱他,屈战尧伸手推拒,“抽什么风?还在警局呢。”   关河搂着他回头一看,那俩人呆若木鸡的看着他们,表情挺缤纷多彩的,蓦地勾了勾嘴角,搭着屈战尧的肩就出了门。   “我在办案。”   里面一个人嘎吱嘎吱嚼着糖,“丢不丢人啊你。”   “还吵吗?”   “人家恩爱都秀到咱们面前来了 ,吵个屁。”   “那……”   彼此交换了一个你懂的眼神,在简琳走过来接手案子的时候,飞一样的窜了出去。   她暗暗咬着笔尖心道,这年头的小基佬,简直一个比一个过分。   蒙蒙的雨丝连成一片,细细密密的落在伞上,在眼前氤氲开来。   关河捉过屈战尧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十指紧扣的握着。   “开完家长会还早的话我们去看电影?”   “嗯,新出的恐怖片听起来不错。”   “不带屈小元?”   “我也是这么想的。”   “……”   关河嘴角微微翘起来,将伞往屈战尧那里偏了一点。   就这么肩并肩走着,他好像能看到未来。   每天从晨曦中醒来,看到旁边还在熟睡的你,亲吻你的头发,然后赖到日晒三更才起来,挤在卫生间里一起刷牙,满嘴泡沫的接吻。   每天在这个城市走过一条又一条熟悉的街,尝遍这里好吃的不好吃的饭馆。   夏天的时候带着小糖球和屈小元散步,在小区公园里看他们互相打闹。   冰箱永远都不会空,装满你爱吃的西瓜和我爱吃的草莓。   一起过所有的节日,对对方说新年快乐,元宵快乐,情人节快乐,儿童节快乐,中秋节快乐,生日快乐,圣诞快乐。   下雨天窝在家里打游戏,你抱着小糖球枕在我腿上,我看书,你睡觉。   我看着你在警局门口等我,点着烟来回踱步,路灯把你的影子照得通亮,我结束工作,然后一起回家。   在人多的地方我们偷偷的牵手。   我不管加班加到多晚,客厅都会留着一盏小灯。   你改不了暴躁的脾气,我改不了别扭的性格,有时候我们会吵架。   可能是因为饭桌上谁吃最后一块肉或是今天衣服谁洗这种小事。   也可能是某些难以克服的问题。   但这些统统都不重要,沿途的争执和羁绊,最终只会让我们更加坚定。   你说你喜欢我只在你面前露出的那部分天真和无赖,那我就继续保持。   很多年以后,我们都老了,屈小元也长大了。   到时候就可以告诉她。   小花哥哥很爱哥哥。   哥哥也很爱小花哥哥。   我们会争吵但很快就会和好,迎来第六个,第十六个,第二十六个春夏秋冬。   你问我有多喜欢你?   到时候我就能牵着你的手,告诉你,这就是我的回答。   屈战尧以前觉得,他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好的坏的,就这样了。   可现在,他对未来的每一天都充满期盼。   幸福一点都不难,那两个字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实现。   不害怕想起过去,也愿意坦然面对未来,这就是我们的现在。   ————————————————   完结了,敲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有些感伤,每次到这个时候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谢谢,谢谢一路看文的朋友们。这篇文我自己不是很满意,因为跟原来的设定非常有出入,本来这是一篇很狗血的文,至少后期没那么顺风顺水还得折腾一会儿才能he,大概是我亲妈心作祟,不舍得小战那么辛苦,所以就让关河对他好一点,更好一点,所以后文看起来会缺乏可读性,变得无聊且平淡。这也是我笔力的原因,希望下次能进步。   总之很感谢各位小天使,每天留言的我都记得,爱你们么么哒。 ●▄m● ┠ ┨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